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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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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出二两银子八个大钱给老娘让她准备准备过年,起码买上点肉晾起来,过年的时候包顿饺子。(一百个铜钱是一个大钱,十个大钱就是一吊,也就是一两。)
“这年月到处都得用钱,你爹又拿不回钱来,我们今年还是蒸几个白面馒头算了,把钱攒起来万一用到。”
“我知道您是个过日子的,可今年还是好好准备准备吧,我听说今天大爷(北方管大伯叫大爷)要把奶奶赶咱家来让咱家养着,这事是不是真的?”
老娘叹了口气,脸上冷的要起霜:“当年分家产的时候就因为我没有儿子,你大爷和你三叔占尽了便宜,当时老大家说老太太归他养,叫我们家和你三叔家一人多给他一成家产,我们也按数给了,可是这才过了几年啊,他硬到处嚷嚷我们不孝顺,不肯养老人,他们自己家还整天饿着老太太呢,你爹也是个孝顺的,看着老太太饿得皮包骨头就答应着接过来,可是他也得养得起啊,他这个没用的东西还不如我儿子能养家呢,你大爷家也不是东西,昨天说了今天就要送过来,哼,那还是他自己老娘呢!”
“家里有老人那是福气,你别在脸上露出不高兴来,还惹老爹不痛快,所以今年包饺子,再炒个野菜啥的。”
“这还用你小子吩咐,你当我傻啊,我就是恨这个世道,咱们满人眼看就要过不下去了,今年发不下饷银,说不定铁杆庄稼也要没了,这家家户户又没点手艺,唉……”老娘神情落寞了一会儿,忽又瞪起眼问我:“康子,你老实跟我说你从哪儿弄得钱?别是什么不正经的门路。”
老娘水兰据说小的时候也颇读过几年书,是个有主见的女人,她家的长辈还曾想着要把她送进宫里当宫女,期盼着有朝一日能混个娘娘当当。可惜这年月已经是想当奴隶而不得了,能在宫里头当奴隶的,那都是奴隶中的好奴隶,尖子中的尖子奴隶,甚至骨头上都刻着奴隶俩字的,他们以此为荣,以称呼自己是奴隶而荣,你看我多好啊,我能当奴隶了,你呢?人家不稀罕叫你当奴隶 。
“我知道,再说我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干什么不正经的事,都是正经来路,你放心吧。”
正说着,大门响了,老娘开门一看,大伯母堆着笑脸站在门口,嘻嘻哈哈的走进来,才说:“弟妹啊,我先把老太太的衣裳拿过来了,省得你还要过去拿。”
大伯母已经四十多岁了,两腮上都是黄褐斑,她虽然总是到处哭穷,可是她用来擦脸的粉却像是不要钱一样,每天都刷墙似地涂上厚厚的一层,一双眼睛瞪得很大,似乎只要瞪大双眼,别人就永远占不了她的便宜去了。我们家与大爷家其实只隔了一条街,可是顶多过年的时候拜拜年,其余时候根本不往来。
大伯母一脸吃了多大亏的表情嚷嚷道:“这些年我们家养着老太太,她要吃白面我们不敢给她吃白米,她要吃鸡翅我们不敢给她吃鸡腿,虽说分家的时候你们是多给了一成家产,可是这哪够老太太这些年吃得啊,再加上她有个病啊灾的不都要使银子,你不知道我们贴补上了多少钱啊。”
“哼,嫂子真会哭穷,当初说的好好的你们家养老太太我们才拿出一成家产的,那一成家产几十两银子有的,再说了,老太太这些年在你家里别说花你们的,恐怕老婆子的私房也早叫你们贪了,如今倒成了我们占你们便宜了,我们家男人老实,不愿意看老太太受委屈把她接过来,你要是再说些有的没的,我就把大伙都叫过来评评理,别以为我不跟你计较你就睬鼻子上脸了!”
