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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书墨·之二 ...

  •   薛绮请来的老大夫所言不假,风寒果然就只是风寒而已,并不严重,实在好治得很。萧涵又是摔打惯了的人,此时心神放松下来,舒舒服服地一场好睡,未到入夜时便退了烧。

      既退了烧,人当然也就躺不住了。

      萧涵悄悄地挪了下/身体,见薛绮没什么反应,就又挪了一下,然后再挪动一下。

      薛绮挑起眉毛,目光凶狠地扫来,他立刻就不动了,一脸无辜地回视过去,等对方刚移开视线,便又抓紧时间继续往前蹭。

      “……”薛绮看着那颗不声不响凑到了自己身边的脑袋,很是无话可说。

      大概是吃准了她狠不下心和病人斤斤计较,一只手也慢慢地从被子底下爬了出来,食指和中指拟做两条腿,一步一步“走”到了薛绮腿上,然后“屈膝”跪了下来,动作间居然显出了几分可怜兮兮的模样。

      薛绮气得乐了,屈指在那只手背上弹了一下:“又闹什么幺蛾子呢?”

      闷闷的声音贴着厚实的褥子传出来:“阿绮你不要生气……”说着,那两根修长的手指又弯曲起来,扭扭捏捏地拜了两下。

      薛绮简直没眼看,一把按住:“祖宗,我哪还敢生你的气!”

      “我不信,”萧涵反手在她手心轻轻挠了挠,小声抱怨,“你一天都不理我。”

      薛绮哭笑不得,狠狠捏住他不老实的手指:“萧三岁!你这人来疯,我要是和你多说一句话,你这一天还能老老实实地休息?”

      萧涵不满地抬起眼睛,认真地抗议:“早上明明还是七岁呢。”

      薛绮:“……”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一巴掌拍到萧涵后脑,但就在真正落下去之前,却收了力气,只是轻轻揉了几下:“看看你这耍赖的劲头,说你三岁我都嫌多……”

      萧涵眯眼笑起来,或许是高烧刚退的缘故,他苍白的面颊上还残留着一点柔软的血色,平素幽深晦暗的双眸也像是被清泉洗过,明亮而清澈,给人一种孩子气的感觉。

      “三岁就三岁,”他仰头在薛绮掌心蹭了一下,笑得毫无防备,“只要你喜欢就好。”

      薛绮一愣,忽然想要捂心口。

      残存的理智告诉她,此时此刻两个人的对话既愚蠢又没有意义,还肉麻得让人牙酸,但她却就是止不住心脏的砰砰乱跳,怎么看都觉得眼前的装傻卖痴的人可爱得要命。

      “晚节不保,这可真是晚节不保!”她暗自唾弃自己。

      萧涵趁机握住了薛绮的手,她的手并不小,因为习武的关系,也不似寻常女子哪般柔嫩纤细,但却刚好可以被萧涵拢在掌中,十指紧贴,就连薄茧的摩擦都仿佛带来了一种别样的温度。

      可正当他想要再接再厉的时候,十分不凑巧地,院子外面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这个时间太阳刚刚落山,坊门大概也关了,不知会是什么人。

      两人对视一眼,神色间都是一样的狐疑。

      薛绮站起来:“我去看看,你别乱动,说不定只是来借东西的邻居。”

      然而并不是。

      门外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脸色白得瘆人,精神似乎绷得极紧,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忍不住扭头去看身后,活像是被恶鬼穷追猛打过来的一般。

      可放眼望去,视野中都是常见的熟面孔,别说可疑的陌生人,就连只少见的猫狗都没有。

      薛绮一手撑着门,心里转了几个圈,慢吞吞道:“韦小郎君……有事?”

      似乎看出她姿态中的防备,韦贤脸色又惨淡了几分,开口时上下牙都在打颤,好半天才勉强压下失态的反应。

      “萧兄他……”他伸长了脖子,越过薛绮支在门边的胳膊不停往里张望,然后又回头瞄了一眼,艰涩地问,“薛大人,我听我姐夫说,萧兄住在这里?”

      薛绮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两次食肆里结下的交情罢了,究竟是什么事情会让他做贼似的突兀登门?
      她一时想不出个结果,但沉吟片刻,还是后退了一步让开门口:“先进来再说。”

      “多谢,多谢!”

      韦贤也不和她客气,更没了以往的倨傲,闻言立刻侧身进了门,脚踩到了院子里时,才不自觉地舒了一口气,而后茫然地拿目光询问去处。

      薛绮先往正堂看了看,嘴唇轻抿,抬手指向西厢:“他在病中,若你不介意,便随我进内室说话。”

      韦贤忙道:“不介意!”

      一句话脱口而出,才想起来打扰病人似乎有些失礼,脸上一红,连忙又补充:“实在对不住,在下不知萧兄染恙,冒昧叨扰实在是因为……因为……”

      他话没说完,刚缓过来一点的脸色又白了下去,不仅一点也看不出平日里的骄矜,反倒像是个被吓坏了的小孩子,让人纳罕之余又觉得有点可怜。

      薛绮有心询问一句,但看他紧紧闭着嘴坐立不安的模样,又打消了念头。

      很快,两个人就进了屋子。

      房中虽然已添置了几件家具,但仍显得很是空旷,隔着半透不透的竹帘,另一边就是床榻了。

      萧涵不知何时已经披上了衣裳,半垂着头,苍白而修长的手指搭在外衫上,似乎正要将松散的衣襟掩起,听见声音,轻咳了两声才慢慢抬起头来。

      他看上去疲惫而虚弱,但在见到来人的一瞬间,眉间仍浮起一丝惊喜:“韦贤弟?”

