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来袭》薄裘

13、NO.12 Stranger

　　“希望您在本院工作愉快，”保安偷偷瞄一眼我的胸牌，微笑补充，“霍根医生。”
　　“谢谢。”我竭力压下喉咙的刺痛感，尽量发出和平常一样的声音。
　　当车缓缓驶出地下停车场时，通过后视镜中我注意到那位胖胖的保安通过对讲机说着什么，正满脸狐疑的向出口方向望来。也许他已猜测到这位丹尼尔.霍根医生是个冒牌货。
　　不过太晚了。
　　夜风从敞开的车窗中扑扑灌入，医院中凝滞不动的时间也被裹挟着重新向前涌动。
　　漫长的车道旁载满了高大的尤加利树，在神秘星辰的光辉下它们深思般的垂下头，俯视这条公路上的过客。
　　这一切令我感觉又活了过来。

　　穿过长长的麦达拉地下隧道后，公路便被低矮的森林所环绕。
　　灰白的雾霭从林中溢出，在蜿蜒盘旋的路面上浮绕，前方高低参差的树木不住疾驰挤压，仿佛将路逼得越来越窄。
　　忽然之间想起从前在大学时看过的一部科幻电影，名字早已忘记，只记得里面的主角也曾象我一样在深夜中驾车疾驰，试图离开禁锢自己的城市，可是当他历尽艰难险阻最终抵达城市的边缘，却发现前方是一片扭曲的虚空。原来那座所谓的城市其实是一个电子游戏布景，而主角虽然看起来象个活生生的人，不过是游戏里的NPC。他的世界由更高级的游戏玩家所操纵，他只是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
　　棋子。我麻木的想，抓住方向盘的手有一瞬间的颤抖，可很快就稳定下来。
　　也许这个世界的确由看不见的力量一块块拼凑而成。它们凌驾于人类之上，任意玩弄着我们脆弱不堪一击的命运。
　　可我不打算投降。
　　那部电影的结局NPC干掉了他的操纵者，最终从虚幻的二进制空间进入了真实世界。也许那个所谓的真实世界也是个游戏，也许还存在更高一级的控制者，可是不管怎样，我相信他一定会冲破他人设置的牢笼与藩篱，即使到了最后一刻也不放弃战斗。

　　腰间的手机开始震动，耳机里穿来斯坦兴奋的声音：“我看到您的车了，长官。”
　　密林不知何时已然消失，矶卡洛山谷露出它黑黢黢的轮廓。这里几十年前曾是那些跨过矿业公司的乐园，随着煤矿被挖掘殆尽，人们不断离开，山谷也迈向衰败和死亡。
　　我用手指在微型话筒上敲出长短不一的音节。摩斯密码可以很好的传达问题，“现在就下车？”
　　“不，再朝前开一英里左右，到格鲁矿业的牌子旁停下。”不知是否因为戒酒的缘故，斯坦的声音听起来清晰而生气勃勃，“怎么样，长官，一路上可还顺利？”
　　“非常顺利。”
　　多亏斯坦提供的伪造证件和在停车场安排好的汽车，我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轻易摆脱局里的安全部署。
　　“从层层包围的警察中脱身感觉如何？”
　　“很好。”我随即便想象明天将要面对局长的万丈怒火，不由一阵头疼，又加了串解释，“好吧，起码现在感觉还不错。”
　　斯坦在电话那段嘿嘿笑出声。

　　四天前斯坦.哈莱克来医院探视，然而并非以旧日部下的身份，而是作为地下世界的使者。
　　“如果您身体允许的话，他们希望能够和您详细面谈，长官。”
　　“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您知道我只是小角色而已，他们是最高层。除了保证您安全绝对无虞外我什么也不清楚。”
　　“看得出这座医院被重重监视起来了，以您现在的情况也许不能那么轻松离开，那么您都需要什么？”
　　“据我所知，长官，您是几十年来第一个进入我们世界的外来者。”

　　我很高兴发现斯坦的眼皮已经不再被脓汁撑得发亮，更对这份来自地下的邀请深感意外。
　　由于一直没有接到教士的电话，我本来打算出院后便再次拜访圣开斯特，并没有想到居然会从另外一个地方寻到突破。
　　这一线裂隙是否能令我窥视到真相？
　　我思忖着，在油漆剥落的铁牌下停好车，狭窄幽暗的甬道口就在距铁牌不远的地方。斯坦蹒跚的身影慢慢从阴影里走出，他手攥夜视望远镜，脸上挂着久违了的笑容，“嗨，长官，欢迎来到地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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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甬道里阴暗黑沉，我随着斯坦向前走了几步，直到他打开微型手电，白光里一座铁制吊车完整的凸现而出。
　　我抬眼扫视生锈的旧缆绳，又低头看看深不可测的竖井，不免有点担心，朝斯坦摇了摇头打起手语，“不准备维修？”
　　斯坦咧开嘴笑了，答非所问，“我得说，您比过去在军队时改变很多。”
　　“变弱了？感到有些失望？”我迈入车内用力跺跺脚，吊车摇晃起来，缆绳也随之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不，是有人味了，长官。”斯坦以同样的手语郑重的回答。

