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归》禾灯

2、回岛（修）

　　三年陈的杨梅酒酒力甚凶，萧简醉得飞快，但本能觉得再这么被问下去是很危险的，用残存的一点意识拒绝自己与楼望白处在同一个地方，不管不顾连滚带爬地想要尽量离他远一点，然而酒劲上头，使得他没走两步又滚倒在地。

　　屈楠快看不下去了，连忙上去扶住他，楼望白问：“几岁了？这么多年没出过荒漠？”

　　萧简在屈楠的搀扶下努力站直了，用力地摇头，不肯再说话了。他人虽小，却也就在刚醉倒的时候被楼望白劈头一问，不及细想下意识地答了两句，之后就迅速恢复了原本的样子，说什么也不开口了。屈楠看看师父又看看萧简，想扶萧简回船舱歇着，又怕师父不许，为难地挠了挠头。

　　楼望白摇头道：“可惜了可惜了，酒少了点，哎。”

　　屈楠：“……”再多他会醉死的吧！

　　楼望白惋惜道：“早知道从中原多带几瓶烧刀子了。”

　　屈楠：“……”行、行吧。

　　楼望白挥了挥手，示意他带萧简进去，临了又说：“浪大，他晕船，你照顾照顾他，别半夜又吐出来了。”

　　老实巴交的屈楠应了，把萧简安放到窄小的床上，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时不时试试萧简的额头，又起身给他倒水喝。折腾到入夜，屈楠看了看在床上躺到四仰八叉的萧简，觉得他没给自己留下什么余地，便找出另一床被子，往地上一铺，睡了。

　　海上每逢月夜便会分外亮，因为天上一个月亮水里一个月亮交相辉映，比陆地上要亮上几分。如今刚过月中，明月尚满，皎洁的光透过窗户照进船舱，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屈楠在这种令人心旷神怡的光线里睡得仿佛死猪，萧简酒劲儿过了，睁开眼睛，望着窗外发呆。他其实不太知道自己要被带去哪，但是他从小就漂泊惯了，并没有一个稳定温暖的家，对他来说，似乎无论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反正原本父亲也很少回家，他从小到大见到爹的次数屈指可数，只要他不去想，他爹就还活着，只是没回家罢了。

　　这条船上除了船夫外只有楼望白师徒和萧简三人，如今万籁俱寂，只有船破水的声音和海浪轻轻拍打船壁的声音。萧简安静地听了一会儿，忽然隐隐感觉到窗外光线有点不对，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一点。他低头一看，屈楠已经打起了小呼噜，想来也不太容易被吵醒，遂蹑手蹑脚地起了床，小心翼翼挪向窗口。

　　他刚走到窗边，冷不防响起一声“噗通”，吓得他赶紧隐藏到窗板之后，过了一会儿才侧过半只眼睛，偷偷往外看。

　　楼望白手里拿着一支长长的船桨，拿船桨的头敲敲船舷，又指了指海水。萧简勉强再看出去一点，才看清船桨上扒着一个黑衣打扮的人，一边维持身体平衡，一边勉力地点头哈腰，作出“求求你”的姿势。楼望白凝重地摇了摇头，那黑衣人欲张口求饶，还没出声，楼望白把船桨头塞到了他嘴里。

　　黑衣人很无奈，迟疑了一下又被楼望白一船桨敲了脑袋，并在他叫出声前重新塞住了他的嘴。

　　萧简：“……”

　　黑衣人默默地挪开船桨，捂住嘴，十分无助地跳了下去，顷刻间又传来一声“噗通”。

　　萧简无言地看着楼望白把一根船桨横过来，往船舷上扫了几眼，抬了抬下巴，一脸“知道怎么做了”的神色，未几，“噗通”之声仿佛下饺子一般，连续响了十几声才结束，还有一声远远地从对面船舷传来，想来也是迫于楼望白的淫威自动跳水了。

　　萧简：“…………”

　　周遭恢复了风平浪静的模样，楼望白在船舷旁站了一会儿，回过身来。月光把他的肤色衬得更加温润如玉，萧简在荒漠中很少见到什么人，对于美丑也没概念，却在这一瞬间看得舍不得移开眼。过了一会儿，楼望白侧过脸，眼神准确地对住了他掩在窗板后的眼睛。

