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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茶话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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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生有时候会有一种错觉,觉得那天发生的所有一切都是梦境——那片花田,那花田中的笑脸,那一棵苏格兰金链树……太过美好的东西总会让人产生不真实感。
向日岳人的姥姥、姥爷皆已退休,拒绝了一切尘世烦扰躲到乡下过起半隐居的生活,种一片花田,偶尔开车送花到花市。偌大的宅院只住了他们一对老夫妻和一个老仆,所有的衣食住行皆自己打理。
那天在老人的挽留下吃了晚饭,是老夫人帮着下厨做的,很普通的家常菜,因为蔬菜新鲜和那时的氛围,都吃得津津有味,饭桌上气氛很好,真接触下来,发现老头老太太都是平易敬人的人,加上向日岳人偶尔的插科打诨,使饭桌上笑声不断。
昏黄的灯光拢围桌而坐的人,很温馨。
后来回去的路上,向日岳人告诉她:他姥爷显达半生,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却是陪着姥姥,在乡下买块地,种种花,喝喝茶。所以在一双儿女各自成家立业,自立门户之后,不顾多少人的反对,提前退休,带着姥姥在这里买了一块地,做了两个普通的花农。他母亲怕老人家寂寞,在向日岳人四岁的时候把他送到了两个老人身边,直到上完小学。所以可以说,向日岳人是在他姥姥、姥爷身边长大的,感情自然格外亲厚。
这样的故事,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说不感动,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转眼一星期就过去了。重阳参加的数学竞赛决赛也在昨天结束了。更生本着关心手足的宗旨,腆着脸去重阳小爷那探消息,结果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两天后发榜——第一名,立海大幸村精市,第二名两个,一个是青春学园一个叫手冢国光的人和一名名不见经传的中学的选手。柳生和重阳都是第三名。
立海大可算是大获全胜,尤其是重阳,一战成名。毕竟参加这种全国性质的数学竞赛的都是高三尖子生,叶重阳同学能进入决赛本就可算个奇迹,现在居然还取得了名次,不同凡响啊。重阳在立海大的人气连飚三级,隐隐有赶超幸村精市的势头。叶重阳呢,还是那副宠辱不惊、云淡风轻的样子。更生一边咬牙切齿地吃着女生送给重阳的慕斯蛋糕,一边不耻拿着书本装深沉的叶重阳,撇撇嘴:屁!
吃完之后,在心里感叹一句:果然日本给女生开家政课是十分必要的决策啊,瞧着慕斯蛋糕,快赶上名家出品了。
至于更生在立海大嘛,依然老样子,大错没有,小错不断,偶尔逃些无关痛痒的课,小日子过得平平安安,有滋有味。
直到风鸟院家举办茶话会,算是正式拉开了夏季交际热潮的帷幕。
本来像上流社会的这种茶话会一般由家中的女主人举办,邀请的也大多是同辈交好的夫人,以及年轻的少爷小姐。风鸟院本家女性稀缺,家主夫人,也就是更生和重阳的祖母,已经去世十多年。至于风鸟院少夫人,根本就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目前正处于失踪状态。因此风鸟院家也将近十年未举行茶话会了,这次突然广发请帖,其实也还是为了更生和重阳这对本家嫡亲孙儿,一来算是昭告天下,二来也是想通过这次机会将两姐弟领进上流社交圈。没有女主人,主办茶话会的人物就落到了分家的一位有名望的夫人身上,人们叫她枝子夫人。
请帖发出去以后,整个风鸟院家就开始忙碌起来了,采办、布置、人员调度……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当天早上,更生六点就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梳洗、打扮、做头发、做面膜、试衣服……被人玩偶似的摆布了N久,期间只吃了三块梅花糕垫肚子,一向爱食的更生很委屈,一直到下午一两点钟,客人陆陆续续地来了,她还是恹恹的,提不起兴致。
一般来说,这种贵妇间的茶话会是极其无聊的,更生陪着枝子夫人,起先还打着精神听那些女人它谈论时下流行的服装搭配,交流一下美容经验,推荐各自的裁缝,然后谈论到各自的子女,还不忘彼此吹捧一下,互道一下现在养儿的苦处,然后又是一片附和之声。
更生无聊至极,同坐的几位小姐端庄高雅,是一句话都不肯多说,唯恐失了礼去。终于瞅准了一个机会,找了个借口躲了出去,一路直奔茶水间。
茶水间里没人,桌上已备好了要送过去的糕点,装在一个个形状各异,花样别致的瓷碟中,看着令人食指大动。更生是从来不晓得委屈自己的,搬了把凳子坐下,一手梅子糕,一手清酒,也不倒在酒杯里,就那么就着酒壶,仰头喝一口。清冽香甜的米酒一路溜到胃底,口腔里微热,口齿留香,忍不住眯着眼睛很幸福地咂咂嘴,在咬一口酸酸甜甜的梅子糕——啧,人生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此。
“喂,你偷吃!”一巴掌突然重重地拍在更生的肩膀上。
更生正仰着头喝酒,一下子呛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哎,对不起,你没事儿吧?”看更生咳得快去半条命的样子,来人愧疚起来,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焦急地看着她的脸色。
“没、没事!”更生好不容易缓过劲,回头看来人,“是你?”——这个圆脸女孩,不就是上次在茶水间碰到的那个吗?难为更生那烂到人神共愤的记忆居然还记得人家。
“真没事儿了?”女孩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
“没事没事。”更生摇摇头。
“我说——”女孩拉了把凳子坐到她旁边,狐疑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一身盛装的更生,“你到底是什么人啊?我原来以为你跟我一样是来勤工俭学的,现在想想,也不像嘛!”
