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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NO.11 Die awa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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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的白光。
……几点了?闹钟响过了?我闭上眼,伸出手到床头矮柜去抓闹钟,却摸个空。它并不在那里,胸口也因这个动作被扯得一阵疼痛。
怎么回事?我再度睁眼,迎面是淡绿色的天花板和陌生的日光灯。我放平视线,惊讶的发现身上盖了条散发着消毒水味的毛毯,一线阳光从右侧斜射上床边钢制栏杆,照出明晃晃的光。
这是医院?
我迷惑的盯住那道光,渐渐的,某些昏沉破碎的片段一一嵌回记忆。
……黑夜……怪物……子弹……跃下高楼……警察……
“醒了?”思绪到此嘎然而止,我茫然的抬眼看到瑞克.柯林斯卡腰站在床边,神色有些疲倦。
我想问他询问详细情况,然而才张开嘴,喉咙里就象被灌入入钢针,疼得嘴角微微抽搐。
“别说话,医生说你这里伤得不轻,”柯林斯伸手指指自己的喉结,眼神温和关切,“你的声带也有些受损,恐怕要几个月才能完全恢复。”
他的话令我记起那条勒住脖子充满烧灼感的手臂,一时间嗓子缩痛,仿佛那怪物仍用手臂死死锢住喉关节。我勉强呼了口气,目光环视身体,发现左臂裹得象根法式面包,右手掌也包扎层层纱布,只留出几根手指。我尝试着活动指关节,虽然有些扯痛却还灵活,正打算试试下肢,突然间胃里一阵剧烈翻腾。正当我勉强抑制恶心感时,柯林斯已几步来到身旁,扶着我的身体小心翻到一边,同时将撕开呕吐袋递到我前。
“嗨,你躺在手术室里九个多小时,医生说可能会有麻醉反应。”
敞口的纸袋令我极其难堪,可从胃到食道都仿佛翻江倒海,最终病理的需要压过了自尊,我张开嘴呕吐起来,直到黄色的胃液都倾得一干二净,才软软躺回枕上,嗓子里因胃酸的侵蚀而更加疼痛难忍。
洗手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柯林斯丢掉纸袋,拿着湿毛巾回到床边,“要帮忙吗?”
我尴尬的晃了晃拇指,这是一种军中特定手语,表示“不”。
他笑了笑,抽出条湿巾搭在我的手上。动作小心又仔细,令我很不适应,只能翘起拇指同时勾动食指表示感谢,然后艰难的抹了抹脸,感到呕吐感逐渐被压制,头也不再眩晕,身体总算不再无力得象瘫痪的病人。
我现在情况怎么样?――我抛掉湿巾,继续用手语同柯林斯交流。
感谢上帝,我第一次为是这个人出现在身边感到庆幸。如果换成其他什么人现在只能倚靠笔,我很怀疑包得如同熊掌一样的手究竟能否能不能握住笔杆。
“断了两根胸骨,大量失血,左肩重伤,肌肉和韧带也被撕裂,身上,主要是脖子和手臂内侧不少地方都被烧伤,医生认为是硫酸之类的东西,我不知道。”柯林斯简单交代我的伤势后,若有所思的看着我,“袭击你的人为什么会泼硫酸?”
不是人,我颓然的想,不是人,泼硫酸?见鬼。
“两只手伤得也不轻,不过这倒该归咎于你自己,肖恩,”他无奈的摇摇头,“你居然不戴手套就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你简直疯得厉害。”
也许我确实疯了。
这样的念头让我在苦涩中也感到好笑,沉默的曲起拇指――对,你完全正确。
“对方有几个人?”柯林斯目光炯炯有神。
几个?
人?
一句问话就犯了两处错误。
不,我不――
正在我犹豫该不该吐露实情的时候,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
“肖恩你醒了吗?”局长的大嗓门在空荡荡的病房里回绕。
“他醒了。”柯林斯不露痕迹的从床边闪开,局长庞大的身躯挤过来。她头发蓬乱,脸上完全没有化妆品的痕迹,让虚肿的眼袋更加清晰。
我看到她手里握着卷文件。
“肖恩.杜克!”局长怒气冲冲的喊了起来,“别以为你像摊烂肉一样躺在床上就可以避免处罚!”她用文件拍击床栏来发泄自己的愤怒,“天,你以为自己是什么,电影里的孤胆英雄?我命令过你不要再碰这个案子!你这个混蛋!看看现在你成了什么样子?”
