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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谁人属风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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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清散人此时眼中的怒火无疑可以化作实质了。
他看见自家的徒弟抱着那个魔族从后山回来就感觉到不对劲,天知道他们两个这一夜去干了什么,不过看那魔族衣衫凌乱,脸色苍白,发梢还滴着水的样子,他已经不难猜测到了。
风清散人冷哼了一声,拦下欲走入房间的云扬,眼皮不屑地掀起一点,打量了一番他们二人,又盯住陆枕环在云扬脖子上的手,拖长了声音道:“你们——你们两个去双修了?”
“啊?师父,没有的!”云扬连忙摇头否认,陆枕听见了,原本因困顿而闭上的眼睛立即睁开,在石洞中未褪去过的金辉迅速消散,他轻飘飘地看了一眼风清散人,又往云扬怀中用力钻了钻,柔声道:“人家身上好痛啊,我们快进去吧,别管你师父了。”
“哦哦。”云扬绕开风清散人,把陆枕抱进房间,安置在床上。
风清散人便更加生气,他徒弟现在竟然撒谎了,明明做了,还要骗他说没有做,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这个没一句真话的魔族,云扬迟早会越来越坏。
而且,而且他竟然为了这个魔族,抛弃了教养他多年的师父!刚才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就只关心自己怀里的那个妖精!
徒弟大了不中留,留来留去只会气死师父罢了!
风清散人愤怒地闯了进去,指着帮陆枕掖被子的云扬道:“出去,你给我出去,我要和这个魔族好好谈谈。”
云扬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已经被风清散人一把推出了门外,随后那扇门就被紧紧地碰上了。
陆枕笑着从床上坐起,以一个最闲适的姿态倚在床边,支颐看他:“风清散人修行多年,怎么还是如此冲动易怒?”
“怎么,云扬不在,你就懒得再故作姿态了吗?”风清散人眯起眼,黑须黑发,好不威严。
“我当然可以不用那副样子,只不过云扬愿意,我为什么不可以?况且看你这样气得跳脚,实在是一件快活的事情。哎,别动手,你徒弟可就在外面,之前他对你说的那番话便是他心中所想,你若敢擅自替他作决断,信不信——”
陆枕在风清散人耳边吹了口气,“他再也不理你了。”
这个魔族简直就是抓住了他的软肋,让他现在做什么都畏首畏尾,担心惹云扬不快。可怜他原本温顺听话又懂事的宝贝徒弟,现在为了这个家伙,已经什么都做得出来了。
“哼,你在这里呆不了多久了,那日遥山之下,不知多少人看见我门中之人抓了个高阶的魔族回山上,就算掌门有意不让百川乱步白捡这个便宜,但如今凌峰派的人找上门来,你已是逃无可逃。”
陆枕扬眉,微微侧头看向风清散人,他一副得意的样子,看起来所言非虚,“真是丢脸啊。”陆枕嗤笑道。
“你说什么?”
“我说遥山派,真是丢脸。”他低头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领,末了掸了掸袖子,“同列五派,却要唯凌峰派的马首是瞻,他们也不过是占了四方天第一大派的虚名,当真这么令人害怕吗?”
“你志得意满,无非是觉得只要把我交给凌峰派,云扬从此之后便没有机会再与我相见了,同一个危险的魔族就此撇清关系,当然是很好的事。可这对云扬来说,又如何呢?
我在这件事上,从来没吃过一点亏,甚至巴不得赶紧摆脱云扬这个尾巴,好清静一些,所以凌峰派的人要来带我走,我是极其愿意的。就算他们要以严刑加诸于我,凭我的实力,逃出来也并非难事。
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云扬会怎么看这件事?异人对于百家仙门来说,不过是用来对抗魔教的工具,已经如无己长老一般强大的异士毕竟是少数。将四方天各地的异人随意地抓来,供他们探索天道衍变的玄秘,云扬现在知道了自己所修炼的功法,是通过这种血腥的方式摸索出来的,他会不会想,其实自己也不过是那些异人之中的一个?
‘师父如此轻易地向凌峰派交出了我的同伴,仅仅是因为他是一个魔族。那么师父又是怎么看我的呢?我的作用是否也不过是替遥山派,四方天搜寻魔族奸细?教导我数十年的师父也与百家仙门无异,让我心甘情愿地当他们前进之路上的垫脚石,一言一行,皆逃不过上位者的掌控。’”
风清散人一字一顿地说:“我绝无此意。”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也不知道云扬会不会这样想,不过是提醒一句罢了。”陆枕用指尖轻点眉心,像是在算计什么,片刻后便听到有人敲响了房门。
“师父,你们在里面干什么,怎么许久都不出来?”云扬在门外探头探脑,简直快要将眼睛塞进来了。
风清散人道:“云扬,你去打壶水来,给我们泡茶。”
云扬虽然不明白师父为什么突然要喝茶了,但还是顺从地去提壶烧水。
“不管云扬怎么想,只要我明白,我是真心待他的,便问心无愧。”
“亦不需要,向你证明。”
“好啊,”陆枕朝他眨了眨眼睛,扬袖便隔空挥开房门,“我现在就要走了,不必相送。”
他刚走出两步,就有穿黄衣的弟子脚步匆匆地过来,对风清散人说:“师叔,凌峰派的人已经到了,在掌门那里等着。掌门说,让你尽快带此人前去。”
风清散人一摆手,道:“我知道了,待会我自会前去。你先退下吧。”
陆枕望着那弟子远去的背影,笑道:“果然来得快,只是不知道这次来的是孤鸿,还是百川乱步呢?”