更生已经把目光盯到了其他糕点上,也不知有没有听见女孩的话,只是拈着一块椰蓉酥边吃边问女孩吃不吃。
女孩摇摇头,也劝更生,“你少吃点,这些东西待会儿还得送到那些太太小姐那里去呢!”
“我饿!”更生满不在乎地说,“我今天一大早起来到现在,就吃了几块糕点,再不补充点能量,估计就直接躺地儿挺尸了。”
“嗤。”女孩笑起来,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匆匆对更生说了句“你等着”就奔出了茶水间。
更生也没在意,发现一瓶清酒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见了底,左右看了看,找到了那只置放清酒的瓷罐,晃了晃,挺沉,说明里面的酒还很充足,于是很满足地笑了。将酒瓶满满地倒上,刚惬意地呷了一口,女孩就回来了——
“给!”递给她一根翠绿翠绿的黄瓜——青色外衣上布着有些扎人的刺,还有没干的水珠,显得尤其诱人可口。
更生的眼睛亮了亮,接过来,问道:“哪来的?”
“厨房拿的,刚摘下,特新鲜!”
“喀嘣!,更生一口咬下去,爽朗脆口,清清甜甜,真的很新鲜。
这黄瓜,也不管你烹饪得多美味,终还比不上这原汁原味原生态。
两个女孩一人举着一根黄瓜吃得挺欢畅。
“嗳,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更生一边吃一边问。
“桃叶,北川桃叶,你呢?”
“叫我阿暖好了。”
“嗯。——嗯?阿暖?”女孩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更生瞪大了眼睛。
“嗯。”更生点点头。
“阿暖?——”桃叶的声音高起来。带着一种不可置信,“你不会就是那个……”
“嗯。”更生坦诚地点点头,“我就是那个床单要印度棉,被套要缎面麻革人工缝的,吃食要清淡滋补的你嘴上那个娇贵得没边儿的主。”更生这时候的记忆倒是好得诡异,说完后还用一双大眼睛特纯真特无辜地盯着你。
北川桃叶半天没说话,然后从凳子上站起来,绕着更生走了一圈,忽然食指唰一下指着更生的鼻子开骂:“行啊你,风鸟院大小姐,顶着一副纯真善良的小模样,原来到我们这下层劳动人民群里当间谍啊!这招玩得够阴啊!我说呢,瞧你这浑身上下的精贵样儿也不像个打工的,啧!”
更生极不反驳也不申辩,就笑眯眯地看着北川,一副我很大度的样子。
“我说,你够奸诈的啊!”北川斜着眼睛继续骂。
“是,我奸诈。”
“你够卑鄙的啊!”
“是,我卑鄙。”
“你无耻!”
“是,我无耻。”
……
更生就这样好脾气地任由北川骂一句,她应承一句。完后北川桃叶口干舌燥,骂出的话像全打在棉花上,全不着力,郁闷至极,更生适时递上一杯清酒,同时奉上狗腿的笑。
北川桃叶一口饮尽,瞪着她道:“知道错没?”
“知道了。”
“我告诉你,我很伤感,我非常伤感,我特别特别伤感,我伤感极了,你——风鸟院大小姐,说吧,准备拿什么补偿我破碎的心?真诚点!别学那些假大空的。”
“那你说怎么办?”
“我说?我说你跳脱衣舞你干不干?”
