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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小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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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川顶着乌糟糟的头发睡醒,起来发现被单被子都不是医院的那套。
是林或昨天自己带的那套。
他和林或的床换了。
“诶?我怎么睡到你床上来了?”成川转头问睡在另一个本来应该是自己病床的林或。
“问你自己吧,昨天就该把你轰出去,你半夜爬人床是哪儿学来的毛病。”林或睡得不太好,后悔自己心慈。
刚睡下那会儿林或精神抖擞,后来倒是睡着了,就是觉得脑子里老有人和自己说话,嗡嗡的,有两个成川。
半夜成川迷迷糊糊起床说冷,要来挨着林或睡,一躺下就醒不来,病床太小没法挤,林或没办法,只能自己去了旁边的床上睡。
睡倒是睡着了,林或却感冒了。
明明最近晚上温度也不低,屋子窗户也没开多大,林或打了个喷嚏,觉得这感冒实在来得怪异。
林或收拾了起床,准备出去给颜藻买早饭,转头催促成川的时候才发现他好像也睡得不太好,眼圈发青。
“你后半夜睡觉还是冷?”林或问。
“冷什么冷,热死我了,没把我气炸,胸口里憋的全是火。”
林或不解,不过从成川炸开的头发,好像能触摸到他心里的怒火。
“我在梦里跟人吵架,吵了整整一夜。”
“跟谁?”林或问。
“看不见,就听见声音了,盘踞在我脑子里,不过他的声音,碎成末,走变声器滤一遍,我也能听出来,渣渣。我快气死了,这梦境实在限制我的发挥啊,除了你之外,这世上居然有我吵不赢的架。”
“高抬了,我从没赢过你。”林或鼻子都堵了,说话嗡嗡的,“起来吧少爷,我去买早饭,你要不要一起。”
“行,一起吧。”
成川下床,走到床角的时候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差些摔个吃屎状。
低头一看,一把长柄雨伞。
“什么破伞,真晦气,大早上给我不痛快。”成川伸腿就是一脚。
林或出声制止,但没来得及。
“怎么了?谁的破伞?”成川看着林或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伞现在可是颜藻的宝贝。”林或指了指还在沉睡的颜藻。
颜藻睡得实,轻易不被吵醒。
“什么宝贝,谁送的?我记得昨天我来的时候这伞不在这儿啊。”
“走吧,买早饭去,晚了要排队。”林或催促。
成川先出门,林或临走时把那伞挪过来,重新放了个安全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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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早上,天却像是近迫傍晚。
阳光躲闪一会儿便不见了,阴沉沉布满了云,下起了淋淋漓漓的小雨。
天气预报系统颇会审时度势,明明昨天还预告一片云的图像,这会儿打开添了几滴雨,佯装先知。
就没准过。
林或看了看放在床头的那把透明雨伞。
“妹妹,我跟你讲,这好不容易生个病,那就得请个十天半个月的假,”成川塞了一口包子,嘴里还是不消停,“这家医院一个人是我们家亲戚,你想不想要病假条,我帮你开,除了阑尾炎,再加点头疼脑热的小病,什么鸡眼啊,痔疮啊,一样来一个,这种机会可不多,要好好享受享受。”
“你别逼我把你丢出去啊,在讲什么,我妹面前嘴巴干净点啊。”林或回过神来,从手机屏幕里抬起头警告。
“怎么了?鸡眼虽然不常见,痔疮总可以吧,高中生,学习压力多大啊,难免不长一个,长了还能复发,这都在我请假范围之内了,我当一家人我才讲的。”
林或一个凌厉的眼神杀过去,走过去提起成川的领子,真得打算把他给丢出去。
成川单手拽着肉包子求饶,“我去林或你臂力什么时候这么惊人了!衣服!衣服别给我扯烂了,就这一件!好了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忘了,颜藻是个女孩子,刚才没想到。我天天跟你们这种糙汉子一起玩儿,没什么跟女性打交道的经验,原谅我!”成川趁着林或松手的力道,连忙把剩下的包子塞进了嘴里,“真得,林或,我妹虽然不行,你下次试试。”
林或把成川丢到凳子上,“谁是你妹,颜藻答应我也不答应,你家里要再多一个,那也早晚被你折腾祸害没了,烦也要烦死。”
成川停止了咀嚼动作,愣着眼看了看林或。
没了成川的吵闹,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觉察到异样,林或转头看了看成川。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或竟然看到一层雾蒙蒙的的泪覆在他的瞳仁里,闪着光,深里却又是黯淡的。
林或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子。
说错话了?
哪一句?
