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流云转水图 ...
-
这画长约四尺，宽约三尺，不是常见的尺寸，又是十分突兀地出现在这空旷内室的角落，引得程元玉不由地更为仔细地审视起来。
丝绸装裱，檀木卷轴，茶色的留白，乍然看去，这只是一幅极为普通的小写意山水。
只是那画上描绘的事物，却是有些怪异。
普通的山水画一般都是远山近水为多，再不然也会是些飞瀑叠翠为次，但总而言之，大部分都是些自然风光，纵情山水的素材。
但眼前这画，相比它的同类而言，显然太过热闹了些。
这画大约可一分为二，左侧是簇浓密的竹林，其中夹杂着些不太常见的奇花异草，半空中还飞舞着色彩妍丽的鸟儿蝶儿，光这么看着，耳边便仿佛充斥着各色鸟语，啾啾婉转，令人沉醉。
画的更深处极为应景地建了一间同样竹制的小亭子，里面石桌石凳，桌上瓜果梨桃，各色点心具备，但并无人烟。
林中美景感染力极强，光是看着，便仿佛置身亭中，抬眼便可怡然欣赏，让人忘乎忧愁。
但画的右侧与左侧这方“世外桃源”而言，就显得三俗的多。
一眼望过去，明晃晃的一座三层彩楼，门匾清晰逼真，上书三个大字。
怡红楼。
直抒胸臆，言简意赅，观其名字便可知晓这是一座实打实的青楼。
醒目的牌匾下是姿态各异的美丽女子，她们有的倚楼含笑，有的衣衫半解，有的香肩微露，有的仰面微醺，但不论是何姿态，无一不是天香国色，千娇百媚。
这画倒也合理，既然是青楼，那委实少不得些美丽露骨的女子。
这副春意盎然的场面同左侧那超然物外的竹林相比，差别太过鲜明。
空无一物的密室，不断流失的灵识，奇怪的水墨画，眼下仿佛又陷入了一个僵局。
画面太过香艳，但程元玉毫无所觉，只是抱着袖子站在画前投入地左看右看，睫毛认真地扑闪着，像是一个垂髫之年好学多思的举子。
时玄倾不动声色地靠近他，自上而下地询问道：
“元玉兄，可是从这画上看出了什么端倪？”
冥翼山的后面就是一大片竹林，程元玉常年在其中练功，天长日久，身上便也沾染了些青竹的清新。
这香味隐隐融进周遭的空气中，也隐隐地萦绕在两人短促的距离之间，像是一只柔软的手，骚弄在人的心头。
程元玉自然听不出时玄倾语气中的揶揄，闻言抬起一双黑亮的眸子，若有所悟道：
“我发现这画似乎是一个机关。”
“哦？愿闻其详。”
时玄倾心不在焉的回应着，微微侧过头，便正好可以看到程元玉一侧棱角分明的耳廓，还有下颌那一寸玉色的肌肤。
据说耳廓有多硬，性子便是有多硬。
想到这，时玄倾情不自禁地抬手，想要抚一抚程元玉那个微红的耳珠，但没等他的手靠近，程元玉便接着有理有据地阐述起自己的推断。
“你看，那个没有穿衣服的女子胸口处，正是有一道翠鸟的印记。”
时玄倾一顿，暗自收回手臂，转而看向程元玉，鼓励似地笑道：
“是的，我也看见了。”
程元玉的神色严肃的好像一位开棺验尸的仵作，他指着方才那女子光裸的胸口，仿佛那里只是一块等待下锅的猪肉。
“青楼女子在身体上绘制各种图案本是常情，这一点上来看这画的作者也算写实，只是这翠鸟展翅环顾，似有所语，应该原是一对，但我左看右看，也没有发现另一只在哪里。那这样想来，这另一只鸟儿便不在这座楼中，应该在另一处。”
时玄倾侧头聆听，仿佛极为好学的模样，顺着程元玉的话适时提问道：
“那应该是在哪一处呢？”
“就是这。”
程元玉从不卖关子，抬手指向那处竹林之中极为不显眼的一处道：
“这里。”
果然，那里正有一只飞在半空的翠鸟，绿羽黄嘴，极为传神，只是仔细看去，其身之侧有一块大大的空白，同整个画作紧密的布局相比，那块宣纸仿佛是被硬生生剜去的一般。
