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姥姥家的酸菜鱼

2、留下

　　狐狸终于缓慢地眨了一眼，许久后再缓慢歪过脑袋，像看傻子一样地望着夏叶修。在夏叶修手酸得撑不住之前，狐狸缓缓伸出它的前脚，轻轻探在了夏叶修的指尖上。随时准备回缩的爪子触碰到和它脚上的肉垫一样柔软的触感后，便慢慢将整个爪子压在了夏叶修的掌心中。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夏叶修轻声说着，小心翼翼地蹲了下来。
　　他的掌心触到毛茸茸的触感后，又一阵心软。他发现这小狐狸很羸弱，在两只前爪都撑在了掌心上再向上蹦都不行。蹦了几次后，夏叶修把它抱起来，窝在自己怀里。
　　这么个小东西，能养活吗？
　　如果，是......妖的话，我还要不要把它留在身边呢？
　　靖国，以妖为万恶之首。藏匿妖物，诛九族。
　　一直纠结到怀里的小东西睡着后，他将它放进被窝里，一脸烦闷地出去了。
　　他去到藏书阁，想找本书翻翻，冷静一下。
　　当看到一本《异世录》时，他格外留心，因为里面有妖物的详细记载。妖几乎和人同时存在，追溯远古时期大恶大善的神兽，到近几百年的妖界领袖鱼梵、螣亦、泽元等。某个时期内，他们可以是敬畏、神圣的象征，也可以是臭名昭著、人人恐惧的恶魔。因此，在人和妖之间既有战争，也有和平。书籍有载，古有闲散道人见妖欺民，忿而起，三尺木剑斩为二。夏叶修不知道这个“二”是木剑折了还是妖被一分为二。总之，道人的参与让人有了与妖抗衡的资本。三者之间有种微妙的平衡，凡人受妖欺凌，道人可捉妖，而道人不事生产，需凡人建宗庙祠堂供之，更需要凡人的尊重和敬仰，这样便有源源不断的人去修道。似乎这个三角很稳定，可夏叶修也不知是魔怔了还是累了，他脑子一转，如果道人和妖界联合起来是什么样子呢？但马上一甩脑子，把这个想法镇压了下来。
　　出小阁楼的时候已经是晚膳时分，夏叶修双眼布满了血丝，头重脚轻的。他打定主意，那东西可爱归可爱，自己喜欢是喜欢，可与家族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
　　“修儿，你去门口接你娘，她回来了。”夏怀远扫了一眼夏叶修。
　　夏叶修如蒙大赦一般跑向了门口，他爹从晚膳后就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连让夏叶修跪都忘记了，夏叶修被他叫着留了下来，也不好坐下来，只能陪他一起站着。夏叶修白天全在小阁楼里看书，正是头昏眼花的时候，站着简直能睡着，可劲儿难受。这下可解脱了，娘终于回来了。
　　他边跑边想，不就是回个门吗？用得着这样紧张吗？你这把年纪早就过了秀恩爱的时候吧。
　　“娘！”夏叶修扑进了她怀里。
　　“哈哈，这么大的人了，你羞不羞？还要人抱，撒娇呢？”李玉抱他一个满怀。
　　“娘，吃晚饭了吗？还有，给我带东西了吗？”夏叶修问道。
　　“当然给你带了的。在你小翠姐姐那里，去玩儿吧。我去用膳。”李氏放开夏叶修，揉了揉他的脑袋。
　　他爹嘴上叫夏叶修去接他娘，可一点儿不比夏叶修慢。
　　“回来了。”
　　“嗯，远哥，我们进去说。”
　　他娘似乎很累，刚抱他的时候有点脱力。不过有爹在，应该没事儿。他忘了去找小翠姐，就径直去了厨房。
　　“醒了？”夏叶修手贱地去戳它的睫毛。这狐狸一直迷迷瞪瞪的。
　　白团子眼还未睁，鼻子先一动一动地嗅了起来。突然猛地睁开眼，目光黏在桌上的烤鸡肉上。
　　夏叶修手还没撤回来，它一个纵身就精准无误地扑在了滑腻腻的烤鸡身上。估计刚睡醒，四肢还没怎么醒利索，就见它右后腿一崴，盘子里就留了个蹬出来的油印子。
　　夏叶修趴在桌子上看它吃，心想就这么个玩意儿，妖？连看门的夏大黄都知道主人给了食儿要扭圆了屁股一个劲摇尾巴，夏叶修家来外人的时候当着主人的面儿叫的可来劲了，要是一句“大黄，别叫，这可是客人！”的令一下，它瞬间宛若处子一般迈着矜持的步伐，撤出一丈以外。直到客人被送到大门时，惊觉门前石狮子旁边趴了一条狗，还没等他惊讶完，大黄从善如流地起身，踱步到主人身后，矜持地摇着尾巴。客人大喜，连夏府的狗都对他尊重如此，更觉受到一家上下款待，刚才夸人的话在府里说尽，正巧逮着个机会能变个法子赞美主人，顺口就是：“连夏府的狗都这么通情达理，夏大人真是有福气呀！”夏叶修不知道那位客人之后怎么跟他爹相处的，只知道大黄那晚上的宵夜多了个鸡腿。
　　“你慢点，就你一个人吃，我又不抢你的。这么久不吃东西，是不是得先喝点水再吃这种油腻的，一来就吃这种，会不会对肠胃不好啊，而且我看你挺弱的，能消化得了吗......”夏叶修在旁边碎碎念，一手抚上了它的后颈。
　　小东西并没有意识到后面的那只手，还在一个劲儿地撕扯那一大坨鸡肉。
　　“修儿，你出来一下。”李玉在他门口。
　　“嗯，来了。”她怎么这么快就吃完了，狐狸还没吃完呢。
　　夏叶修开门的空当，李玉一眼瞟了进去，，眼里瞬间阴晴不定，但很快消逝了。
　　“等等，我进来说。”
　　夏叶修心里咯噔了一下，后背瞬间一身冷汗。
　　“修儿，你这两天是不是出去了？”
　　“嗯。”李玉从来对他的行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什么好隐瞒的。
　　“所以，那只狐狸......”
