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韵怡心》依路佧侬

1、（一）一个手势

　　引子

　　梦，亦幻亦真。

　　夜深了，山中的雨也渐渐转大。车灯亮处，雨丝布起一道漫无边际的网，将他们层层包围。白日里峰峦叠翠、泉沛林茂的旅游胜地，此时变得空空荡荡、阴森恐怖。

　　“怕了？”他揶揄道。

　　她没有作声，担忧地看向他。

　　山路行了一半便被封住了去路，狭窄的路面坑洼不平，他小心翼翼地掉转车头，不断地轮换着油门刹车。

　　弯道的地方，她喊了一声，车头偏歪，滑了出去。

　　下滑、下滑、陡峭的山坡上，速度越来越快。

　　“跳出去！”他命令道，门锁弹开的轻响细不可闻。

　　她来不及思考，他整个人已经翻了过来，凑近她。

　　随着一轻一重两次声响，她在一道猛力的推动下滚出了车外。

　　风夹带着雨拂面而过，她闻到了一阵让人晕旋的芬芳……

　　熏衣草的芬芳里，清雅明净的的音乐悠然响起―――古筝曲《深山禅林》，林中晨露，静香浮动，琴韵似水，幽远绵长。

　　瑜伽垫上，她合着眼睛，回味着老师说过话：生命就在一呼一吸之间，关注呼吸，平和情绪，体会生命的美好。

　　当呼吸畅通无阻地渗透到每个角落，她感到一切都渐渐遥远……

　　“上来！”他喊她。

　　她睁开了眼睛。

　　微雨初霁的早晨，山间是一片空空澄澄，清清朗朗的世界，远处群山吹来的凉风，一阵阵沁人心脾。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这新鲜纯净的空气，胸中是说不出的舒畅。

　　“嗯。”她应声跨到了后座上，山地车立刻沉了一沉。

　　他笑：“你好压秤啊！看来以后我要找个结实的轿子―――”

　　她一捶打在他后背上，他已经松开了车扎，车子顺着山道风驰电掣般飞速下滑。

　　下滑、下滑、崎岖的道路上，速度越来越快。

　　弯道的地方，她喊了一声。

　　“怕了？”他问她。

　　她没有作声，紧紧抱住了他。

　　清风夹带着细雨扑面而来，在耳畔呼呼作响……

　　正文
　　（一）一个手势

　　傍晚时分，康成健身俱乐部的瑜伽馆内，顶灯被调置在弱档上，一排排散发着桔黄色温暖的光晕，在清雅明净的梵乐声中，二十来人安静地平躺在瑜伽垫上，进入朦朦胧胧身心完全放松的冥想阶段。

　　馆内正前方的一张瑜伽垫上，盘腿坐着一位十分年轻的兼职教练，H大体育系的研二学生宋瑜。她扎着一个小小的羊角辫，穿着上紧下松的运动衣，凝心理气，神情专注，略显稚嫩的脸上是一对灵动的眼睛。

　　音乐渐至尾声，她抬头望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拿起手边熏衣草精油的瓶子，轻轻站起了身。

　　走过一地的瑜伽垫，她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手势。

　　隔着很近的距离，邵奕炜给了她一个手势，学校羽毛球队的孙教练表扬他们时喜欢用的手势。

　　他模仿得惟妙惟肖。

　　他总是喜欢模仿孙教练来对付她，这一刻，突如其来的手吓了她一跳。

　　闭着眼睛，他还不忘记作弄她！

　　手里的精油瓶子侧了一侧，她在他不安分的脑门子上抹了一滴。

　　熏衣草的气息迷漫在空气中，淡雅的芬芳使人陶醉。

　　他睁开一只眼睛看她，她气恼地瞪眼回报。

　　这是本月最后一次瑜伽课，H大羽毛球队组建亲友团，给她这个菜鸟捧了一个月的场，都是他拉来的人马。热闹了二三次后，新鲜期一过，众人热情顿减，来上课的人也越来越少，今天只剩下他。

　　刚才上课时，在银行工作的唐迪一看他们两个就来了劲，把自己的瑜伽垫子拖到了邵奕炜的旁边并排放下。练习时，宋瑜帮邵奕炜纠正武士状姿势，唐迪便不停朝他们两个挤眉弄眼。邵奕炜从容淡定，不作理会，宋瑜却尴尬不已，脸也热了。