成川猛咳一声,脸突然涨得通红,单手徒劳地朝着空中握。
“水,快,噎、噎着了。”
……
果然是错觉。
林或把一旁的矿泉水塞进他手里,“少爷,吃慢点儿,管够。”
成川反手指了指后背,“捶,快,快给我捶捶。”
林或无奈,握着拳砸到他后背。
“轻,轻点儿,林或你这是,这是趁机报复,我靠,以前没发现,你这劲儿怎么这么大,多亏你在重点高中里,你要是去一个技校,肯定能用拳头开辟一番新天地,成立个帮派,收点小弟,纹个身……咳、咳咳咳……好了好了不用你捶了。”成川被噎出泪来,背上吃痛,弓着背等着食管底端的食物和背上的痛劲儿过去,手上还不忘去拿桌上的包子。
颜藻在一旁不发一语,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哥哥身边的好朋友差别好大。”
成川“嗯?”了一声,撑着膝盖起身。
“成川和池与哥哥一个是地下一个天上,”颜藻说,“林或哥应该多交像池与哥哥那样温柔善良得体的朋友。”
“嗯?”成川将视线回到林或身上,“池与?哥哥?”一副林或有了外遇的神情。
颜藻叫成川为成川,叫林或为林或哥,叫池与为池与哥哥,这亲疏递进关系让林或着实醋意一把,有种被拱了白菜的感觉,只能讪讪解释道:“咳咳,那个,颜藻,我和你那个,池与……哥哥,不算好朋友,我们其实……也不是很熟。”
不等颜藻说话,成川惊讶地问,“池与?上次聊到的,你说被孤立的池与?你们还有瓜葛?”
林或握拳抵在嘴上轻咳一声,“也不是什么瓜葛,只是……”
“池与哥哥昨天给我们送伞来了呢,说今天会下雨,看,今天果然下雨了。”颜藻不无骄傲地说。
“我一大篮水果一大篮花抵不了他一把破伞,是今早上绊住我的那把伞是吧,一看就不是什么干净东西,一股子妖邪之气,我今天早上走得好好的,它出来绊我一下,要不是我反应快,就让它得逞了,里面要住个妖怪,那也是个又丑又老心思歹毒的货,再说这年头谁还用长柄雨伞,不方便还占地方,我拎着它都嫌累,小女生拿着把长柄雨伞多不优雅,现在都流行折叠雨伞,这伞又丑又老又笨重……”
说着说着,成川突然反应过来,“哦——我记得上次,林或你就放了一把雨伞在教室好几天,说是别人借你的,这,一模一样,原来林或你那么早就变心了,林或,你负我啊……”
林或头都大了,一把包子塞进他的“啊”字嘴里,“吃了赶紧回去吧,这儿不是你的宾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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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或要准备咨询出院手续的办理,然后把医院里一堆大大小小的东西收拾一下,没空搭理成川。
等林或回来,成川已经走了。
这么乖?没这么简单吧。
果然不到五秒,就接到成川的电话。
“喂,林或,外面雨太大了,伞借我撑一撑,明天回学校还你。”
林或转眼一看,那伞果然不在了。
“我说,那伞是……”
“哇靠,你个自行车都快被你骑成风火轮了,”林或话还没说完,便听到那边成川的声音远远扬起,好像正在和什么人理论,“看看看,我这身上全是你甩的泥点子,小孩子家家的骑这么快干什么,去接小女朋友吗?去晚了要被撬墙角吗……”
哎……
林或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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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不单行,成川撑着伞穿着一身泥点的裤子走到楼下,发现自家楼下一片翔河。
是真的翔,真的屎。
成川差点呕出来。
“怎么了?这谁家的屎炸出来了啊?”成川捏着鼻子问还能在旁边干净地方自在剥豆子的隔壁王奶奶。
王奶奶朝成川说话方向眯了眯眼睛,好半天才认出成川来,耳朵好像也不大好使,但也知道成川问的是什么,“你们一楼住户的下水管子破了,今天才把人联系上,正找人修呢,看这个样子,是流了一夜。”
一楼1号房主不常在家,房子常空置着,外面都成这样了,成川不敢想他家能成什么样子。
家是要回的,作业还没写呢。
通往楼梯的道路已经铺了一串砖头,应该是被很多人走过,有几个砖头已经移了位,需要大步子才能踩上去。
都这个时候还打什么伞,身上淋点小雨和不慎踩进屎坑里孰轻孰恶心成川还是知道的。
于是收了伞,小心翼翼踩在第一块砖头上。
成川腿长,被踩移位的砖头他使使劲还是能踩上去,但力量太大担心砖头把地上的屎尿蘸起来糊裤腿上。
需要一个力量支撑着以防万一才行。
这个时候那长柄雨伞简直再合适不过了,虽然旧点,但是很结实,还长,垂手能撑到地上,实在是个好道具。
成川想也不想,直接把那伞头戳进了翔河里借力。
可成川刚把那伞抵到屎里,不知怎么的,面前忽如一阵春风来,千屎万屎翔花开,兜脸往成川鼻子里窜。
怎么这个时候起风了?