“遥山外十里,有一处驿站。”风清散人将腰上一块小小的玉坠扯下来,仍给陆枕,“那我的信物,可以换上好的马。”
陆枕指尖摩挲勾勒玉坠上的常青藤花纹,看他一眼。
“别多想,我只是为了云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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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的男人缓步踏入遥山派的主殿,这里虽不似凌峰派绘红,但奇就奇在周围满栽的金瓣梅无分时节,四季常开,染得天地尽是梅香幽幽。
他并非文人雅士,仅能欣赏,再作不出多余的评价,俊美得有邪意的脸上浮出礼节性的淡笑。很难想象,这人在数月之前曾身受重伤,如今却依旧能步履从容地再度踏上遥山。
掌门人令亭知道,他来,必定没有什么好事发生。
“枯冢先生,请坐。”
百川乱步衣摆微扬,已端坐在掌门席下的位子,遥山派的弟子为他奉上清茶一盏,他没有接,甚至连目光也未曾倾侧半分。
“先前与遥山约定,捉拿一名魔族的奸细,如今看来,似乎有了些眉目。”
“见过掌门。”中年男子带着身后的徒弟朝令亭行了个礼,然后对徒弟说道,“去见过枯冢先生。”
云扬朝百川乱步微微一拜,道:“枯冢先生好。先生,孤鸿师兄最近还好吗?”
百川乱步抿出一点笑意,“他?倒也还活着,只是修为不如人,还要在外面逞能,惹了些笑话。本尊已让他闭门静修,功法未有大成,决不许他再下山了。”
这位心思莫测的枯冢先生在谈论自家徒弟的生死时,仍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仿佛那对他来说,是件无须放在心上的小事。如墨色勾勒出的眉眼,像画卷上惑人的鬼魅。
云扬疑惑了,世上也竟有这样的师父,可是孤鸿却十分敬重他,每次提及,眼中都是恭崇之色。
令亭真人示意他们都坐下,才向风清散人问道:“你从遥山下抓回来的那个魔族呢?听弟子说他受了重伤,连医师也束手无策,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请无己长老帮着看过了,他现下不在这里。”
令亭真人眉头微皱,意识到风清话中有话,又碍于百川乱步,不好直接质问,便一时沉默不语。
“无己,”百川乱步将这个名字慢慢地念了出来,好像要琢磨出一点其他味道,“我倒也是很久没有去看望过她了。”
“她是我门中的罪人,”令亭真人打断百川乱步的话,“枯冢先生还是少提这个名字为好。”
百川乱步一愣,随即又在眼中漾出笑意,他身形颀秀,如松如竹一般的优雅,可是谁又知这优雅表面之下的杀机四伏。枯冢在四方天成名已久,人人既敬他,又畏他,担心他那双墨潭一般的眼睛能顷刻间将自己的一举一动尽数看穿。近乎所有人在他眼中,皆无秘密可言。
妙手演天机。若连天道都可推算,那么区区的人在他面前,又算什么呢?
“令亭掌门应当知道,本尊与无己早年间是一同在四方天游历的。她的事情,我或许要比掌门更清楚一些,况且……”
况且他要了解什么东西,这世上应当尚没有人能阻止他。
百川乱步伸手一试茶盏上的温度,已经是恰到好处,可以入口,他才端起这盏碧叶舒展,沉浮不定的清茶啜了一口。
令亭真人不免想起四方天的一些传说了,有人说枯冢先生盏茶可推日月,洞悉万物,与先天有此殊能的异士不遑多让。
可巧的是,芳魂与天机两柄剑亦是同源,虽然走的道不同,不过也算是殊途同归了。毕竟修仙者最终要找寻的强盛之道,还是天道。
“好吧,”令亭掌门无奈地挥了挥手,“你自可去后山找她。”
“你们私自放走了魔教中人。”百川乱步眸光一闪,突然说道。
没有人告诉过他,风清散人暗想,背后已生出不少冷汗,放走陆枕是他私自做的决定,在百川乱步说出这句话前,甚至连云扬都不知道,只以为陆枕是在房中休息。
他是如何推演出来的?果然如传说一般,能教过去未来,尽现眼底吗?
云扬一惊,问风清散人:“陆枕走了?”
风清散人仍是镇定自若的样子,黑色长须无风自动,他淡淡道:“他既要走,我岂能强留。掌门,风清就先带着徒弟告退了。”
“已是两次了,”百川乱步眯眼打量着云扬,“他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这些年轻人一再帮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