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云记》疏花披素

73、九

　　此刻就算有一个炸雷直直劈在元芳身边，也不会令他更动容。因为他脑中正有一个接一个的炸雷轰过，将他的世界翻转，将滚滚乌云撕开，将一场倾盆大雨注入他的心。
　　他感觉心渐渐地涨满了，潮水一层一层推进，堪堪要溢出眼眶。
　　我不欠她的情。我欠她的命。
　　他想哭，又想笑。

　　之湄说了刚刚那一大段话，此时也略显疲惫。那些话，她想过很久，从第一次见到他就有过这样的想法。那时他躺在床上，目光散乱，衣襟上血迹斑斑，可当她同他说话时，他的面孔立刻变得鹰一样锐利清明。于是她明白，这个人，头脑和感情是分开的，他的头脑完全不受感情影响，同样的，他在感情上也完全没有头脑。
　　酝酿了那么久的几句话，如今终于是说出来了。她曾经字斟句酌，设身处地，希望每个字都能打动他，而如今，她没有等待结果时的惴惴不安，只觉得很累。他听或者不听，悟或者不悟，她已经不想管了。方家的招牌早已经烧光，没有砸不砸的问题。她要回家去，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她望了仍在呆呆发愣的元芳一眼，淡淡地开口：
　　“是的，你从来都不欠她的情。她至死都爱你，也至死都快乐。你不过欠她一条命，若想还她，倒也轻易，只是你却不该还也不可能还你不曾欠她的东西。因为还不出，所以把自己锁住，她不但不会感激，倒要骂你笨。”

　　元芳突然笑了，因为他想到了如燕骂他笨的样子，柳眉倒竖，含笑的杏眼中波光流转。那时他不敢笑她稚气，现在却能了。之湄见他笑得开心，倒有些意外。
　　“玉儿，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笨？”
　　“何止是笨，”之湄也笑起来，“简直无药可救。”
　　“所以才正要你方家出马。”
　　“但不知疗效如何？”
　　“总有七八成罢。”
　　元芳眉间，此时虽算不上云开雾散，倒也颇见几分疏朗。面上仍有忧伤之色，却不是自怨自艾之意，而是伤感人世沧桑，冷暖自知，恩怨难偿了。

　　那么，就是这样，一切都结束了。之湄心中万千感慨。此时他们已经过河东，入山南，不过半月就要入剑南道了。这一路出乎意料，竟无什么危险，究竟是狄大人所料不错，危机已经化解，还是破晓前战场上的寂静？
　　之湄是随遇而安的人，她对此没有太大兴趣，只抬头望望，说道：“已过晌午了，歇歇吃些干粮，再走不迟。”

　　元芳点点头。他仍然想着如燕，和那一段不完美却依然美好的过往。他没来由地想，如果自己是方无药，大概永远不会拒绝夏兰儿，那么之湄就会有平安快乐的童年，也许现在会是一个活泼开朗骄纵可爱的姑娘，有一点像如燕。
　　他忍不住笑了。其实，他更喜欢眼前这样的之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