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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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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辰宇走出酒吧,看见BAR门口悬挂的木刻招牌:PLANET——行星。这个词勾起了他八岁时的记忆。一家三口去天文科技馆游玩,父亲给他买了地球仪,说地球是太阳系的行星之一。他问行星是什么意思,父亲严肃地答复:行星就是生命。
他的父亲朱建明是名享有声誉的医学教授,也因着工作极少能顾及家庭。在朱辰宇的印象里,父亲是严谨的、苛刻的。他敬爱父亲,又讨厌父亲。因为父亲像中国大多数传统的长辈,喜欢以自己的准则来要求子女。他当年坚持不考医学院一事,伤了父子之间的关系。以至今时今日,他从大学里回家,也会尽量避开与父亲碰面。
即便如此,他信任父亲是一位明事理的长者,绝不会在他恋爱这件事上作出错误的举措。他也相信自己的母亲林郁芳。要知道,母亲是很宠爱他的,他不考医学院时也是母亲给了他大力支持。据此推断,夏莎的危言耸听他没有理由听取。可为何呢,心里是这夜里的阵阵寒风不安宁。
他挥手打了辆的士,没有回大学宿舍,直奔江晓君的家。来到她楼下,发现她住屋熄了灯,一望表已是十点多。念及她病未痊愈,便又返回。
其实江晓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并没睡着。放在枕边的手机震响,她兴奋地坐起,果然是朱辰宇发来的短信。
“好好休息。明天你下班后我陪你。”他在信中说。
她急速地摁键,速速回信:我的公司较远。这样吧,我们在医院门口碰头。
你没睡?他接到她急复的回信感到吃惊。
睡不着。想……后边的“你”字,由于矜持,她久久没能输入。
收到这条短信,他心中便如汹涌的潮水激情难抑。他爱着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也爱着他。这不正是幸福吗?有一刻冲动,他想喊住的士掉头。
“原路返回吗?”的士司机明了地笑问。
然,江晓君又来了一条短信:辰宇,明天见,晚安。
朱辰宇冷静了下来,她毕竟是在生病呢。他对司机摆摆手:“不了。”靠向沙发,他拿手不停地搓额眉,今夜怕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江晓君同样一夜没睡好。早上吃了几粒感冒药她提提神,回公司上班。
王莉瞅到她憔悴的面容,轻拍了下她的后背:“前天你还好好的,怎么就病了?”
江晓君平常道:“没事。一点小感冒。”
“嘿。看你病了还乐呼呼的,定是有什么喜事。老实招来。”王莉故作要挟状,两手指欲往她腋下挠痒痒。
江晓君闪躲开,尽是傻呵呵地笑。正想把事情经过告诉王莉,组长安逸如带了个人走过来,向全组人介绍:“这位是我们公司的新设计总监金哲善,从韩国来的。”
王莉踢踢江晓君的椅子,小声侃:“韩国棒子,金喜善的亲戚怎么长这么矮啊?”
江晓君赶忙捂住口,唯恐笑出声。抬眉瞧瞧新来的总监,个子竟比她还要矮,至多一米六。瘦瘦的像只干巴巴的猴子,衣着却是很讲究。条纹西装银领带,佩戴一副银框眼镜,俨是一名没有脾气的斯文绅士。金哲善开口,出来的是一串咬的蛮准的中文字眼:“大家不需见生。虽然我来自韩国,但是我与中国很有缘。我已经在中国居住了六年,我的妻子也是中国人。”
“呵。娶了中国老婆。”王莉躲在电脑后边惊呼。
江晓君突然联想到了露丝他们,同是外国人,对中国人都很热情。而自改革开放国门敞开,来中国的各地外国人日益增多,上街时而见一两名外国人也不足大惊小怪了。古怪的是缘分,今年以来她在工作生活中频繁接触外国人,这在往年是未曾有过的。
王莉继续爆料:“我听人说,我们公司要扩张规模。看来是真的了。”
“这不是好事吗?”江晓君手转铅笔,轻声道。
王莉阅历比江晓君多,以前在其它公司干过,隐晦地指出:“难说呢。新官上任三把火。希望我们组长能与设计总监好好相处。”
江晓君这会听出些名堂了,放下铅笔诚恳地细问:“怎么回事?”