我视线锁在她手中那被攥成一卷的文件上,打了个疑问的手势。
“哦,那是你的报告,就是那个……晤,你没关电脑。”柯林斯从局长身后探出头,轻声解释,同时做出爱莫能助的表情。
局长转头看他一眼,声音冰冷:“柯林斯探员,能否请您出去?我希望和杜克警官进行私下的谈话。”
柯林斯无所谓的耸耸肩,“当然,不过――”他遗憾的拉长了声音,“看杜克警官目前的情况似乎没有办法和您沟通。”
局长咄咄逼人的目光射向他,语气异常犀利,“难道NCI在这里就可以起到翻译机的作用?”
柯林斯将手插进裤袋里,熟悉的懒洋洋的笑又重新浮上唇角,“作为警官的前战友,荣幸之至。”
局长愣了一瞬,低眼看向我,表情复杂。
我头疼的看到她扬起眉毛挑了两下,意思再明确不过――肖恩.杜克,这件事以后我们再谈,然后回过头朝柯林斯笑了笑,声音出人意料的平静:“那么,好吧,现在你能否告诉我,杜克警官怎么解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袭击?”柯林斯向她解释着我的手语,“不,没有看清,对方戴着……咿,小丑面具?”他锐利的目光在我脸上扎了一下。
“对方有几个人?”
“一个,哦,那他一定很强,后面那句是我自己加上去的,相信您也不会反对,对吗,美丽的女士。”柯林斯笑嘻嘻的凝视局长,神色一派天真,灰色眼眸宛如天空中最亮的星星。
空气中霎那间充满了暧昧的气氛,仿佛葡萄发酵时的微酸。
我不耐烦又有点好笑的看着面前所发生的一切。虽然不愿深入此人的内心,但五年的并肩而战毕竟让我对瑞克.柯林斯的习惯动作熟得不能再熟。每当这个混蛋下决心引诱谁,他肯定会摆出这种孩子般无辜的表情,当然不免会炫耀一下他漂亮的眼仁,男女老少,概莫能外。不过我打赌他这次绝对会踢到铁板。果然梅兰妮.库布桑多思局长嘲弄的笑笑,伸手在他肩上拍拍:“嗨,我说年轻人,别跟我来这一套。你的把戏耍给别人看。我最小的儿子今年都大学毕业了。”
然而柯林斯脸皮厚度远非梅兰妮.库布桑多斯所能想象。面对如此讽刺他甚至没有出现一丝愧窘的表情,反倒恭恭敬敬的拉起局长左手,轻轻吻在那枚戴了三十二年的婚戒上,“向上帝发誓,您依然魅力四射,我得说非常羡慕您的丈夫。”
如同蹩脚演员一样的做作让我牙齿发酸,可局长的脸刹那间居然涨得通红,她不自然的抽回手,粗声粗气的回应:“好了,现在回到正题吧。”
我皱起眉朝柯林斯迅速打了串手势,柯林斯吁口气,笑了,随即回应以更复杂的肢体语言,局长迷惑的看看我,又看看他,“嗨,我说先生们,这还有个不是特种部队出来的人。”
“警官在说,对方的确只有一个人。”他灰色的眼睛微微闪着光,“我说不不怀疑他的话,对吗?警官?”
在局长的逼视下,我无奈的点头承认。
――柯林斯,现在不是你发情的时候。
――嫉妒不是人类的美德,不过我倒觉得很不错。
局长狐疑的瞧了瞧我,“好吧,这个小丑面具的袭击者……他利用绳索从窗户袭击?”
我曲起拇指,这次不需人体翻译机。
“他没拿枪?”
它并不需要热武器,我思忖着,余光瞟向柯林斯。
他脸上玩笑之色已完全消散,一双眼睛仿佛深夜里的海水神秘莫测,我们视线在半空中无意交汇,它们又变成了带刺的荆棘,戳破我的种种伪装。我暗自叹了口气,无论多么不愿承认,这个人面前自己永远没有秘密,也许这才是我厌恶他的始因,虽然那之后的事情更人怒不可遏。
“不,没有,对方攻击很有效,可能是顶级杀手,我,不,是杜克警官无法确认。”柯林斯逐字逐句的口译,每讲一句,脸上笑容就加深一分,最后几乎无法抑制的爆发大笑。
局长显然也不尽信,她反复的打量我,目光灼灼仿佛在探测我的内心,“真的?那你怎么解释满地子弹壳却完全没有血,我是说除了你的血?”