　　车上并未配置照明设备，偶尔井壁上没有损坏的小灯窜进一点微光，很快便倏然遁远。
　　在吊车咣当咣当的响声中，我接过手电朝四处环顾，发现此处与其他废弃矿井的情况差不多。周围井壁参差不齐，不时有凸出的石块碰到缆车的铁杆上，还好吊车速度下降得不太快，撞击并不剧烈，没有完全恢复的身体尚可承受。就磨损的程度而言，开采的时间离现在一定十分久远，也许还是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工程。大约朝地底下降二十多分钟以后，吊车速度渐渐慢下来，脚下泄出一片微光，等到灯光大亮时，吊车终于在一片平台上停住。
　　这片平地比甬道的直径宽上好几倍，和垂直而下的通道连在一起，大体形状类似圆形烧瓶。顶部吊着不少射灯，虽然近半已经熄灭，但剩余的灯光足够将这里照得亮如白昼。我发现平地以吊车落下的地点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开去，绝大部分区域都被厚实的侧壁所包围，之间被许多黑漆漆的入口所间隔。

　　斯坦拖着假肢，摇摇晃晃的朝左侧第二个入口走去，我与他并肩进入这片神秘区域，环视四周不禁有点好奇，“其他入口通向什么地方？”
　　斯坦停住脚步转头看看我，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您最好别问，长官。”
　　我点点头，忍不住回头望向那些越来越远的入口。它们如同饕餮巨兽，正长大了嘴巴等待下一个突然闯入的牺牲者。
　　走上几分钟后面前现出一条曲折的狭道，让人有点意外的当中居然会铺了条同样曲折的铁轨。旁边还停了几辆不太大的漏斗形铁车，没有车厢，看起来应该是以前用来运送深处铁矿的工具。
　　尽管前路叵测，眼前这一切仍旧足以让人燃起少年时代的兴奋。
　　我搓了搓手，这次想说的话十分简单，却很难表达，“夺宝奇兵，嗯？”
　　斯坦再次咧开嘴，“我就说您和以前大不一样。”
　　我跨进最前面一辆车，听到他的话，忽然有些无奈和涩然，“可这不见得是好事。”
　　钢铁融化，枪炮生锈，于黑暗来袭之际绝非幸事。
　　斯坦不解的望着我，确定不会得到解释之后面带沮丧之色，伸手拉开墙壁上的手闸。轰隆隆的响声随之充斥四周，铁车也开始缓缓前行。
　　我拽住手臂将他拽入车内，在越来越大的噪音中听到斯坦扯着嗓子大喊，“小心！长官！”
　　铁车里的滋味相当不舒服，缩在狭窄的一角任身体颠簸不已，耳旁满是咣当咣当的刺耳声音，还要不时低头躲开各种各样的障碍物，稍一不慎就会被碰得头破血流，也许当年的电影都没此刻这么惊险。
　　两侧小灯照出昏暗的灯光，一切都影影绰绰，长长短短的阴影自身旁流过，仿佛旧日时光倒错驰来。

　　偶尔父亲会带我去影院，在不断变幻的光影中他的侧脸异常刚毅冷峻，毫无疑问，电影无一例外都是印第安纳•琼斯之类的英雄片。
　　可惜，连关于英雄探险的记忆也象沙漠里的绿洲一样稀少。
　　他去世那年，驰往故乡的飞机里灯光也是这样灰暗，从窗子望下去偶尔可以见到灯火辉煌的城市。
　　我以为象他这样行踪诡秘的人下葬时会孤苦凄凉，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出席葬礼。只是我几乎一个也不认识。
　　葬礼结束时，有位身着上校军服的军官来到面前，将一个很大的锡皮盒子递到我手中，我惊讶的发现那一瞬所有人都在自己敬礼，极其正式庄严的军礼。
　　那个晚上在孤零零的房子里我打开了那个盒子，不知通向过去和未来的门也同时被推开。
　　盒子里装着包括英雄勋章在内的各种徽章和嘉奖令，还有一个厚厚的簿子，里面纪录着父亲从入伍到殉职的每一次历程，不同人的笔迹为我描绘出一个自己不曾认识的父亲，包括冒死营救险境中的战友，维和行动中的无数血战，甚至还夹了张普通士兵的感谢函，叙述了父亲是如何替他寻找丢失的配枪免于被责罚的故事，字里行间充满感激之情。纸簿的后一半则贴满从报纸中剪下来的报道，都是描述罪犯如何被歼灭的反恐行动，虽然没有明确的指出姓名，然而那被抓拍的身影无疑为我所熟稔。
　　我合拢剪贴簿，从未如此深刻的感到父亲终于真正离我远去。
　　然后我遵循着他的路，探寻他的足迹，退学，入伍，进入特种部队，试图在内心深处弥补没有正式道别的遗憾，以吵闹和伤害作为结局的愧悔。
　　但是完全没有想到，军队生活塑造和锻炼了我的躯体，却将灵魂戳得伤痕累累。而最终离开军队时，竟然也充满了严厉无情的斥责和汹汹燃烧的怒火。
　　多么荒谬。