“我们公司不是原先没有设计总监这个职位吗?组长的权利几乎等同于设计总监了。而且组长是总经理的亲戚,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江晓君确实不知情。小私企的人脉关系不比大公司简单多少,由于规模小,老板更喜欢安排心腹进公司把握重权。王莉猜测:这个新来的韩国棒子,说不定是老板招来削弱总经理势力的。若是如此,公司内部一场恶斗不可避免。
不管怎样,公司里的员工对于金哲善的初次印象不错。金哲善第一天来公司上班,带了几大袋水果和饼干,在自己的办公室亲切招待每名下属。王莉说,这是老外常用的手法,与中国老板新开张带大家去外面喝酒吃饭没两样。
江晓君走出设计总监办公室时,出于礼貌拿了金哲善的两条香蕉。香蕉搁在台上,她皱着细眉回想金哲善问她对于安组长的想法。她能怎么答,还不是满口说组长的好话。不觉得金哲善是在考量安逸如的工作实绩,倒像是来考察她江晓君的为人。王莉在她后面进了金哲善的办公间,满面春风地出来,捏捏她的手臂:“不错,不错。金总监打算请我们两个吃韩国餐。”
“疯——”江晓君瞪圆了眼,“我不去。”
“去!怎么不去?!”王莉满不在乎地拿起她的香蕉,“你怎么不吃?”
江晓君可急了,使劲地拉住她的袖口:“要是被组长知道怎么办?”
王莉一条条地剥下香蕉皮,咬了一口果肉,啧啧赞道:“味道不错。”伸腿踢了下江晓君的椅子:“你怕什么?组长也去。”
这就是江晓君尚不成熟之处。随了王莉去到韩国餐馆,坐了一阵子仍不见安逸如,方知王莉骗了自己。王莉自然否口,称是金总监说组长要来的。江晓君不可能当面问金哲善这事,只道是吃了憋。一顿韩国泡饭,她吃不惯,表面上非得连连称好。吃完中餐回公司,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她累,趴桌上小憩,睡过了头。被组长揪住,遭来一个白眼。
做人真难啊。江晓君暗叹。下班搭公车去医院,想到有人在等自己,又觉得做人真好啊。爱情如春风般,拂去了世界的一切不满。寒冬阻挡不住恋人们的心花怒放。在医院门口,她如一只不安份的云雀来回踱步,时而垫起脚尖左右眺望,于人流中寻觅心爱的人儿。夜逐渐漫延。浓墨底下闪烁的霓虹映在她清澈的眼瞳中。掌央的手机只要一进入待机,她的指头立即摁住开锁键。
一没回信,二电话没人接。她简直以为他是人间蒸发了。而她和他确定关系不到两天。她是要生气了。不是生气他来不来,是生气他令她担心至此。狠狠吸一口鼻涕,她右手扼住了左手腕,捉握得生疼生疼。恰逢蒋楠和石青青携伴走出急诊大门。
“你怎么不进去?”石青青身为一名医生关心道,“你病没全好,要是再受寒,就麻烦了。”
“我——等人。”江晓君咬咬下唇,一副不愿意答话的异样。
“等你男朋友?”石青青想到朱辰宇,就会联想起林晓生。林晓生今天专程打过电话来委托同事,若江晓君来复诊,要复查一下血象。这个年轻的女人,与两名男人究竟分别有什么瓜葛。石青青越想越好奇,对于江晓君好感不多。
蒋楠对此也有众多疑惑。可他这人为他人想的多,想法较简单。只要江晓君和朱辰宇是真心交往,他是乐意促成有情人在一起。拉拉女友,他安慰江晓君:“辰宇他很忙的。教授很器重他,天天要他四处替他办事。”
石青青知他是老好人一个,不是很赞成地说:“让人等也行,总得交代一声吧。”
“你就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少说两句吗?”蒋楠焦躁地说她。
“怎么?心疼你侄子了?男人都是这副德行。”石青青讥诮地扬眉,甩他的手。
江晓君一见是自己的问题惹得这两人不快,赶紧插言劝和:“石医生,谢谢你的关心。我已经想好了,不等他了。反正他来了可以到吊药水的地方直接找我嘛。没必要折磨自己,自己不好,也会让他心疼的。”接着她对他们两个宽松地笑笑,独自走进了急诊大厅。
石青青愣怔地望她远去的影子,平生初次见这么心胸豁达的女人。回过神,她意味深长地对蒋楠说:“你侄子要好好对人家。”
蒋楠应:“喔。”心想的是朱辰宇的母亲,他异父同母大他二十几岁的姐姐林郁芳。林郁芳继承了他们已逝母亲的美貌和一笔数目不小的财产,也算是含辛茹苦将他抚养成人。就不知为何,他与有一半血缘关系的林郁芳并不亲近。尤其在他考大学找工作的阶段,林郁芳对他的人生计划指手画脚,令他大为反感。后来辰宇考大学了,林郁芳转移了注意力,他才得以解脱。
说来,姐姐是信佛中人,为何占有欲如此之强呢?蒋楠从来看不透姐姐的想法,可以推断的是,江晓君与朱辰宇的恋情必是难过林郁芳这关。最糟糕的是,朱辰宇对于生母是百依百顺的孝敬和听从。他又不能把这层顾虑提前警告江晓君。
石青青见他愁眉不展,问:“怎么了?”