毫无疑问她看了那份写了一半的调查报告,想必产生某种关于神秘主义的想法,毕竟目前的犯罪行为超出已远远理性范围。而仅仅用防弹衣的理由并无法解释凶手为何完全没有受伤,我留意到局长凝重的表情,内心忐忑而矛盾。
我该怎么说,玻璃窗忽然如水面泛起的涟漪,一只苍白的手从中伸出,随之出现一个奇怪的,绝非人类的怪物?它从毛孔中向外不断溢出某种能够灼伤人的腐蚀性液体,子弹对它毫无影响?这个怪物用人类的语言威胁我离开多尼森?然后它又从六十七层高楼上跃下,象水蒸汽那样蒸发得无影无踪?
作为警察,隐瞒案情的真相绝对错误,但是如实讲出事实我一定会被送往精神病院,最好也是去看心理医生,而大陪审团刚刚通过对哥伦比亚□□的起诉,却被告知在这个时候警方的重要证人发了疯?
不,从哪个角度来看,真相绝对不能诉之于口,起码现在还不能。
我想不到更高明的借口,只得摊摊手,现出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杜克警官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情况极其混乱,具体情况他也记不清。”柯林斯不再无声发笑,他低声重复我的谎言,目光流露出深思之色,似乎对此相当迷惑。
他当然不会相信,可他也应该不明白为什么。
我是否应该向他坦承一切?
局长对我们的表演显然心存疑虑,在她刀子似的目光压迫下,我觉得自己身处荒原无所遁形――柯林斯说得不错,我从来不擅长情绪,尤其是在亲近和尊敬的人面前。
“好吧,”也许我的伤势令她产生了恻隐之情,她终于放弃质疑,“如果有什么隐瞒的,我猜你也是不得不隐瞒。那么这份报告?”她扬起手上的文件。
我庆幸自己没有及时完成它。
“只是一种猜测,实际上,哦,没有任何证据支持这种异想天开,这可能只是我,杜克警官臆想中的一部分,您也清楚目前压力很大。”柯林斯眼睛嘲讽般的眯了起来,慢慢的补充最后一句,“它绝不能作为一份正式文件,一旦曝光……想想媒体的反应,还有将要来临的诉讼。”
随着“好好修养,没有医生的允许绝对不能离开医院”的命令后,局长终于离开病房。看得出他并非心甘情愿。梅兰妮局长一向是强硬派,不对任何人低头,但是坐在那个位置上总不免更多的考虑,尤其在我铁了心的情况下。
门被带起的一瞬,我看到玻璃上反射出自己的脸孔,被灰烬与黑暗淹没。
“肖恩,你的反应很奇怪。”柯林斯将输液管调得更缓一些。
他的举动让我感到久违了亲切,可是对这个人却完全没有耐心去应付,经过一场实质上的审问后我已筋疲力尽,倦怠和虚弱如潮水一波波涌来,我连寒暄的手势都懒得做。
“你的局长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别试图做孤胆英雄,你我都知道这种人在战场死得最快。”柯林斯很少以这样严肃庄重的口吻讲话,我垂下眼皮扫他一眼,看到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站在床头注视我,脸上象罩了张塑料面具,毫无表情。
不,根本不存在什么英雄。
我只是在等它再次到来,独自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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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医院住了整整两周。
除了风越来越紧,地面的落叶越来厚,医院里的时光几乎完全静止。日复一日的重复着点滴药物,清创换药的过程,除此之外就是睡觉,不停的睡觉,虽然每个梦里都有黑暗的侵入,但无论如何,精力已渐渐恢复,只是嗓子还无法用力发出清晰的音节。
每当我回忆起那个夜晚所经历的一切,总觉得有一种奇异的不真实感,象一脚跨入恍惚的幻境中,只有身体切实的疼痛在提醒着我它们的存在――那些恐惧,绝望,无措和愤怒都曾经真正的存在过。
此刻我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干涩的寒风吹着哨声卷过,黯淡的落叶覆盖了小道,其中灰白色的石砖隐约可见。
碾过叶片的脚步声渐渐接近。
我合拢手上的书籍,朝来者打出手势,“好久不见。”
斯坦回之以相同的手语,随即发现了这有多么不必要,他咧着嘴招呼,“好久不见,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