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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雪狼王(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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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的旷野处卷起一股烟尘,那是马蹄踩过干燥的黄土路溅起的尘土,西方的晚霞越来越红,越来越亮,血染过一样的天空,连尘土都像是红色的。
一行五个人骑着黑色的骏马,领头的手持印有逊安穆家火焰图腾标志的金底大旗,威风凌凌坐于马上,背挺得笔直,可是神色里面却带一点失望。
代表穆家的拓天军出去劝降本是一件无比光荣的事情,心高气傲之人能毫无忌惮的享受将败方的哀求,甚至可以私吞一点好处,前提得是那座城池的城主是个胆小鬼。
但义云爵不是胆小鬼,悦子谦也不是那种会贪小便宜的斥候,他失望是因为义云家和穆家马上就要开战了。
“当我第一眼看见血红色的天空时,我便知道战争要来临了。”穆宿安心里面想起了义云爵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记得那一次也是在夕阳下的殊死搏杀,数万人拿着大刀长戟,见人便杀。你划破我的喉咙,我刺穿你的胸膛,最后手扶着手颤颤巍巍地瘫倒在地上,眼里面是对家的向往。
那次是穆宿安第一次上阵杀敌,遍地鲜血的场景令他反胃,拿刀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大祭司总是告诉他战争是光荣的,战争是神圣的。但是他那天任何光荣、神圣都没有感觉到,除了遍地的死尸散发的腐臭味和不知道踩到的是友军还是敌人的头颅,战争从来就不是光荣和神圣的。
悦子谦放慢了接近自家军队的脚步,因为他知道在自己到达羽王和穆宿安身旁的时候就必须要告诉他们这个消息了。他知道羽王听到消息之后会怎么做,他也知道战争是不可避免的,但他却想要让战争来得慢一点,或许这样子能让太阳早点落山吧。
血色的天空像是地狱的天穹,拓天军迎着夕阳而立,看上去像是来自地狱的武士。义云爵,你为什么不投降呢?迎接你的是死亡啊!
当悦子谦知道自己已经被选作斥候要前往义云爵所在的傅城劝降的时候,他是高兴的。不说在军队里面自己有多么大的威严,但至少他熟悉傅城,他出生在傅城,成长在傅城,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记忆中的样子,除了城门口那颗活了五十多年的老枫树已经被砍掉之外。
他不希望义云家和穆家打起来,当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曾经有幸见到过义云爵,那个时候的义云爵是多么平易近人的一位城主,看见悦子谦喜欢自己的佩刀便把那把刀送给他,这也是为什么悦子谦会选择参军的缘故。
如果不是他们家举族搬去了王城,也许他现在就不会是拓天军的斥候了吧,也许他现在就站在傅城里面陪在义云爵的身旁,手里面拿着当年义云爵赐与他的佩刀……
马匹在羽王面前停下,悦子谦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右手依然撑着穆家的金底大旗。
“报告羽王,义云爵不同意劝降条件,赎臣无能,辜负了羽王的期望。”说完悦子谦便沉默在原地,等候羽王下达进一步的指示。
“义云爵他……说了什么?”羽王望着红霞说。
“意已决,心已定,死不降。”悦子谦重重地低下头,咬着牙说。
“是吗……”羽王叹了一口气,“义云爵,你这个固执的坏毛病真是得改一改了啊!”
“子谦,你是在傅城出生的吧?”羽王没有看悦子谦,随口问道。
“臣是。”
“那你愿意攻打傅城吗?”羽王摸了摸马鬃,“我要你说真心话。”
“不愿意。”
“对啊,你不愿意。其实我也不愿意,但是军令不可违,义云爵是一个危害,我不知道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但我想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义云爵了吧。”
悦子谦沉默着没有说话。
“起来吧,踏上你的战马,拿上你的武器,依照义云爵的脾气,恐怕是一场恶战。”羽王说。
“是。”悦子谦沉默地上马,驾马从羽王身旁行过,回到原本属于他的位置,交出大旗,拿上长戟。他在心里面为义云爵流泪,曾经的英雄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傅城的围墙是青色的,围墙上雕有祥龙的图案,爬山虎肆无忌惮的生长在围墙的外侧,没人去打理,隔远了看上去透露着大自然特有的美感。外面没有护城河,淡黄色的古铜大门上满是攻城武器留下的凹痕,巨大的深红色门环上布满了刀伤,不难看出这座古城已经有了一定的历史。
今天的傅城围墙上早早的点上了火把,平时没什么人的过道现在也排满了士兵,一米一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弓,脚旁边放了满满一桶羽箭,随时都在观望远处的敌情。
义云尊格的城池,傅城。乍看上去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但它也的确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傅城本就不是什么顶尖级的城池,按照羽王的话来讲,傅城的存在就是为了方便让人来攻城。