蒋楠爽快地把担忧的事对她说了。
石青青一听,一方面同样为江晓君担心,一方面为蒋楠对自己坦承心事感到高兴。她主动牵住了他的手,柔声道:“楠,我想清楚了。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见我的父母?”
“青青。”他一霎不敢相信好运降临,音色颤抖,“你真的想清楚了?”
“还记得昨晚你来急诊找我吗?在看到你的时候,我是多么渴望见到你,又是多么怕是你病了。所以我明白了,我最在乎的是谁了。”
蒋楠牢牢地反握住女友的手,激动地想:江晓君果然是个幸运天使。
这对复合的情侣手牵手回去的路上,谈及江晓君。石青青安慰男友:别担心。你是个好人,她也是个好人。佛祖说了,善有善报,好人总会有好报的。
话说江晓君走去护士站,远远瞅见一名男士与护士在对话。护士对于他所提问的,不是摇头就是称不知情。江晓君注意这个男人,是因为他身上的衣物。纵使这男人像是远道而来玷染风尘,拥有一个设计师的敏锐视觉且熟读时尚杂志的她挑剔地判别,他全身所穿的一套应是属于阿玛尼的Emporio Armani中去年流行的一款。黑白相间,质感优雅,随便一条搭在颈脖的围巾也显得风度翩翩。这男人衣架子不错,可惜了一张侧脸望过去很一般。五官线条硬朗,唇不说话的时候抿得很紧,恐怕是个很苛刻的人。江晓君思量,瞧一名护士与他谈不了两句就怕了他似的借说工作忙走开了。
江晓君走上前,把病历取出来交给护士。
护士翻了翻说:“林晓生医生特别吩咐了,你今天要再抽一次血复查。”
“喔。”江晓君随口问,“林医生今天应该是不来值班吧?”
“是的。他是通过电话叮嘱我们的。”护士多看了她两眼,微笑道,“你是林医生的朋友吧?”
江晓君认为没必要隐瞒,点了点头。
护士眨了眨眼:“林医生很难说的,有时便使不值班也会突然回医院来。”
她这么的一点头,护士这么一说,旁边本来要走的阿玛尼男人折了回来。江晓君遵从护士嘱咐先一步到注射区,在室内角落里寻了个位置。与她隔了一个座位,阿玛尼男人坐了下来。江晓君顿觉蹊跷。阿玛尼男人取下肩上背的行囊,从里面找出一本杂志。她望见了杂志封面是《国家地理杂志》,便伸了伸脖子:他行囊里貌似有一台相机。这人是摄影师?
另一名年轻护士推了辆小车子过来,要给她抽血和挂瓶。
江晓君看她第一针进去没扎中血管,心中有些怕了。因为自己的血管向来不好,据那些有经验的护士说法,她的血管又细又沉,冬天即使是扎中也常常抽不出血来。果真,第二针进血管了,仅见一丁点血回流,她用尽全力抓拳头血也不出来了。护士只好又拔掉了针,向她道歉。她习惯地摇摇头笑笑:“没关系。怪我自己血管不好。”
因她这句话,阿玛尼男人从地理杂志里转过头望了她一眼。
江晓君把袖子挽起,裸露胳膊肘,对护士苦笑道:“你尽管抽吧。”神态大有英雄无畏不怕牺牲精神。
阿玛尼男人仔细地瞅了瞅她。
扎了她两针没抽到血的年轻护士却不好意思了,对她说:“你等等,我找我老师过来给你抽。”
待护士走开,江晓君轻拍了下自个儿脑袋,哎道:“才知道竟然遇到个实习的。”她一副自认倒霉的口气,令周边的老人们不觉地咧笑。阿玛尼男人举起拳头捂住嘴清咳了两声。
年轻护士返回来,领了一名老护士,还有一名医生。江晓君猛地挺直背,喃:“晓生?”
阿玛尼男人微抬了抬眼,浓墨般的眉毛下方一双森严的灰眼珠,集中在了戴着黑框大眼镜的年轻医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