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入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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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一道强光闪过，饶是隔着白绫，也还是有些刺目，程元玉终于明白时玄倾方才举动的意图。
“多谢，你想的真周到。”
程元玉真心实意地感谢时玄倾，但后者显然并不受用，沉默片刻，忽而郑重其事道：
“元玉，你不必与我如此客气。”
话是轻和，口气却是不容拒绝。
程元玉不想自己随口一句时玄倾的反应竟是如此强烈，怕他再失控，立刻诱哄小孩一般道：
“不客气，不客气，我们快走吧。”
时玄倾满意地睨了一眼已然自顾自进入通道的程元玉，也跟了上去。
这通道很短，但灼人眼球的光亮却在两人落地之后还久久不散。
程元玉目不能视，身体禁不住晃了晃，被从后赶来的时玄倾一把扶住。
程元玉立在原地许久，才逐渐感觉眼前恢复了清明，睁开眼，眼前正是画中那片青竹林。
青竹的长势很好，翠墨色的竹叶郁郁葱葱，越往远处颜色越是浓郁。
石桌石椅也同原先画中的别无二致，只是方才的鸟儿如今却不见了，只余几对颜色缤纷的蝴蝶舞在花丛里，时上时下。
风景极美，但怎么看这里也藏不住一个带着鼎的大活人。
程元玉转头探寻地望向身侧，见时玄倾也正望着自己，便开口提议道：
“此处无人，我们恐怕得去另一侧的楼中去寻人。”
时玄倾一副老实的样子站在程元玉身侧，深以为然。
时玄倾：“确是如此。”
程元玉：“正是。”
时玄倾：“没错。”
两个人站在原地，推牌九一样地你来我往，谁也不先踏出第一步。
时玄倾老神在在，淡定如斯，终于还是程元玉忍不住了。
“那还请时兄先放开我的手。”
“哦？”
时玄倾闻言仿佛极为困惑，他缓缓地看向两人交握的手掌，仿佛钻研了许久，才挑眉道：
“不好意思元玉兄，最近太过劳累，竟有些恍惚了。”
时玄倾睁眼说瞎话，程元玉也不好戳穿他。
“……无妨。”
程元玉说完，急匆匆地钻进竹林探寻。
甫入竹林即是一条碎石小路，虽不起眼，但极为平整。
程元玉走在其上，感受着两处竹林的清新，心中竟一扫连日的琐碎，越发心平气和起来。
他忍不住放慢脚步，静静聆听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清丽鸟鸣，四周极静，但因着林立的竹竿，并不显得空旷，只会让人觉得幽静又安稳。
时玄倾脚程极快，不见如何动作，但不消片刻便追上了先出发的程元玉。
时玄倾见程元玉正若有所思地站在石子小路的一侧，半个身体已经探进了竹林。
这里仿佛也下雨，翠墨色的竹叶被雨水一冲，肥大油亮，闪着雨后的清新。
程元玉被这竹叶中的“大个子”吸引，仔细地伸出头去，翻来覆去地去端详这叶子的两端。
那只懵懂的小兔子又回来了。
“元玉喜欢这里？”
这话打断了程元玉的兴致，他顺着时玄倾的问题思索起来，老实回答道：
“自然，这里很好。”
他见时玄倾一直盯着自己手中的竹叶，还以为他也对这片超乎寻常的大叶子感兴趣，于是举起手，一下子凑到了时玄倾的鼻尖。
“给你闻闻，很香的。”
程元玉似乎很快乐，因为他的眼角眉梢都是溢出的笑意。
时玄倾忽而有些恍惚。
程元玉向来冷冷清清，极少露出这般孩子气的一面。
这是他不曾了解的另一面。
时玄倾的心抑制不住地轻跳起来，像是戳破了什么甜蜜的秘境，忐忑，又有些雀跃。
叶子和鼻尖还有一寸距离，他担心程元玉反悔，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挑着眉毛问道：
“很香。”
其实时玄倾什么也没闻到，但他不愿意在这一刻与程元玉有任何差别。
程元玉得到肯定，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其实我跟这些青竹，很有一些缘分。”
时玄倾眨眨眼，凑近一些，认真看向程元玉，一副准备倾听的解语花模样。
时玄倾的气质与这眼神极为不协调，程元玉看的有趣，摇头笑道：
“说来也没什么特别，可能这样的故事在这乱世每天都在上演。冥翼山的半山腰就是一片类似的青竹，我就是在那片青竹之中被师父捡到的。”
“竟是这样？”
时玄倾闻言轻轻皱眉。
不对，前世他明明……
时玄倾努力压住这股诧异，一步步探寻道。
“那止水仙君捡到你时，旁边有无信物，或许可以凭借这个来去找回你的亲生父母。”
信物？
程元玉苦笑：
“你是不是看多了话本？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千回百转的故事，大多无非是平民百姓的茶米油盐。”
他摊开手，散掉手中的竹叶，目光飘向远方。
“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我。”
天地渺茫，没有了父母庇佑，任谁不是世间独行客？
言罢，两人俱是不语，只余山风簌簌吹刮竹林的呼啸。
良久，时玄倾才叹出一口气：
“那你这些年可有你亲生父母的消息？可曾试着去找你的亲生父母？”
“没有那个必要。”程元玉撇开目光：