      薛绮:“……”
      你就继续装……

      萧涵虽不知道韦贤的来意,但提前装个病自然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视对方的来意而定,想留人就留人,想赶人更是理所当然。这种事他做得驾轻就熟,压根不需要思考,就算在薛绮毫不掩饰戏谑之意的目光注视下,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更看不出丁点心虚或尴尬。

      他身体微微前倾,似是要扶着床柱起身,但没能成功,随即打了个晃,像是被突如其来的晕眩所迫,不得不重新往后靠了回去。

      他平复了一下急促的气息,苦笑道:“贤弟莫怪,愚兄实在是有些……”

      薛绮就默默地看他睁眼说瞎话。

      可惜韦贤是个只通圣贤书的单纯青年,阅历只能说是和薛绮的二愣子师弟不相上下,压根没看出来这是场排练好了的大戏,顺着挖好的坑就一头栽了进去,当即满脸歉疚地拦道:“萧兄这样说可折煞小弟了!今日本来就是小弟冒昧前来,打扰了萧兄养病,本已十分过意不去,如何还能……”

      “咳!”薛绮实在听不下去了,打断道,“有事直说。”

      “呃……好。”

      韦贤欣赏的从来都是温柔腼腆、红袖添香的淑女,对薛绮这种从头到脚写满了“说一不二”四个大字的胭脂虎,观感实在好不起来,不仅如此,甚至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抵触,这抵触并非来自于之前的矛盾,反倒像是很早以前就刻在了骨子里的东西,无法言说,也不明显,却总在出乎意料的时候让人感到一阵不舒服。

      也正因此,他在听到薛绮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就往床边避了半步。

      萧涵半垂下眼,掩去了眸中一闪即逝的冰冷。

      ——他捧在手心都怕摔着的宝物,什么时候轮到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蠢货来嫌弃了!

      紧接着,他便毫无预兆地“病情加重”了,一阵剧烈的“眩晕”过后,他脱力般歪倒在堆叠的引枕上,双目紧闭,好像随时都会昏过去似的,恰好把韦贤将要出口的话给堵了回去。

      韦贤顿时有些傻了眼,不知该走该留。

      薛绮对这番来势汹汹的病情心知肚明,无奈地坐到床边,借着附身查看的时机,在萧涵耳边万分关切地轻声安抚:“再闹幺蛾子,就把你扔出去!”

      萧涵:“……”

      他只好“勉强支撑”着坐起来,趁韦贤不备,拿委屈的眼神表达自己满腔的控诉之情。

      韦贤一点也没注意到这两人道貌岸然外表之下的眉眼官司,内心挣扎了好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口气说道:“萧兄,小弟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你抬起头来与我对视片刻!”

      “……什么?”
      萧涵愣在当场,差点连装病都忘了。

      这是什么怪癖?连宵禁都不顾地跑到这里来,居然就只是为了和他含情脉脉地对视一会?

      韦贤还在锲而不舍:“不要用现在这种表情,最好能愤怒一些,或者……或者至少是冷淡一些的神情!就好像看到了让你不快的东西那样!”

      萧涵更加莫名其妙,下意识地向薛绮看去,两人谁都没说话,却都理解了对方没说出口的感慨。

      萧涵:“他有病?”
      薛绮:“你现在知道我刚认识你时候的心情了?”

      但韦贤的下一句话,就彻底打破了这种轻松而又满不在乎的气氛。

      他说:“前天萧兄在八仙居瞪了我一眼,打那之后,我一闭上眼睛就总是见到一张死人的脸,我看不清那张脸还有那双眼睛是什么样的,但我就是知道那是个死人……我、我……”

      “你想再来看看我,以便确定是被我吓着了,还是其他原因?”

      萧涵淡淡接道,语气中并没有不悦,却偏偏给人一种奇特的森冷之感。

      韦贤一个哆嗦,讷讷道:“萧兄见谅。”

      萧涵不带情绪地弯了弯嘴角:“阿绮觉得呢?”

      薛绮稍一沉吟便颔首道:“试试也好。”

      “好。”
      萧涵漫然应了一声,而后随意地抬起头来。

      伪装出来的病容与温和的假面在此时一起被揭掉,隽秀的容颜不变,其上却抹去了所有的情绪。
      而那双漆黑的眼瞳,如同两汪死水,空洞而麻木,似乎就算收入了世间万千景致,也激不起半分波澜。

      让人联想到死亡与腐烂。

      “是这样么?”
      萧涵缓缓地问。

      没有人回答,但韦贤瞪大的双眼和惊骇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呆若木鸡地站了将近一刻,突然回过神来,视线惊恐地在面前两人身上游移,嘴张了张,却在发声之前又猛地闭紧,疯了似的转身就跑。

      “扑通”一声闷响从院中传来,似乎是摔倒的动静,但紧接着凌乱的奔跑声就又再度响起,直到被重重的关门声阻隔开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书墨·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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