　　身体猛然向□□，我从回忆里醒来急忙伸手撑住车壁，发现铁车向左急绕，速度突然加快。
　　抬腕看看夜光表，我认真估量起车速，不由对多尼森地下城的规模有些惊讶，不知这样规模的地方要多少年才能建得起来，这么长得时间在不见日光的地底又会发生多少罪案――纯粹警察的惯性思维。
　　十五分钟以后铁车速度开始缓缓下降，前方灯光也开始逐渐明亮，等到铁车完全停下后，我发现左侧陡然凹进一片平地，水泥石地面十分平整，还停了几辆同等规模被漆成不同颜色的铁车。而在平地深处则有一条漏斗形小径伸向远方，看起来应该是一种地下深层市政工程。
　　“长官，可以下来了，您没事吗？”斯坦扶着车壁手脚并用的爬下车，虽然装了义肢，可他动作依然灵活。
　　实际上我的头在阵阵发昏，身体也感到一阵瘫软无力，也许是并未痊愈的后果。我小心的跃到车外，看到他担心的神色，摆摆手，“不要紧。”
　　“可是您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你要在医院住了很久也会这么不好。”我不假思索做出手势，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站在对面的人在医院里渡过的日子远比我更长久，“对不起。”
　　他看起来并不在意，“没什么，最糟糕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远远看还没什么，直到走入这条通道后我才意识到它出乎意料的逼仄，只能勉强容纳两人，并且没有安装任何照明设施，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斯坦打着手电谨慎前行。
　　“这里没有装灯？”我在灯光中艰难的提问。
　　他对我的问题耸了耸肩，声音黯然，“这里资源很紧，总是能省一些就是一些。”
　　我环顾四周，真切的意识到眼下来到一个从来没有经历过，就是在最奇诡的想象中也没有出现过的世界。

　　我本以为会看到一座瑰丽的城市，一座折入地底的镜象之城，但事实证明关于遗忘国度之类的小说永远只是小说，没有精雕细琢的魔索布莱城，闪米特人也早已消失在茫茫历史中。我所深入的地方就本质而言不过无数犬牙交错的通风管道。它们蜘蛛网似的伸向远处，在那端有更多的通道首尾相接。
　　如果从横截面锯开，这里肯定如同密密麻麻的蚁冢。
　　我紧随斯坦，觉得自己活象只到处乱钻的老鼠。
　　微弱的手电光偶尔会照出某扇紧紧合拢的木门。
　　门后面是什么？灯光明亮的完整家庭？永恒漆黑的墓地？储藏食物和水源的机要之地？
　　也许永远都没有机会知道。
　　我走在灯光微弱的小径上，穿过许多岔路口，绕过无数转角，有时会隐约听到脚步声，可当回头试图寻找，那些声音却忽然在一瞬间消失。
　　在每一处转弯的地方，我都能感到无数目光聚焦在背后，黑暗处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对地下城而言，肖恩.杜克只是个惊扰其平静的闯入者。

　　过了很久斯坦终于停下脚步。借着黯淡的手电光，我看到他脸上露出庄重而惶恐的神情。
　　“前面就是，他们在等您。”他仿佛很困难的开口，“我只能在外边等，长官。”
　　他把手电筒递过来。
　　我接过手电，触到他冰凉的指尖，危险的感觉霎那间涌上心头。
　　也许这是个陷阱。
　　……不，作为陷阱它实在太过复杂。最重要的是，这个世界上能得到我全部信任的人并不多，斯坦.哈莱克正是其中之一。
　　我抬起手电照向前方，有点意外的发现不远处有个亮闪闪的地方，大概两英尺宽，形状十分诡异。手电光照在上面反射出明亮的红色光芒。最奇怪的是――它居然完全悬空。
　　什么东西？
　　我走近几步，这才看出原居然是块巨大的紫红水晶，它嵌在一面铆接的黑色铁门正中，乍一看去犹如悬在半空。
　　它的颜色和形状……我心里砰然一跳，手电自下而上越举越高，发现这座厚重铁门是常见的长方形框架，这并不稀奇，然而随着白色手电光渐渐挪动，水晶两旁浮雕慢慢凸现而出，虽然岁月留下各种各样的痕迹，但是这些金属雕饰嶙峋的形态数目依旧清晰可辨――十二对人类肋骨。
　　毫无疑问，水晶的颜色和形状――人的心脏。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全无预兆的响了起来。

　　“在过去的传说里，心脏不仅是生命，也是力量和欲望的来源。而肋骨是保护它的盔甲，也是禁锢它黑暗一面的枷锁，当人失去所有的肋骨，必将被黑暗所吞噬。”

作者有话说

　　……游戏真不是个好物……囧，后面这几章有不少错字，要再改下。
明天把下面的三章都贴过来，就上部完鸟。
撞墙，发存货的幸福日子终于没有了，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