而这个位置，也正好与那女子胸前位置两两相对。
程元玉继续说着他的推断。
“我们可以试试将这副画对折，看看会有什么结果发生。灵识就消失在此处，因此此处就算空无一物，但我觉得也不会是全无线索。”
看时玄倾面无表情，程元玉又接着解释道：
“全八云虽练魔功，但其本身系出巫族，那这些巫蛊奇门之术，想来他也会精通些。更何况他如此这般公然违背巫族首领凌怀老的命令转投魔族，应该也不会是毫无准备的空手而战，此物出现在这里实在蹊跷，左右眼下似乎也没有别的方法，那就一样一样的实践起来吧。”
时玄倾静静地看着程元玉仔细地说完，赞赏地点头道：
“元玉如此聪慧，真是深得我心。”
程元玉奇怪地看了一眼时玄倾，不置可否地继续查看这画。
但时玄倾像是铁了心的要将程元玉的注意力从画上抢回来一般，贴着程元玉的身后，耳语一般地道：
“这幅画叫做《流云转水图》，原本是巫族所有。”
程元玉正弯着腰，目光尽然落在画上，不曾想时玄倾故事如影随形地贴过来，没等跳开，听见后者对画的解释，差点气个趔趄。
有话直说是会原地魂飞魄散么？
程元玉呼出一口气，再也忍耐不住，站直身体后退一步，猛地抽出巽元，沉声道：
“你到底是谁？如此步步为营的引我入瓮，到底是何居心？”
时玄倾退也不退，就这么站在原地，任剑锋划过脸颊。
皮肤渗出血渍，沾在苍白而轻薄的皮肤上，就显得有些妖异。
程元玉只是举剑做个样子，否则若是用了灵力，时玄倾的这张俊脸恐怕就要毁于一旦。
时玄倾“啧”了一声，伸出手，却不是去抚那血渍，而是上前一步，托住程元玉拔剑的手，慢慢用力，将那剑又按了回去。
“这密室会反射剑气，小心受伤。”
程元玉看着时玄倾笑意盈盈的神色，又看了看他依然覆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忽而觉得那道流血不停的伤口有些刺眼。
我是否有些冲动？程元玉止不住地想。
时玄倾却像是看出了程元玉的心思，就着那剑柄拉过程元玉，低头笑了。
“元玉，我很高兴。” 他说着，像是觉得一句话不能表达所有情感一般，又凑近程元玉，重复了一句。
“我真的很高兴。”
程元玉怔了怔，心中不明所以，于是便探究地也抬头去看时玄倾。
一低头，一抬头，原本不远不近的距离，便变得有些亲密。
“你……”
程元玉禁不住出声，想问问为什么。
却不想一开口，时玄倾也是恰好开口，于是两人的呼吸，便这么纠缠在了一起。
时玄倾身上的气息十分特别，除了可以辨别的龙涎香，还有一股所有似无的清新。
像是不知生在何处的青草气息。
这距离让程元玉心头一滞，他赶紧推开时玄倾，退到一旁假装整理自己的衣襟。
时玄倾的笑容更大了。
“你方才是不是想问我，我为何这么开心？”
程元玉扭过头，不回答。
时玄倾却是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程元玉，呢喃道：
“元玉，你没用用全力，你没有想伤我，这让我……很满足。”
程元玉闻言一怔。
他不懂时玄倾如此反常的反应，松了松发紧的喉头，状似解释道：
“你没又没做错什么，若是下死手，那就是我的不是。”
时玄倾却不理会，依旧沉浸在那种被选择的喜悦中，眯着眼睛解释方才的事。
“元玉不要生气。”
他轻声哄着程元玉：
“我方才见元玉兄看的认真，实在没忍心打扰，想再开口便没有机会了，还请元玉不要见怪。”
