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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思之如狂(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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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起,我便一直想着他。
那日母亲唤我到回雪楼帮着洗衣,我偶然步入一间屋子,听说那青霜的脚扭伤了,最近楼里又生意红火,怕是没有其他人能挑起洗衣的担子。
春日的花蕾含羞,阳光洒进厢房的小窗里,那个男子静静地站着,嘴里吟着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我从小便对诗词甚是喜爱,听那温润如玉的声音念出一首情调缠绵的诗,一听竟入了神。
后来青霜告诉我,是个考了多次进士却仍然没中的闲散文人。多年前便喜欢留连花楼之间,为歌女们作作几首小诗。但由于诗写得不错,这些年也是混的有些名声。
我对诗词了解甚多,但头一次见到如此风流之人觉得有些新奇。父亲原先教导我的那些东西,似乎都没有他一句来的绝妙。
“快点儿回家,别老在那愣着!”
母亲突然一语将我惊醒,我知道,我是想到那天的画面又入了神。
“知道了母亲。”我笑吟吟地安抚她,便不再多想,一个劲儿的往家跑。到底还是个小女娃,有些事想着想着也就忘了。
现在是深夏,正是艳阳高照,深林繁茂的时候。一路上水波潋滟,蝉鸣不绝,似乎每年这个时候我最开心,夏天的一切总会给我灵感。
“蕙丫头回来啦?”张婶刚好提着桶子出来打水,看见我便笑了出来,两个深深的酒窝子刻在双颊。
“嗯,张婶婶好!”我点了点头。
父亲前些年就去世了,我和母亲以在妓院洗衣为生。好在村里人热情,这一条街上的邻里乡亲个个都来帮我们。日子过的倒也舒坦。
“秦安安,你是不是又跟你姐淘气了?”远处就见着一红布衣的孩子逃命似的跑过来,我心中有些无奈。秦安安这小子,今年也得有八岁了,比我也差不了几岁,怎的还是这幅胡闹样子?
“蕙兰姐姐,我不过就拿了一块饼吃,我姐她就打我!”秦安安跑得气喘吁吁,一脸红晕。
“那是要拿去卖的吧!秦安安,你最近胆儿是越来越肥了。”我好气又好笑。从小与他一同长大,这小崽子丝毫没有被我的优良品德所影响,反而越发的跳脱。
秦安安挠挠头,咧开一张小嘴,我能看出来他是又想要蒙混过去。
“蕙兰姐姐……”秦安安捏住我的一片衣角,“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我低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楚楚可怜扭扭捏捏的假惺惺模样,心底便还是有些欣慰。别的没学到,这能屈能伸的功夫倒是跟我挺像。
“蕙兰,你先带着安安到别处去玩,我和你秦姐去厨房烧菜!”母亲将我手中拎着的菜篮子夺过来,催着我俩离开。
“行,那我们先去南树林那边儿,晚点回来。”我应了一声,拉着秦安安就往南树林走。南树林在村子的后边,并不是村子的南面。听闻百儿八十年前那儿是个将军的府邸,将军姓南,自然唤做南府。后来败落,府邸倒塌,周围渐渐长成了一片树林。因此人们就慢慢唤它南树林。
南树林风景是极好的,夏日时更是树木葱郁,呆在也不觉得炎热。最舒服的是其中长着一池天然的湖水,蓝绿蓝绿的,透着闪闪波光。我自小便喜欢随父亲来这池子里种莲花,他告诉我,每当种一朵下来,就是在为自己积德,因为当你种满整个湖面,天上的玉帝就会实现你一个愿望。
父亲前些年病逝,我就疯了似的种花,希望他能活下来,可还是没能坚持到他西去的那一天。自那以后,我便再也没种过。
“蕙兰姐姐,你是不是又想起你父亲的事了?那都过去了,生老病死是人间常态,你父亲不也经常这样教导我们吗?”秦安安难得好心过来安慰我,“这样,你先在这等着,我去给你拿样东西!”
还没等我答应,他便拔腿跑的没影儿了。
老实说我不太关心秦安安一个小娃娃能给我什么东西,但就父亲去世而言,我早已并没有什么伤感。曾经的伤痕经过岁月洗礼,也早就结了疤。
正思索着,我继续往前走,想看看那半池的莲花近来如何了。
“这是……”
我有些惊讶,发现这池塘边竟还有颗莲花种子落在泥土表面。我以为多年来只有我鱼家父女才会来这里种莲花。
究竟是谁这么有心呢?
也没多想,我将那莲花种子捧起来,轻轻放进水里。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但先种下去再说。
“姑娘,请问……”
忽的,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我不禁觉得有些耳熟,便抬头望去。
那男子自深林走来,身穿一袭深蓝色长袍,胡须留至锁骨处随风而动,青翠的叶落在他的发上,微光盈盈,相貌虽不是上乘,但处处流露着温柔的气息。
我愣了愣,便发觉此人就是最近总是想念的,在回雪楼偶然见着的那个人。
“你……”我忘了起身,半天说不出话。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欣喜,脑子似乎停止了转动。
“请问您是否看见一个莲花种子?方才在下在这里赏荷种莲,离去的时候竟发觉落下了一棵。”男子见我有些发愣,便急着解释道。
“啊?哦哦,有的有的,可我刚刚丢下池子了!”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好不容易有缘再次见面了,可没想到竟是这般场面。
“无事,姑娘这一丢便是帮我种下了!”男子松了一口气,礼貌笑了笑,再拱了拱手就转身而去了。
我看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意识才渐渐回来,恨自己没有抓住机会问问对方的住处。
“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我抬头望天,轻轻叹了一口气,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去回雪楼多走走。
“蕙兰姐姐,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身后突然穿来孩童的声音,我转过身,见秦安安怀里抱着一堆花种跑来。
“莲花种子?你带这个来干嘛!”我表面皱眉,心里却知道秦安安的用意。他以为我还没放下。
秦安安放下包袱,将里面的种子取出来抛给我,“给你种的!以前你爱种,自你父亲去世后,你就再也没种过了。”
我心里一暖,还是接下了他的好意。
的确,父亲去世后我再也没种过了。
我花了好多年,终于可以坦然接受他的离开。
村子里的人也自觉避而不谈,唯有这个秦安安总喜欢开导我。我明白,他想让我彻底走出来,而不是回避。
“知道了。”我拿起种子放进水里,蹲下来许了个愿。
抬眸,望到粉嫩的花瓣随落叶飘落,秦安安满脸欣喜地看着我。
愿,村里人一世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