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9、花月·之三 ...
-
韦贤的反应太过莫名,能让人生出百八十个奇怪的推测,却又偏偏一个也验证不了。
直到重返西北的路程已经快走到了头,薛绮二人也仍旧没能得出一个统一的结论。
萧涵仍然坚持己见:“我还是觉得,那小东西定然是被我吓坏了。”
虽说得言之凿凿,但也未必是心里话,一路上凡是提及此事,他就免不了要顺带着贬低一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胆子还特别小的酸书生。薛绮知道他多半是在含沙射影地讥讽司湛,禁不住失笑,可笑过之后,却又摇摇头,认真道:“我觉得不是。人会觉得别人的眼神、表情可怕,往往是感受到了其中隐含的危险或者警示,你再凶,也没真对他生出恶意来,他就算吓着了,也不该到拔腿就跑的地步。我倒怀疑他是因此想起了一度被遗忘的什么事情。”
“哦?什么事情?”
这倒是个新的思路,萧涵似乎很有兴趣,总算把咕嘟咕嘟冒泡的醋缸盖上了盖子,开始勤学好问起来。
薛绮笑道:“我怎么知道。”
不过,她稍作犹豫,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揣测:“我只是在想,他的噩梦未必事出无因,也许多年前他真的在某处见到过什么恐怖的场景,很可能与死人有关。只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种事情太过难以承受,所以他强迫自己忘掉了,直到——”
萧涵:“直到我那副可怕的样子让他记起了尸体,又或者是凶手。”
薛绮动作僵了一下,紧接着就若无其事地转身伸手去捏他的脸:“少胡说八道!”
萧涵笑吟吟的,顺势抓过薛绮的手,亲了一下。
这也只不过是猜测之一,更有可能是韦贤儿时听了什么鬼怪故事,又或见到了意外伤亡的受害者,从此落下了心理阴影,若非说其中有个案子——还是未曾侦破的悬案,目前看来,仍然太过牵强。
一路说笑下来,本来枯燥的旅途也显出了几分意趣,安凉县的城郭轮廓出现在视野中时,薛绮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之感。
“老陈与小柳这些日子待在一起,定然快要憋疯了!”
她在城门前下了马,抱住爱马的脖子,默了默它的鬃毛,而后回头笑道。
萧涵用嫉妒的眼神盯着黑马菀柳。
好半天,才如梦初醒地接上话:“他们怎么?”
薛绮无奈:“一个吊儿郎当,一个不苟言笑,能合得来就怪了。”
说着,两人跟在个挑柴的农人后面进了城。
可刚走进去,就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薛绮下意识地回头,目光还没搭到城门戍卒的脸上,就听萧涵沉声道:“昨夜定然出事了,走!”
上午明晃晃的阳光照在城门前,往来的人群,四下的街巷,似乎都没有异样,但下一刻,薛绮便注意到,那几名守城门的小卒软甲上都或多或少沾了些黑灰,脸上的疲色也不该是这个时间就生出来的。
她握着马缰的手收紧,皱眉道:“昨夜起过火?”
萧涵显然想的也是同样的事情,闻言颔首:“城中没有混乱,况且他们现在还能来当值,火势应该不太大,只是……”
他没说完后半句,薛绮也没追问,但不知为何,两人心中都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而这一预感,很快就被证实了。
越靠近县衙的地方,人声便越嘈杂,反常的景象毫无疑问地表明了此处刚刚发生过令人无法忽视的大事。
后宅的方向更是传来未散尽的烟火熏烤的气味,零星黑灰随风飘落到人们头顶和肩上,像是一片片暗色的雪花。
薛绮刚到门前,还没出示令牌就被人认出来了,正是当初见过的姚中信与高唐。两人见到她,忙迎上来见礼,姚中信脸色难看,扭头啐了一口:“他奶奶的!就差几个时辰!”见薛绮凝眉看着他,他脸色涨红,低头恨恨道:“请大人降罪!要打要杀,小人绝没有二话!说到底,都怪小人小看了那李嘉,让他偷了空子……他,他看着一副娘们唧唧的模样,没想到这下手也太狠了!”
说话间,高唐已偷偷去叫了人来。
姚中信还没检讨完,就听远远传来熟悉的声音:“凤亭!”
两声交叠,一高一低,正是陈符与柳陌联袂而来。
正事当前,他二人也未再摆出一副互相嫌弃的做派,短暂地见礼之后,一人留下来介绍事态,另一人则向旁边衙役们下了指令,带人一同向门外走去。
柳陌道:“老陈七日前到安凉,将你们的推测告知于我,不料李嘉奸狡,我们虽未泄露风声,他却仍有所察觉,当夜就试图杀玉蕤灭口!”
薛绮一惊,差点绊上石阶:“他得手了?!”
柳陌容色冷峻如初,摇头道:“未曾,我与老陈及时赶到,不过玉蕤仍受了重伤,一直昏迷不醒。”他顿了顿,严肃的表情里透出些许不快:“也因此没能指认伤她的人究竟是谁,李嘉虽被堵在当场,却咬死不认,只说是被人诱来陷害!没有旁的人证物证,我们只能暂将李嘉软禁起来,谁知他昨夜居然一把火把自己烧死了!”