　　萧简：“？？？”他慌忙后退，手忙脚乱地爬上床去，仿佛害怕楼望白会忽然进来查房一般，胡乱抓了被子往自己身上盖，紧紧闭起眼睛，脑海里却安静不下来，恍惚间想起了屈楠写给他看的那两个名字，这个人应该是叫……楼望白。

　　楼望白。萧简将这个名字反复咀嚼了几下，隐隐觉得在哪里听过，又有点熟悉，却始终想不起来。楼望白看上去也不过二三十岁的年纪，长得又这么……出众，若是他真的曾经见过，理应不会忘记才对。他唯一能确信的只有楼望白对自己没有恶意，或许是目前这世上他最能信任的人，其他就完全不知道了。他从小生长的环境致使他很少将自己的情绪和想法外露，即便充满疑惑也不太会直接问出口，只能自己满脑子胡思乱想，却又实在没个头绪，不久后意识终于渐渐朦胧，听着海浪的声音睡着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觉睡醒，不仅头绪没了，酒意没了，连之前所处的船只都没了，所幸的是楼望白还在。普通出海的船无法直接到达白若岛，所以靠近白若岛后，楼望白给船夫结算了银两，从船上拿了一只小木筏，带着两个半大孩子就这么漂在碧蓝的海水上。

　　屈楠还好，虽然这是第一次离岛，但平时毕竟也会乘木筏在岛屿附近活动，萧简却从出生开始便长在荒漠，习惯了脚踏实地，在大船上时虽然晕船，但毕竟没有真的漂在水上的实感，如今三个人缩在一只小小的木筏上，身周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海水，虽然咬住嘴唇不肯出声，但脸色还是难免煞白得可怕。

　　四周的景色完全一样，全是深蓝色的海水，根本分不清什么东南西北，楼望白却似能轻易辨认出方向，手中的船桨时不时轻巧一扳，木筏便快速地往前行进。萧简整个人情不自禁地越缩越小，最后几乎已经缩到屈楠腿上去了，屈楠无语地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上，问：“还难受吗？”

　　其实萧简已经不晕船了，主要问题是怕。但是小孩子万万不能承认自己怕，于是他摇了摇头，还是不说话。屈楠的体温给了他一定的慰藉，但他始终不是很信任这个身体单薄的看上去有点呆笨的少年，总觉得如果木筏真的被浪打翻了，屈楠说不定比自己死得还快。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看楼望白执着船桨的背影，很想靠到那边去，思来想去，终于还是不敢。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望无际的海面上遥遥地出现了两个白点，再往前行进，才看清楚那是两个白色的岛屿，相隔有数里之远。屈楠兴奋道：“快到家啦。”萧简左看看右看看，左边的岛屿圆溜溜，右边的岛屿三角形，怎么看都不像能住人的样子。正在疑惑难道传说中的白若岛已经沉了时，楼望白手中船桨一划，木筏轻巧地越过了两座白色岛屿的中间点，然后猛地往下一钻。

　　三人瞬间被淹没，萧简的眼耳口鼻都被冰凉咸苦的海水灌满了，然而才惶恐了一瞬，小木筏又重新浮出水面，触目所及处一片漆黑，屈楠划亮了一个火折子，萧简惊惧地张望了一下，眼前是一条蜿蜒细长的水路，四周是粗糙的石壁，头顶垂下大大小小粗细不同的石柱——如今他们已经在一个中空的石洞里了。

　　屈楠解释道：“这个石洞在海水之下，石洞口是朝下的，因此海水倒灌不进来。通过这个石洞就能到白若岛啦。”

　　萧简点了点头，楼望白道：“白若岛得名自‘白若之龟’，形似大白龟，刚才那两座岛屿便是白龟的头和尾，我们现在在龟壳里面，平日活动的地方是龟背。”

　　萧简一想，那两个岛还真是挺像乌龟的头和尾的，不禁又点了点头。楼望白继续道：“白若之龟，王八也，白若岛，王八岛也。”

　　萧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