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格密语》犹昔

10、第 10 章

　　六年前一个寻常的晚上，身为班长的于苏扬在辅导员办公室帮忙整理学生档案，一直忙到了十一点，才往宿舍走去。
　　他实在有些困了，便决定抄个近道好快点回去。那个近道，是学校里那个传说闹鬼的小竹林。
　　他心里是知道的，那个小竹林里鬼是没有半只，便是有，也叫那些出来耦合的野鸳鸯给闹走了。
　　大约走到了小竹林深处，他隐约听到一个女人在喊救命。
　　于苏扬赶紧顺着声音跑上前去，只见一对男女抱在一起，那女生拼命反抗，大声喊着救命。
　　出于年轻人特有的正义感，他上前阻止了这种行为。
　　尽管在在与男子的争执中，于苏扬了解到这两人本就是情侣，但于苏扬依然很绅士地纠正他：“女生说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即使她是你的女朋友也不可以。既然她是你女朋友，你就要尊重她的意愿。”
　　但他这些掉书袋子的屁话只是起到了反作用。
　　“关你屁事！”
　　男生一拳就挥了上来。
　　于苏扬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哪能吃这个亏，于是出手就是一个反击。于苏阳从小在国外生活，为了在学校中不被人高马大的外国孩子欺负，跟着使馆的武官叔叔练过军体拳，虽然不够专业，但打打小架还是够用的。他三拳出完，那男生往后一倒，刚好不巧栽在了高出地面一截的金属水管上，钢管直接插进了脑袋，当场毙命。于苏扬也吓得不轻，结结巴巴地报了警。
　　这件事情的定性，很明显应当是正当防卫。因为于苏扬是为了帮那女生，才与那愣头青纠缠的。
　　可惜的是，人心险恶之处，远远能超出你的想象。那个被于苏扬救下的女生，出于怯懦，也出于保全自己的名节，没有出庭为于苏扬作证，由于缺乏她的证词，于苏扬的正当防卫被定性成了故意杀人，最后判了有期徒刑七年。（后来减了几年刑）
　　这件事情让我们全班为之扼腕叹息，我们辅导员气得几个晚上睡不着觉，他去经管院大闹，问他们怎么带出了那样的学生，整个大学四年，我们外国语学院和经管院都势不两立。
　　世界有那样多的广阔，十八岁的于苏扬都不能见了。未来七年，陪伴他的将是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活。
　　我是在医院的走廊上想起这些的。于苏扬此时坐在我的身边，研究着医院单子上深奥难懂还极难辨认的各种医疗用词，眉头紧锁，一言不发。我看着他，便想起了读书时候的那些事来。
　　“开了些治擦伤的药，应该是没事了。”他终于研究出了眉目。松了一口气。
　　我看着他紧张的样子，觉得有些心疼，他身上也有些伤，毕竟络腮胡子比他大一倍，不是那么好打趴下的。
　　我礼貌地笑了一下，作为对他仗义行为的回应。他却没看懂。
　　“你笑什么？”
　　“没什么。”
　　“你跟以前一样，喜欢乱笑。”
　　“你也跟以前一样，善良而且正义。”
　　“这真是个坏主意。”他用捷克语说。
　　“什么？”
　　“我们假装互不认识这件事情。”
　　从医院出来已是凌晨三点，街上一时半会儿打不到车。我们便信步往前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伏尔塔瓦河旁。河对岸的城堡山上亮起了灯光，仿佛走进了中世纪的童话。
　　我尽量不去谈刚刚那个拥抱，那让我有些意乱情迷。
　　“我上次见到Alex，他还跟我说了一些你的事情。”
　　“啊？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却并不回答我，而是转而说“所以陈清扬，谢谢你。”
　　“谢我什么？”我有些惊讶。
　　“很多事情，比如帮我保守秘密，比如帮我与这些警察周旋，比如在圣乔治教堂前告诉我，你会站在我这边……”
　　“因为我一直是为你有些不平的。到后来似乎惨杂了些同情。同情这个词，你是不爱听的，诚然，你这么强大，才不需要我的同情，但如果你把这个词理解我一种同仇敌忾，一种心理学上的同理心，便就顺畅多了。我记得我小时候，邻居家养了一只小猫，所有孩子都喜欢它围着它，我便不喜欢了。可后来邻居搬走，它被丢弃在旷野之中，独自缩在角落，我反而忍不住走上前去，想要抱抱它……”
　　“谢谢你，愿意走过去抱抱它。纵使他上天入地野性难驯，有时候也独缺一个拥抱。”
　　我们都沉默了许久。
　　“对了”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怎么跟二饼在一起？”
　　“哦，我住他家。”
　　“啊？”
　　“你不要乱想啊！”他惊慌地说，“我爸爸和他爸爸以前是同时。他比我小很多，小时候也经常跟在我身后玩。后来回国后就少了联系了。最近不是出了点事吗，暂时从以前的家里搬了出来，结果高叔叔很热情，就让我去他家住。”
　　“哦是的，你以前的确说过你小时候是在捷克长大的。那二饼说跟你是铁把，看来是真的啦！”
　　他笑了一声：“我最近都跟他在一起，最近欧洲杯，我们一同在酒馆看球。你的电话打来时，他刚好喝醉了，我就替他接了。”
　　“幸亏你热心，帮他了接电话。”
　　“我并不热心，只是刚好看到你的名字。”
　　“哦”我有些羞涩地笑道：“那二饼呢？自己回去了？”
　　“呃……”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我把他忘在酒馆了。”
　　等我们终于走回到酒馆时，那里已经打烊了。二饼被扔在酒馆的台阶上，一个人睡得正香。
　　于苏扬扛着二饼，艰难地爬上了宿舍的四楼，然后累得瘫在地上。
　　“终于完成任务了”我打着哈欠说道“你把二饼扛了回来，我也到家了。”
　　我转身欲走。
　　“哎，陈清扬。”他叫住我。
　　“什么事？”
　　他看了一下我，用轻柔的声音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学校，替我跟峰哥（我们本科时候的辅导员）问声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