可偏偏就是如此,众多向傅城发起过攻击的王爵中没有一个能攻下傅城,因为这里有义云尊格,有义云爵守着的傅城宛如一个没有破绽的钢球,攻不破,碾不烂,甚至还要被傅城反咬一口。
雪狼王的称号每每在打仗的时候就能让人闻风丧胆。
傅城的城门向东而建,城门上方有一座碉楼,楼前有一片巨大的露天台,台上架满了火把。虽然有夕阳,但碉楼挡住了夕阳,顺着东方看过去只有零碎的星星,如果不点火把的话望星台上就是一片漆黑。
据说起望星台这个名字就是因为每天这里是最早能够看见星星的地方,能够抢在傅城的所有人前最先看到满天繁星,确实值得拥有这个名字。
望星台上站着两个人,火光照亮了他们的脸,一个是布满皱纹的白发男人,另外一个则是宽眉杏眼的黑发青年,两人手里都提着一壶酒,眺望着远方。
谁能想到不久前拒绝了悦子谦的义云爵此时居然站在望星台上和自己最勇猛的儿子喝着酒,看着刚刚从白天逃出来的繁星,好不惬意。
说起来,义云尊格也快五十岁了,曾经乌黑的长发早已在岁月的流逝中失去了光泽,白发便是时间在他身上留下的最好证明。锐利如鹰眼的眸子配上略显沧桑的神情,若不是那身象征着身份的盔甲,估计没什么人会觉得他就是傅城的城主义云尊格,只会认为他是一个浑身肌肉的粗汉子。
义云尊格悠悠地给自己灌了一口酒,西方远山的红霞映衬在傅城里,碉楼两边的围墙上满是红色,像是绛红的绸子,像血。傅城里面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街道上格外荒凉,百姓们全都躲在家里面,生怕被战争连累到。
他们不解,没人知道义云爵为何要反,这样的好城主是不会连累他们的,对吧?可惜他们错了。
“我一直觉得这里是个好地方,从小时候起便觉得。虽然也是整个傅城黑得最快的地方,但同样的也是能最早看见星星的地方,那边有牧夫座,牧夫座是我最喜欢的星座。”义云尊格说。
他的声音很粗犷,但同时语气又很轻柔,像是在跟别人诉说自己的梦,梦里面有牧夫座,那是指引他前行的指路标。
“其实我的梦想一直都是当一个农夫,自己有一片小山林,一亩三分肥沃的土地,枫树做的房子。大门要朝向南边,面向东方的位置还要开一扇窗子,这样我就能在太阳初升的时候知道白天来了,然后早早的起床去种地。”
义云尊格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站在义云尊格身旁的义云参傅也没有想要去打扰他,只是在他说话的时候义云参傅给自己灌了一口酒。
“如果不是被父王选作王爵的话,我或许真的会隐居山林,从此不问世事,想来那样会轻松很多吧。”
好一阵子的沉默,夕阳渐渐向着地平线落去,红霞淡了许多。
“参傅,你后悔吗?”义云尊格看着手里的酒袋说。
“谈不上后悔,只是有点儿不舍。”义云参傅和义云尊格长得十分相似,二十出头的年纪,眉宇之间已经有了些许英气,稍显凶狠的眼神与微皱着的眉头组合起来,隐隐透露出一股子骄傲。
义云参傅不是义云尊格的大儿子,大王子在二十刚出头的时候就已经战死沙场了,那个时候义云参傅第一次知道了失去亲人的感觉。那种钻心的痛,发自骨子里的痛。他想哥哥现在应该在天堂看着自己,东方的那片繁星里面,应该有一颗就是哥哥。
“是吗。”义云尊格轻笑了一声,“我也不舍,毕竟在这座城池里面生活了一辈子,如今就要离开它了,心里面多少都有一点不痛快的。还有雪儿,少了我们,雪儿以后该怎么办啊。”
“妹妹是个聪明的人,我已经找人把她的身份给替换了,木望的白家同意收养妹妹,他曾经跟父王您交好,应该不会对妹妹太差的。”义云参傅在想起妹妹的时候也不由得微微一笑。
“终究不是自己的孩子,义云雪那小丫头还是会受很多苦的吧。”
“总比跟我们在一起好一点,活在世上便有希望,只要妹妹不跟别人说起她的身份就没有生命危险。”
“只是觉得很对不起她,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无可奈何了。”义云尊格长叹了一口气。
“无可奈何……吗……”义云参傅小声嘀咕着。
“父王,我有一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义云参傅说。
“你既然说出来那就是想问吧?”
义云参傅点了点头。
“说吧,什么问题?”
“你觉得我们这样做……正确吗?”
“如果我要是说不正确你还会不会支持我?”义云尊格反问道。
“父王的抉择我向来都能理解,我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这件事……”义云参傅顿了顿,“我不是不赞同父王您的决定,我只是怀疑父王您所说之事的真实性,毕竟我们可是拿着命去赌的,赌输了我们可就一无所有了。”
“义云家的人,赌得起,输的起。”
“那父王您真的相信?”义云参傅追问。
“不相信又能如何,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后悔也没有退路了吧。”义云尊格又喝了一口酒。
东方的旷野处传来细微的马蹄声,火光自隔绝视野的山丘上浮现,金色底印有穆家火焰图腾标志的大旗率先出现在义云尊格的眼中,随之而来的便是军队,数以万计的军队!
傅城的围墙上持弓远眺的人发现了敌军,通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嘈杂的人声阻断了穆家拓天军的马蹄声,但义云尊格仍然听得很清楚。那几下铁蹄砸在地面上如同踩在了他的心里,虽然细微,但在他听来却如同雷震。
“终于来了……”义云尊格望着东方飘起的大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