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枫集》闲亭丹枫

16、一个等死男人的自白

　　文 / 苏零

　　【“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隔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鲁迅】

　　[一]

　　广州的天微微亮起，渐渐洗净了夜色的余墨。
　　我想着你应该也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望着和我同样的天空，或者是沉浸在睡梦中。
　　打开冰箱拿出鸡蛋和面，就着淡淡的灰暗没入厨房。
　　开灯，点火。
　　煮一个一人份的早餐。
　　你现在睡醒了吗？在洗脸还是在刷牙？
　　我八点出门，转口便是唏嚷的地铁站。
　　沿路走过匆忙的人群，走过摆摊买早点的小贩，走过昨夜那个锋利如刀的恶梦。
　　羊城通，五号线，杨棋站。
　　列车像条无足的软体蛆虫，人流蜂拥而入。这令我忽然想到生物课上学过的关于人体内物质的交换与运输之类的东西。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活的，还是死的。也不知道存在于这个腐世里的我们到底是活物，还是死物。
　　也许一半一半。
　　那我又是哪一半呢？活的？还是死的？
　　列车笨重的向前蠕动着，驶向一个又一个的站点。
　　这里是你的起点？还是你的终点？
　　我被人群吞没，我被同类拉扯。我消失在人类的荒漠里。
　　你上下班会不会也得挤交通？带着令人躁动不安的烦恼。
　　我的终点也许一开始就被人选好。点到了，便不得不走。
　　日光之下早已无新鲜之事，我的故事也不过是个老掉牙的俗套故事。
　　恩恩怨怨。爱恨情仇。生老病死。
　　这些谁又能逃脱得了呢？
　　谁都逃脱不了。

　　[二]

　　“习惯吃咸，习惯伤口的那把盐，在我心里一点点蔓延。”
　　我读着陌生人写的诗句，流着属于自己的悲与痛。
　　在人心裸露而出的丑恶面前，才发现自己也不过如沙尘般渺小，如草芥般卑微。
　　想要个圆满结局，都不过是自己的痴心妄想罢了。
　　人是不是除了随波逐流，便只能同流合污？否则便要被孤立遗忘，或者被放逐淘汰。
　　看着你变成像他们一般食人的狂徒。然后我反抗，我挣扎。最后看着自己变得血肉模糊的模样。
　　我不过是不想我们变得跟你们一样，麻木不仁，冷血绝情。坡着精心伪装的皮肉，玩弄着手段与阴谋。
　　引火终烧身，玩火终自焚。这样的教训，已经够多了。
　　我穿过两条街，来到工作的地方。接过今天的任务，想着明日的重复。
　　人生到底有多少个重新开始？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换了个人。开头还是那样的开头，过程还是那样的过程，结局还是那样的结局。
　　我爱你。我恨你。同样的话从不同的人嘴巴说出。牵手，接吻，相拥。同样的事和不同的人发生。
　　到底是换汤不换药。周而复始罢了。

　　[三]

　　初秋的天气，阴晴难定。
　　忽然想起你以前说学织围巾，想给我编一条。后来便没了音讯。你做事就三分钟热度，总是坚持不来。
　　于是我学起了织围巾。冬天离我其实并没那么遥远。
　　学会烧菜，学会用钢琴打发时间。
　　现在觉得一天难熬得很，但又知道没几天可熬了，连煎熬的日子也得学着去珍惜。
　　我以前以为日子熬着熬着便甜了，所谓苦尽甘来。谁曾想现在却似一剂中药，越熬越苦。
　　你不在的日子异常难熬。连呼吸也觉得很费力。
　　你对新的工作还适应么？新的环境，新的同事，新的开始？
　　你会不会也会受到别人的排挤？别人的不屑？别人的冷眼？
　　沉默着逆来顺受，可求有人能安慰自己。
　　你应该学会告诉自己，我一直陪伴着你。虽然有点自欺，但至少我真的很为你担忧。
　　因为你一定就像我一样害怕。
　　幸好你还有许多关心着你和爱着你的人。

　　[四]

　　拼命的工作是为了麻木自己，麻木敏感的神经，麻木受创的灵魂。
　　以前会抱着这样的想法，但实际现在却是让人更累，让心更疲惫。
　　挂念的人依旧在挂念，半分也淡不了。思念便随着时间沉甸下来，越积越厚。最终变成了一潭泽沼，让我深陷，无法自拔。
　　广州很大，一切都是陌生而又熟悉的。
　　下了班，坐在摇晃的地铁里，看着车窗里映出的自己，想着你现在下班了吗？吃饭了吗？是自己做饭？还是在食堂吃呢？会不会也像我一样？一个人坐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对着整个世界发呆。
　　卖了三两肉，两个蕃茄，一棵青菜。一个人讨价还价，一个人货比三家。
　　一个人洗菜烧饭，一个人炒菜炖汤。
　　其实我原本可以活得随意马虎些的，只是我答应过你，会照顾好自己。
　　初秋的夜，天还没有黑瞎得那么快。
　　我坐在空荡荡的地板，吃着吃着，眼泪便一颗一颗的滚落下来。
　　眼睛发酸，发胀，发疼。想着什么时候才能给你再做一顿饭。

　　[五]

　　忘记过去，意味着放弃将来。
　　我本来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现在也被你淘汰，无所谓什么现在和未来。
　　现在活在痛苦中，将来活在幻象里。只有疼痛是最真实可触的。
　　我为你负出，努力，伤痕累累。最后得到了什么？你的嫌弃，你的遗弃。
　　我是没钱，家庭破碎，又身染重病……
　　离开我也许就是你幸福的开始。
　　现实是残忍，而现实是人为的。终归残忍的是人的心。
　　身心的剧痛已经让我无力呻吟了，况且我呻吟还讨人厌烦。
　　你不会再为我停下来了是吧？且让我且行且珍惜。坚持到最后。
　　你也希望我如此吧？抱着希望面对死亡总好过抱着绝望面对死亡。
　　我应该这样安慰自己，你看！比你惨的还大有人在。意思是我还不够惨咯？
　　真是个悲哀的人生。

　　[六]

　　写到这里已经不懂得再怎么写下去了。连码字也变得让人疲惫不堪。
　　我不是在向谁倾诉，不过是自言自语罢了。
　　夜幕降临。
　　明天的太阳会照常升起，只是不知是照在我发烫的胸口，还是照在我溃散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