　　他看着她，戏谑地一笑。

　　促狭鬼！

　　后面的时间里，她敬而远之。她决定，无论如何，下个月再也不要他来了。男的练瑜伽，本来就是少之又少，他人高马大，打羽毛球挺好，练这个，古怪！

　　课完了，众人散了，唐迪却不放两人走，她逗着邵奕炜说：“哎，我说邵奕炜啊，今天你可是万花丛中一点绿啊！瞧瞧这奉献精神，可真算得上是我们宋瑜最忠实的追星族了，当之无愧的头号铁杆粉丝！”继而又拉着宋瑜的手说：“看看我们小宋瑜啊，纯洁无暇的青春少女，绝对无敌的少男杀手。我看你俩蛮般配的。告诉我，是不是有那么回事啊？”

　　误会了，误会大了！

　　话音落地，宋瑜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正要审辩的时候，邵奕炜已经发了话。

　　只见他嘻嘻一笑，故作深情地俯视着唐迪说道：“唐姐姐呐，你美丽动人，又是职场白骨精，这才是我真正的偶像！”说着拿眼瞟了一下身边的宋瑜，接着雷人：“难道你还没看出来，我一早就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只因为怕你嫌弃我还没当上白骨精先生，所以一直把感情深藏在心底，不好意思跟你表达。怎么样，你接受吗？”

　　此言一出，唐迪饶是身经百战，也不免乱了方寸。她一愣一愣地傻了半天，邵奕炜就笑喷了。唐迪回过神就死命地捶起邵奕炜的后背来，笑骂道：“坏小子！坏小子！你这个坏小子！不许你来了！”

　　这话可是说到宋瑜心里去了。

　　回家路上，两人一个道，她不得不和他结伴同行。

　　公车亭下，她寻思起来：该怎么说才好？平白无故不许他来吧，道理上讲不通，他也未必会听话。找个借口吧，什么借口才合适呢？

　　总之有些自私，她感到歉疚，心里很是犹豫不定。

　　邵奕炜不是傻子，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等她开口，便拍拍她的肩膀发话了，“小姑娘，想什么呢？‘面若桃花别样红’，该不是为我芳心萌动了吧？”

　　面若桃花不假，芳心萌动个头！

　　宋瑜一听，有些歉意的心立刻腾起了无名火，甩开他的手，脸色突变。怒火中烧、正待发作之时，对方看了她一眼，嘻嘻一笑，继续补充道：“可惜呀，我们校友声援团的工作到此就光荣结束了。小姑娘，从今往后，大伙不在，就要靠你自己好好努力了！”

　　他耍她，当她白痴！

　　小心肝翻腾了几下，她张口结舌。

　　他占了上风，开始玩派头，故作严肃道：“不过嘛，瞧你这恋恋不舍的模样，我倒有些犹豫。你若是需要我邵某留下呢，尽管吱一声，我干愿为小姑娘你两肋插刀，勇挑一切妖魔鬼怪，包括大小白骨精！怎么样，嗯？”

　　小姑娘小姑娘，她比他大！

　　听到这里，愤怒的人早就忍无可忍。她匀了匀气，指着他的鼻子横眉切齿道：“不许再叫我‘小姑娘’！听到没有！还有，象你这样的，是铁定学不好瑜伽的！为师不希罕你这种徒弟，还怕你说出去给我丢脸！”

　　这话听着就没士气。

　　他哈哈大笑：“什么大不了的，我才懒得说呢。”

　　车来了，气头上，她扭头就走，他不紧不慢地跟着，大言不惭地挨在她边上，一屁股坐下。

　　一路无话，他忍不住开口：“生气了？心眼大点好不好？”