他说到此处,几人正好转过一个弯,火场残灰冷烟的呛鼻气味顿时扑面而来,只见后宅中主人所居的正房已一片焦黑,只剩下了个空架子,侧面的两厢与前后几间屋舍也都遭了或轻或重的火害,直到此时,仍有浓烟从中一股一股飘出。
地上还孤零零地摆了具尸体,被白布覆盖,但从残存的特征上来看,确是李嘉无疑。
薛绮环视了一圈,眸色渐深,正要说话时,却忽然听身侧传来不慌不忙的一声浅笑:“恕在下冒昧,昨日玉蕤是否恰好清醒过来了?”
柳陌眉头拧紧,审视地紧盯着萧涵。
薛绮这才想起当日离开得匆忙,两人只在牢房门口远远见过一面,想来彼此印象都不甚好,只得干巴巴地重新介绍了几句,末了说道:“小柳,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信他。”
萧涵面色微变,但万千种情绪最终仍归于一抹如常的淡笑之中。
反倒是柳陌沉默了数息光景,冷厉的眼神才总算稍稍缓和下来,略带不满道:“不过一两月时间,你未免也太轻率。”但也没再做更多质疑,紧接着就言归正传:“不错,玉蕤昨日入夜之前刚刚苏醒,虽然尚不能说话,但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你师弟也传来消息,说是搜查那个逃奴张春也有了进展。这两件事凑在一起,我与老陈就都被拖住,看守这院子的事情就全交托给了本地的衙役官差,却不想就在昨夜那几个时辰的空隙里,李嘉就放了一把火!”
薛绮:“……”
她听着这理所当然的陈述,突然有点同情眼前这位看起来冷淡,实际上心性却单纯得过分的同僚了。
忍了好一会,她苦笑道:“小柳啊,你可能没听明白阿涵的意思。”
在对方惊愕不解的注视下,她也停住了脚步,摊摊手:“先不说张春的事情是巧合还是故意,单说玉蕤的苏醒与这场火……你真的觉得这两件事赶在同一天夜里只是巧合么?”
柳陌面上不动声色。
薛绮却知道他八成是脑子里还没转过来弯,正在死撑,只好更加细致地说道:“李嘉被软禁之后,分明一直很老实,怎么会在昨夜突然就孤注一掷了呢?而就算你们不在,但院子外仍守了不少人,若火势没有油脂或烈酒等物助燃,为何会一直烧到让人无法救援的地步?”
柳陌这才反应了过来,不由一愣:“你是说,有人通风报信,让他知道了玉蕤苏醒,抵赖再无意义,所以他才偷偷弄来了助燃之物,畏罪自杀了?”
“难道不是么?”薛绮颔首,“这些事发生在别人身上也许是巧合,但李嘉……呵,老陈应当对你说过他的‘丰功伟绩’了,这样的一个人,你说他会随便看黄历选个良辰吉日来放火么?”
她讥讽地勾了勾嘴角,望向眼前一片焦黑:“何况,这放火自尽的法子也蹊跷得很——若是畏罪,抹脖子上吊吞金撞墙,哪个法子不比烟熏火燎地烧死呛死要舒坦些!”
“那你的意思是?”柳陌又皱了眉。
但这一次回答她的不是薛绮,而是身后另一个大剌剌的声音:“我就说你是个榆木脑袋!这肯定是要销毁罪证啊!”
是陈符。
他差遣完了衙役,自己也回了火场,大步走上前来,熟稔地一手搭上萧涵的肩膀,继续道:“我就说这场火肯定有内情,这呆子还信不过我,怎么样,现在明白了没?”
后半句是对着柳陌说的。
柳陌冷冷看他一眼,嘴闭得死紧。
他从不缺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长那九曲十八弯的肠子,但此时却仍觉得有些古怪,便沉默地望向薛绮。
薛绮脸上并没有和陈符一样满不在乎的笑容,反而异常严肃。
她思忖了一下,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二月末,我刚来的那天夜里,李嘉曾经派人往京中送过一封信。”
“信?”
“信里写的什么?”
“是给谁的信?”
身边三人几乎是同时开口,问出的内容却截然不同。
薛绮从她那百宝箱似的小荷包里翻了一会,抽出两张信纸来,展在几人面前:“托京中旧友打通关节、想要升官发财的信,无论是时机、内容还是收信之人,都没有任何破绽,所以我之前一直未曾在意。”
她往前走了几步,停在李嘉的尸体前方:“但结合这一场根本没有必要的火来看,恐怕此信中也别有深意。”
深意?
莫非与这场火要销毁的东西有所关联?
所有人都在暗自琢磨,陈符更是捏着信纸翻来覆去看了二十几遍,可惜仍没看出什么秘密来,最后只能说:“那……要不我再把李嘉的幕僚和当时的信使全找来好好问问?”
薛绮没有阻止,她也只能推测到这里,至于正确与否,谁也不能凭空臆想。
甚至她自己也还在疑惑,对于李嘉这样的丧心病狂之人来说,探听消息,并在证人苏醒之后立刻自尽十分正常,但他又是为什么要放火?他分明难逃一死了,还有什么罪证非得掩藏不可?
就算明知惜花客一案的凶手就是李嘉,但他这场意料之外的死亡,却仍旧充满了需要解开的谜团。
刑捕司的几个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而就在这时,萧涵却忽然意有所指地问道:“地上只有一具尸体,那么,李嘉的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