“我出生的那一年，正是封印魔族的神令第一次松动，冥翼山附近当时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妖魔肆虐，当时的魔物虽不多，但久被镇压，心中魔性正是炽烈，而神魔大战之后正道凋敝，深受重创，所以当时正道也派不出什么有力的力量去镇压剿灭他们，所以这场战争绵延了很久。”
程元玉说着，缓缓回忆着师父告诉自己的过去：
“当时我师父正在闭关，等他接到其他正道传递而来的消息时，已经是月余之后，当时附近的村庄百姓几乎都在这场动荡里……不在了。而我就是在我师父下山剿灭魔族后回山的路上被捡到的，想来，我的父母亲应该是附近村庄的普通百姓吧，现在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
灰白色道袍隐没在幽深竹影下，一派风光霁月，但他的眼中，还是滑过一丝难言的失落。
程元玉少年英雄，一朝名动天下，虽不出山，但冥翼山元玉仙君的盛名，却是无人不知晓。
但人生海海，漫漫悠长，每个人与这个世界最初和最本质的连接，就是父母。一旦失去他们，再多的丰功伟绩之下，其实都是一颗飘荡如浮萍的心。
不知为何，自进入这画中开始，程元玉的情绪就开始比从前动荡，一点点的风吹草动，似乎都能搅动他独属于修仙者的平和。
时玄倾全身心都投入在程元玉的身上，自然注意到后者的异样。
这图中实在怪异的很，接下来两个人将会面对什么，就是如时玄倾，也猜测不出。
应不应该出言提醒程元玉呢……
时玄倾只有一瞬间的犹豫，下一秒他便垂下眼眸，故意不去看程元玉的眼睛，状似对这一切毫无察觉，只是温柔地安抚程元玉。
“人死有灵，一切事物的消灭，其实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去存在，他们，你的父母，一定就在你的身边，看着你，守护着你，或者等到有一天，我们也会再一次相见。”
人死之后其实很快便会进入六道。
没能及时轮回的，无非就是两种情况：被魔族奴役，或者是灰飞烟灭。
所以时玄倾这话，委实不太有说服力。
但程元玉明白时玄倾的好意，闻言还是点头苦笑地附和：
“但愿如此。”
时玄倾见程元玉不信，也不去辩解，转头看住程元玉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元玉，万事皆有可能，假若我说我就见到了我曾经一个已然逝去的故友，你可相信？”
逝去又回来，那如果不是生魂，便可能是被魔族控制的傀儡。
傀儡和生魂都是禁术，程元玉不欲与时玄倾过多讨论，便转移话题道：
“故友，可是那位赠你玉佩……的故友？”
程元玉其实想说“那位往生”的朋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人似乎对于时玄倾而言很不一样，程元玉不想在这个紧要关头刺激时玄倾，老天爷都摸不准后者何时又会失控。
“你们过去的关系一定很好。”程元玉想到这，出言小心安抚：“你放心，不论他变成什么，你们的这份情谊想来是不会改变的。”
“是么？”
短短两个字，质疑中尽是渴望
“自然，好的关系怎会轻易变质，按照你的说法，此刻他恐怕也是在想着你的。”
程元玉无知无觉，绞尽脑汁说着他自认为时玄倾此刻应该想听的话。
时玄倾闻言眼睛亮起来，开口却是很有保留的样子，学着程元玉的口吻笑道：
“但愿如此。”
不知不觉，二人已经走到了竹林尽头。
碎石小路断于此处，前面便是那幢花枝招展的三层小楼。
眼看目标接近，程元玉赶紧提剑就要上前，却不想身后的时玄倾忽而沉声道：
“哪怕我迫于无奈对他做了很多不好的事，他也会原谅我么？”
程元玉不懂时玄倾为何会纠结此事，但还是耐心道：
“既然你有苦衷，他若是真心与你交往，想来不会过于苛责与你的。”
程元玉象征性的拍了拍时玄倾的肩膀，鼓励似的笑笑，然后转身向那彩楼而去。
时玄倾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脸上的笑意转瞬即逝，目光像是缠绕不休的藤蔓一般紧紧定住程元玉的背影。
时玄倾这么多年，明知绝无可能，但一直都在等一个确定的答案。
程元玉随意一句敷衍，掀开了时玄倾心上所有的缺口。
他希望那个人亲口对他说，我真的不怪你，我已经原谅你。
又或者，我们永远在一起。
但前世已过，再无重来，那人早已随着那个世界的种种烟消云散。
而自己，也功亏一篑，变成了一抹漂荡异世的游魂。
时玄倾不禁看向程元玉干净挺拔的背影。
从前那张被血污染满的脸与之逐渐重合，他不禁又陷入那阵恍惚。
眼前的人，是他又不是他，明明是一个人，却是不同时空，不同际遇，与自己全无交集。
全无交集……么？
是的，今生今世，永生永世。
认知到这一点，时玄倾的心瞬间像被谁紧紧抓了一把，而后又重重地划。
这样的心痛，还要经历多少次，多少年？
不。
再不会了。
因为，就算是重新再来，他也绝对逃不出自己的掌心。
这个想法像是一掬清凉的泉水，一点一点浇熄了时玄倾心口那簇灼人的烈火。
对，只要得到他就好了。
时玄倾故意停留片刻，然后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入画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