　　生气是不假，心眼小个头！她不拳打脚踢地教训他就已经够大度了。

　　下了车，她抢着快走，他跟着喊了几声，见她不理也就算了。

　　不欢而散。

　　女人都是难弄的，慢慢来。看着她的背影，他不由微微一笑。

　　有道是，一个天生爱找茬，一个没事就生气，欢喜冤家，好事多磨。

　　晚饭没吃，宋瑜进了校门又折转出来，悄悄看那人走远了，独自拐进学校旁边的小吃一条街。

　　这样躲他有点滑稽，她其实是他的老师，确切说，是他的助教老师。

　　H大规定体育系研究生必须参加一学期的教学实习，在实践中不断培养提高实际教学能力。这学期开始，宋瑜给体育系的孙老师当助教，正好负责邵奕炜这帮计算机系大三学生所属的电子信息与工程学院的羽毛球公共选修课。

　　大三学生都是难管的老油子, 尤其在电子信息与工程学院，男生占了总体学生的绝对多数，于是就更加不好对付。老油子群里，邵奕炜是最不买宋瑜帐的一位。原因很简单，他不但明明白白地讲过，而且有意无意地暗示过，无非觉得他在校资格比她老，组织管理能力比她强，而且还好笑地称他自己长得就比她老成。

　　这三条理由里，宋瑜只有第二条可以勉强反驳，其他的两条，邵奕炜前有客观物证，后有在场人证。

　　说来话长，一年之前，体育学院毕业的宋瑜怀着一颗赤诚的心，如愿以偿地考上了父亲的母校―――H大，这所本科不设体育专业的著名理工科学府继续深造。一进校门，她的田径特长和羽毛球技能就被学校运动队看中，同时参加了田径队和羽毛球队。年纪虽大，却是新鲜人一枚。

　　彼时邵奕炜上大二，在田径队和羽毛球队混了一年，已经是老队员了，凭着自己人高马大，他把她当做小姑娘随意指使。

　　新开学没多久的时候，宋瑜和田径队的一位生命科学学院的大一女孩楚鑫鑫在体育系的办公室里帮助打扫卫生，擦拭着H大历年来收获的大大小小奖杯。

　　宋瑜年纪不小了，可是童心未泯，楚鑫鑫，活泼的小丫片子，两个新鲜人，旗鼓相当，倒也有趣。

　　两个女孩一边干着，一边对着奖杯照起了镜子，高兴地呵呵大笑。邵奕炜从门口经过，往屋里瞟了一眼便不走了，还装腔作势地干咳了一声。

　　楚鑫鑫回头，甜甜地喊道：“嗨，邵师兄！”同时对宋瑜介绍说：“这是电信学院的邵师兄。”

　　这位邵师兄，人是又高又壮，看着就是成熟稳重、不拘言笑型的。他对她们两个颔首示意却不说话。

　　宋瑜打量着来人，随口跟着恭敬地喊了一句：“邵师兄。”

　　他点点头，满意地走了。

　　楚鑫鑫听罢，马上瞪起了眼睛，一秒钟后，她拍着脑袋叫起来：“哎呀，错了！错了！宋瑜姐姐，邵师兄才上大二，该是你的师弟才对啊！”

　　一失足成千古恨，这是无法预料的事情。

　　此后，两人在田径队和羽毛球队的训练中不断狭路相逢。说实在的，宋瑜对第一次口误并不那么在意，可是说者无意，听者有意。她怎么都没想到，邵奕炜是个较真的人，天经地义地在她面前摆大哥的谱。

　　这学期，他选修了羽毛球课，选修课外加校队训练，两人更是频繁见面。宋瑜觉得，邵奕炜此举简直是一箭双雕，不但白捡学分，而且还能仗着孙老师/教练爱徒如子式的放任，继续其在校队的作风，在选修课上有意无意地对自己发号施令、冒充老大。

　　他有后台，算她倒霉。

　　除此而外，最讨厌的是，邵奕炜动不动就叫她“小姑娘”，明目张胆地吃她豆腐。光这学期，宋瑜就曾前后五次三番不下百遍地严肃告诫此人：自己年龄比他大，现在又是他的助教老师，叫她小姑娘是很不礼貌的，希望邵奕炜立刻停止这一错误称呼。

　　他漫不经心地狡辩道：两人初识于校运动队，自己从师在先，宋瑜从师在后，论资排辈的话，当然是自己为长，宋瑜为幼。如果宋瑜不让他叫“小姑娘”，不如叫她“小师妹”？更何况最初是宋瑜自己先喊他“邵师兄”的，嗲声嗲气，他只好全盘接受了。

　　她哑口无言，那个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