成川胃里翻江倒海。
此地不宜久留,成川赶紧踩着转头往前走,每踩一个转头,就把那伞巅就往屎河里借力一下,每借力一下,就有一阵阴风从脚底下窜起来。
安全抵达到了家,成川提起那伞一看,不忍直视。
家里很安静,爸妈都出去了。
成川把伞放进厕所,拿了一个废盆子,往里面灌了水,撒了点洗衣粉,兑了兑,把伞端丢了进去。
这味道好像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干净,毕竟还要还回去。
于是烧了开水,提起开水壶往那伞上烫了烫打算消消毒。
这不烫还好,味道一遇到这高温,屎味儿犹如天雷勾地火弥漫了整个厕所。
成川赶紧去打开窗户通气,一打开窗户,这屋外的屎味和屋内的屎味相辅相成,相得益彰,把成川的天灵盖都快掀起来。
难怪回来的时候家里窗户都紧闭着,嘴里的包子味儿都窜了出来,赶紧回房间拿了两层口罩戴上。
成川刚一回头,口罩后面的嘴没忍住张开,“嗷”了一嗓子,吸了一口屎气。
家里什么时候来耗子了!?
一道黑影从成川面前闪过,探出头来,挑衅似的,又窜了出来逃进了沙发底下。
“小耗子还挺嚣张,等你爷爷来收拾你!”成川卷起袖子,去厕所找趁手的工具。
逡巡一圈,那道黑影又从厕所门前经过,太嚣张了。
成川在目之所及工具里的马桶刷和长柄雨伞面前再次选择了那长柄雨伞,拿在手上,很趁手,天将降大任于斯伞。
不过逮耗子的过程让成川惊觉太顺利。
成川在客厅电视柜下面找到那只耗子,那耗子正要跑,成川扬起手上的伞,那耗子跟魔怔了一样呆在原地,好像就等着成川一伞棒子把它给敲晕。
成川挑着耗子尸体,一阵恶心,脑子没过火,抖抖擞擞地把耗子丢进了马桶,下意识去摁冲水按键。
那耗子被水流吸进去,堵在马桶眼,不上不下,马桶水涨了起来。
“哎哟,”成川这才反应过来,堵了。
在把那只小耗子吸出来和捅进去的双项选择里选择了后者,直接细伞端戳进了马桶眼,用劲儿捣了好一阵。
“咔嚓”一声,伞从中间断了。
“就说这伞旧吧,年久失修不中用。”成川自言自语。
等收拾好了这些烂摊子,成川累得腰酸背痛,坐在饭厅的椅子上,给林或回了电话, “……啊林或,那伞废了,我赔你一把一模一样的吧,比那质量好,选个牌子的,保证颜藻喜欢,你那什么池与哥哥也不亏。”
“就,就回来路上,撑着撑着,就拦腰折断了,直接成两半了,我也没办法啊。”
“我重要还是这伞重要,你在我和那小子之间做个了断。”
电话另一端的林或拿他没办法,成川照例嘻嘻哈哈插科打诨,挂了电话后,摁熄了手机屏幕,笑意慢慢从成川嘴角褪去。
真是有些累。
回到家就觉得累。
中午了,没人做饭,家里安静地像一座坟。
看着刚才被自己手忙脚乱弄糟的家里,一切平息后的燃香气味重新席卷而来。
他们照例在每天早上点了一炷香。
饭桌前面的神龛上,黑白照片里的一个女孩儿对他笑。
笑意浅浅的,嘴角轻轻往两头扬,不情不愿,是她第一份工作时去照相馆拍的。
“你就笑我吧,看到我刚才多狼狈了吧。”成川无奈地对她说,“爸妈还真是就只宠着你,大白天的不知道去哪儿了,饭也不给做,幸好你弟弟我自理能力强,要不然早饿死了。”
顿了顿,成川问,“你还好吗?在那边,会不会比这个世界开心一点?”
寥寥直上的香线往左边折去,累成段的香灰落下来,露出灼灼燃烧的内里红光。
和呼吸一般轻的动静。
窗户突然开了一个很瘦的口子,两扇对开掩住的窗户动了动。
不知何处起了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