“不干。”更生很干脆地摇摇头。
“啐,刚让你拿出点诚意来,你就给我漏气。你说我指望得上你吗?”
更生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站起来走出去跳上游廊护栏,居高临下地看着跟出来的北川桃叶,用吃了一半的黄瓜做话筒,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各位领导,各位来宾,首先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抽空前来,敝人风鸟院更生,因某些不便明说的原因,开罪北川桃叶小姐,在此特献上敝人最诚挚的歉意!”她顿了顿,似乎在酝酿什么,然后一开口就是——
“红星闪闪放光彩,红星灿灿暖胸怀……”
瞧她一身华丽至美的和服,却一脸正气凛然,热血澎湃的表情,捏着拳,挺着胸,踢着正步,旁若无人的□□模样着实把北川桃叶给震撼到了。
一首雄赳赳气昂昂的《闪闪的红星》唱完,北川桃叶早已从一开始的呆若木鸡到现在的笑瘫了身子,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捂着肚子,一直哎呦哎呦地叫。
许是酒兴有点上来了,更生更来劲了,很大牌地把手一挥,说:“这个只是暖场,在给你来个动真格的。”说着,一下跳下栏杆,从茶水间抱了那个装清酒的坛子,又爬上栏杆,仰头就着酒坛很豪爽地喝了一大口,然后一抹嘴巴,扯开嗓子吼起来:
“喝一杯竹叶青,长一声水花红
道什么古来今,沉醉嘛付东风……”
一曲豪迈沉郁的《渔樵问答》硬是给她唱成了慷慨激昂。抱着酒坛,眼眸亮得惊人。或许是酒醉的关系,她看着你,看着这个世界,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洒脱和豁达。
“烟波里一扁舟,人世恍如梦
老渔翁伴沙鸥,叹零丁万重波……”
唱到后来,还真有点疯癫了。跳下栏杆,在庭院里找了根竹竿,竟借着酒劲也学那李太白舞起剑来。真不是她吹牛,虽然这辈子是做不了行侠仗义的剑客了,不过她那一手剑舞得还真是颇有味道。虽然是重中不中用的花架子,可瞧着真有那么回事,时而大开大合,时而轻灵曼妙,兴之所至就仰头喝一口酒,“宏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间一场醉”,东方不败的味道倒是学了一分半。
最后一个结束式,更生是卯足了劲要做到完美。扭身,连续三个360°转体,左腿笔直地向后踢起,右手的剑平平刺出。以更生身体的柔韧度,做这个动作还不是太难,关键是最后的定格——
更生的剑刺出之后,□□的静悄悄得诡异。更生眨了眨有些醉意的眼睛——竹竿顶端赫然指着一个少年的胸膛。更生微微抬起头,对上一双乌黑的眼睛,很深,眼角带笑,但笑意未达眼底。再看,真是一张很美丽的脸——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呢!脑子混沌,不能思考任何问题,轻轻晃了晃脑袋,一阵晕眩,不妨一个踉跄,更生一屁股摔在地上,疼得她龇牙咧齿。
酒劲有点上来了,浑身暖洋洋的,一种慵懒舒适的感觉包围了她,更生坐在地上闭了闭眼,几乎想睡过去。
“那个,风鸟院小姐……真……活泼!”明显带着戏谑的话。
更生仰起头,又是一张陌生少年的脸,大概是今天陪同家中女眷来参加茶话会的少年之一。再看过去,依次是幸村精市、柳生比吕士、重阳,还有两个不认识的少年。更生又将目光转回了刚刚用“剑”指着的黑发黑眸的少年——总觉得很熟悉,唉,视线又模糊了——更生用力地拍拍自己的脸,试图清醒一点。
“嗤,你在跳大神吗?”是重阳。也不管那群脸色各异的“贵宾”,径自在她面前蹲下,带着浓浓笑意的眸子只看着她。
“错,我在招魂!”一扬下巴,更生回答得神气。
重阳很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伸手将她打横抱起来,也不理身后那一群人,就顾自抱了她往休息室走去。
呀呀,重阳小爷,您这举动相当没有礼貌啊!
更生瞥见那群“贵客”脸上惊愕的表情,很坏心眼地笑了。
后来北川桃叶同学告诉她,其实她早就知道她就是风鸟院那个小姐。更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北川桃叶十分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说:“你忘了上次静姨进来叫你什么了?那时候我就知道了。”
“那你还——”更生不忿。
“嗯,我故意的。谁知道你宝气到那种地步?”完全理直气壮。
更生想撞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