左右时玄倾总是有理，而且又被自己所伤，程元玉心中的气消了，只简短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时玄倾眼角仍有笑纹，目光缠绕过来，挠的程元玉心头发紧。
时玄倾看出程元玉的窘迫，贴心地转换话题道：
“《流云转水》图看上去是画，但实际上更像是一个入口。”
这话说的引人兴趣，见程元玉终于肯看向自己，时玄倾拢起衣袖，笑容可掬地继续道：
“这图是神魔大战时，上一辈巫族首领所制，专门用来让正道人士藏身之用。此图都有一个入口，只要掌握开启方法，便可进入其中的空间。”
程元玉感叹：“上一代巫族首领真是身怀大才。”
时玄倾道：“不止，此图并不是只有这一幅，开启的方法也不一而足，都是根据每副图的特点来制定，十分复杂。只是可惜，神魔大战之后这图被摧毁甚多，遗落下来的也大多不知所踪，我也实在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
最后一句，时玄倾似依然在解释方才的事。
程元玉早不在意了，闻言也不接话。
“那我现在开始？”
这是问句，但实际就是陈述，意思就是，如果时玄倾没有别的问题就靠到一边不要碍事。
时玄倾哪会不明白程元玉的意思，闻言立刻退后一步道：
“有劳元玉。”
程元玉上前一步，双手将那副画小心取下。
这画看着不大，但拿在手中也是颇有些分量。纸张已经泛黄，想来此图已然有些年头。
程元玉不确定这画是否结实，于是谨慎而地将其缓缓对折，不多时，卷轴之中便开始不断蔓延出忽明忽暗的光亮，而后越来越多，逐渐聚凝结了一个个晦涩的咒文。
程元玉展开画，将其重新挂回墙壁，再看过去，那画便仿佛活了起来。
竹林随风而动，蝶鸟成双飞舞。楼中的女子明艳而动人的着，红唇雪肤真实可感，欢声笑语仿佛一声声欢迎。
程元玉看了一眼时玄倾，见后者已经站到自己身侧，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白绫。
“这是……”
不待程元玉说完，时玄倾欺身而来，将那白领细细地系在程元玉的眉眼之间。
随着时玄倾的靠近，程元玉身上那道好闻的青竹气息便更为浓郁。
时玄倾的手擦过程元玉的鬓发，而后又状似无意地抚在他细嫩的脸颊，但瞬间便骤然脱离。
四周寂静，除了若有似无的轻歌鸟语，便是不知是从何处传来的迷蒙心跳。
白绫遮住了程元玉的眼睛，一道覆盖住的还有那双眸子里的清澈明净。
这让时玄倾终于可以大胆直白地看着他，终于可以完全地感受着身侧的少年短暂的乖顺。
程元玉知道时玄倾此举必然是有所根据，也不言语，十分配合地安静地站在那里，等待时玄倾的下一步动作。
程元玉就那么站在那里，纯然无畏，却又心怀悲悯。
时玄倾触碰到的皮肤也仿佛有着矛盾的质感，它既柔软又坚硬。像是一块诱人的美玉，又像是一道伤人的利刃。
也许就连时玄倾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是想要这种靠近，还是惧怕这种靠近。
程元玉见时玄倾久无动作，终于按捺不住道：
“走么？”
时玄倾看着程元玉微微扬起的下巴，不禁握紧他的手腕，叮嘱道：
“元玉可要抓住我。”
说着，不待程元玉伸手，自己率先抓住程元玉的手腕，暗自提起一口气，朝着那画飞身而入。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流云转水图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