“你!”大伯母被老娘一阵抢白气得说不出话来,她脸上的粉似乎感应到了不得了的震动,于是纷纷争着要从她脸上跑下来。
“哼!”大伯母把那个装着老太太衣裳的包袱扔在地上,扭着腰就走了,还边走边小声咒骂。
不到傍晚,大爷就把老太太背过来了,老太太极瘦,前几年我见她的时候,她还有精神头骂大爷不孝顺,然后整个一哭二闹三上吊,可是现在她两眼空洞洞的,似乎对生活已经没了盼头,脸上的沟壑让她显得分外苍老,身上的衣服油光中透着黑亮,似乎已经多少年没有洗过了。
水兰:“大哥,您先坐着,我去给您沏杯茶。”
大爷:“成,今天啊我就挨你们家吃饭了,弟妹别嫌我,哈哈。”
水兰:“康子他爹一会儿就回来,我去给你们弄点吃的。”
大爷:“弟妹千万别忙活,弄点前门百会居的鱼丸,煎饺,再叫康子去买上斤花生米,打上两壶酒就行了。”
老娘哼了一声,白了大爷一眼,笑说:“大哥真会开玩笑,嫂子前儿还说大哥家里连白面都吃不起了,怕老太太受饿上赶着送我们家来,连大哥家都是如此我们家就更吃不起了,别忘了当时分家的时候我们才拿了家产的两成,大哥可是拿了五成啊。”
大爷:“呦,我今天出门没挑日子,得罪你了怎么的?你这是怎么跟我说话呢。”
正巧老爹顺平回来了,他打了帘子进来,就听大爷叫道:“兄弟你回来的正好,你看看你家这个女人怎么说话呢,你来评评理,把老太太送你家也是你答应的,这也是你当儿子应尽的本分不是?你家这个女人倒好,抓着过去不放了,没一点规矩,要是我家那娘们敢这么跟我说话,我早把她卖到窑子里去了。”
顺平笑:“是我管教无方。”转向水兰:“出去,出去。”
水兰:“你……”
大爷:“这女人啊就应该老老实实的听男人的话,这才是咱们的规矩,没了规矩这还像话吗?我们哥俩老时候不见了,见面喝顿酒你也推三堵四的,有你这么做女人的吗?你说你没钱,你不会去赊吗?”转向顺平:“听哥哥的,做男人不能叫女人压着,不听话就休出去,看她们还有本事没有。”
水兰:“我们家可不敢跟大哥家比,大哥有气魄敢四处里赊账,哪怕明天有人要把老佛爷的金戒指赊给您,您也当场就接了。”
大爷立起:“你!你大胆!居然敢说老佛爷!二弟你都听到了,这样的婆娘还不赶紧赶出去。”
水兰:“有本事在女人面前逞威风,康子出生那年八国联军打进来,英法联军烧咱们圆明园的时候你怎么没这些本事,哼!”说完转身就走。
大爷颤巍巍的指着老娘离去的方向:“你!你!”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道:“我娘真是巾帼中的英雄,说得好。”
大爷:“好你个小兔崽子,你敢说你大爷,我看你是皮痒了,二弟,你是怎么管家的,我知道了,你是故意的,你嫌我把咱娘送你家来,所以你故意气人,好,咱们走着瞧。”
顺平赶紧拦住:“大哥别生气,大哥别生气,我叫他们给您赔不是,大家都是兄弟,别伤了和气,康子!你跪下!给你大爷磕头!”
“叫我给他磕头?凭他也配?”
大爷:“好好好,我就算是没你们这家亲戚,我走。”
顺平追出去:“大哥,大哥……”
水兰进来,摸摸我的头笑道:“儿子说得好,他这种亲戚早断了早好。晚上咱们一家人擀面汤吃,我刚去割了斤肉,把肥的专门给你炒炒吃。”
“还有两个月就过年了,你准备的东西够不够,不够我这里还有点钱。”
“我知道我儿子是个有能耐的,你五岁那年过年的时候就给我搞回两只兔子,打这以后更是每年都能拿东西回来,你有钱就自己好好拿着,也不必老想着舔帮家里,我这几年算是想明白了,什么旗人、大清朝、铁杆庄稼,有份自己吃饭的本事才最重要,我的儿子都整天想着养家糊口,我是你娘就更应该,我以后也不摆什么旗人的谱了,等过了年我出去跟人家学学怎么织布,娘不让你和天福受苦。”
“我也有件事要跟娘商量,本来还想过了年再说……”
“你说吧,只要不是不正经的事情,娘都依你。”
“前几个月,我听说直隶的陆军小学要招学生,我想去上学。”
“你想去上学,去前门的私塾不好吗?去什么‘陆军小学’,这是正经读书的地方吗?你爹大概不会同意吧,我也觉得还是上私塾好,将来不说考不考的上功名,说出去也好听些,那些洋里洋气怕是宗族们要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