　　“我捡的。”
　　“捡的？在哪里？”
　　“半莲峰。”夏叶修一脸平静。他娘要是想让他扔了这个小东西，他会马上照做。
　　“你知不知道，它是......妖？”李玉试探性地问他。
　　“知道。”见过幻化之术，再结合书里寻到的蛛丝马迹，夏叶修基本能确定。但听到母亲一开口便说它是妖，还是有点震惊。
　　“那你知不知道，何为妖？”
　　“嗯。”
　　李玉沉默了，她静静地望着夏叶修，百种滋味涌上心头，似乎想从夏叶修的眼中寻找某些东西，曾经震撼过她但封存于久远时光里的东西，可是夏叶修的眼神太澄澈，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眼睛能有多高深呢？
　　“你想把它留在身边。”李玉温言，仿佛不是在问他，而是在陈述一件事。
　　夏叶修有一刹惊讶，他没想到母亲不但没责骂，反而倒很宽容。
　　许是莫名得了勇气，夏叶修脱口而出：“是。”
　　李氏叹了口气，面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修儿，你马上就成年了，娘在此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定要对自己答应的事情负责。你明白吗？”
　　“啊？嗯。”夏叶修被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氛震到了。如果李玉够谨慎，直接叫他把这只狐狸扔了他一定照做。
　　这话是什么意思？夏叶修脑子有点转不过来，究竟是让他扔还是不扔啊？
　　李玉摸摸他的脸，语重心长：“定夺唯心而已，何顾他人之见？”
　　李玉扔下两句话便潇洒地离开，留夏叶修一个人莫名其妙。他娘从未这么神叨叨的。不过，既然娘说可以留，那就一定可以留下来。
　　夏叶修回过头一瞧，狐狸刚吃完鸡腿，正蹲坐在盘子里舔爪子，顺便把嘴边的油渍刮下来一起吃了，并不知道母子的几句话就决定了它的去留。
　　夏叶修也不好说这是爱干净还是不爱干净，反正觉得挺乐的。他倒了杯茶放在它面前，小东西歪着脑袋，看着水中茶杯大的尖脸，眨巴眨巴眼睛。它用爪子蘸了蘸水，轻轻顺着毛的走向抹在自己脸上，一副搔首弄姿。
　　夏叶修“嘿”了一声，这小东西还蛮有意思的哈。
　　“妖精，你叫什么名字啊？”夏叶修趴下低着头和它平视，小东西听不懂这个庞然大物在说什么，甚至觉得有点挡光。
　　“妖精，你那个变身好厉害啊。你本来是个球还是个狐狸啊？能不能再变一个？”
　　“妖精，你有家人吗？朋友呢？”
　　“妖精，你平时都喜欢吃什么啊？”夏叶修锲而不舍地一个劲儿地问，连珠炮似的，眼里带着点点探寻的笑意。
　　狐狸不胜其烦，觉得这个人实在是聒噪，遂扭过脸，用爪子把大耳朵扒拉下来。
　　“你为什么会在那里啊？”
　　狐狸身子僵了一下，似乎听懂了。
　　“好吧好吧，我不问了，我还以为你会说话呢，浪费表情。”少爷无奈地叹了口气，放弃和它对话的念头，轻轻抚上狐狸的头顶。软糯的触感能搔到心尖里。
　　“我给你起个名儿吧，”夏叶修努力压上了自己心里叫他“夏二白”的念头，“薄暮隐晖，撒酒怀乡，水漾漾，异乡人可有一杯尝？嗯，夏晖？中间差个字儿。夏小晖。就这个吧，以后就叫小晖了。小晖，小晖。”
　　这么一会功夫，狐狸不仅有了大名，还有了小名。
　　它愣愣地着夏叶修，对“夏小晖”不置可否。
　　他对自己起的名字甚是满意，又摸了两把狐狸的头，哼着小曲做功课去了。
　　接下来几天，他开始学习当一个饲主。他醒了就把狐狸也摇醒，他吃几顿就给狐狸喂几次，他在书案前用功就把狐狸放在凳子或者书桌上，他如厕就揣着狐狸一起。狐狸毕竟是来自山里，基本晚上出来活动，饿了就吃，也不学习，而且随地大小便。于是可劲儿抵抗饲主的残暴。但毕竟身板太小，而且对方不怕抓也不怕咬。因此，在经历了夏叶修惨无狐道的调教之后，它从激烈反抗到冷漠绝食，再到身心俱疲，最后无奈妥协只用了大半个月。毛都掉了一轮又长出一轮新的。
　　“儿子，今儿天气好，咱们出去转转。”
　　狐狸转过头，滴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的。三两下就窜上了夏叶修的肩膀，调整好姿势表示可以出发了。
　　夏叶修一乐，觉得自己捡到宝了。调教过程中他发现这妖懂人言，性子不刚烈，十分没有骨气。自己给它起的名字基本没用过两次就开始以“爹”自称，狐狸最先拿大眼睛瞪他，后来听到“儿子”就会去寻夏叶修，原因无他，饲主给食。
　　“来，尝尝这个。”夏叶修把舔了一口的糖葫芦怼到它面前，狐狸对眼儿望着这一颗颗红亮亮的小球，伸出舌尖轻轻蘸了一下，砸吧了下嘴，甜甜的，好吃。也不客气，就开始舔，夏叶修就摘了一颗下来给它抱着，然后抱着它接着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