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玉》颜双思

2、第二章

　　第二章

　　听到莫止风的问话，谢沉玉一怔。很少会有人当着他的面，叫他“臭瞎子”。除了那个人……

　　六年前，云阜山。

　　莫止风奉了义父之命，前来盗取玄阴老人当年从暗岛逃走时带走的武功秘籍。据说秘籍里记载的是暗岛的最高心法，义父这些年为了得到心法，四处寻找玄阴老人的下落，终于打探到这老头子隐居在云阜山上。

　　于是便派了最得意的养子莫止风前来盗取秘籍。

　　莫止风这会儿才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张稚嫩的脸显得十分天真无邪。这是他第一次离开暗岛，第一次来中原，可却不是第一次杀人。

　　作为被暗岛精心培养多年的杀手，莫止风的双手上早已沾染了数不清的鲜血。

　　这次来了中原，也未见得收敛。依旧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所以当偷取秘籍被玄阴老人发现后，他二话不说便下了杀招，却未想竟不是玄阴老人的对手。胸口挨了一掌后，莫止风才九死一生地逃出了这间茅草屋。

　　身影迅速消失在了树林里。

　　玄阴老人并未追上去。

　　莫止风松了口气，见身后没有追来人，便全身乏力地倒在了草丛里。长剑被扔在手一伸便能碰着的地方，随后抬手擦掉了嘴角边渗出的鲜血。正待他准备坐起身来运功疗伤时，一道轻浅的脚步声朝着他靠近。

　　莫止风悄悄地将长剑护在身前，想要等来人过来，就将他一刀毙命。

　　可那人却在离他有些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莫止风抬头看去，那人站在树荫底下，山间的阳光温柔地落在他身上，一袭素白的长衫上映着烈日的斑驳，树影摇曳，微风徐徐。那人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得莫止风心头一暖。

　　握在手中的剑竟下意识地松了松。

　　直到那人走到自己面前时，他才回过神来。这会儿再想要出剑，为时已晚。

　　莫止风杀过那么多的人，自然知道自己早晚会死。若是死在这个人手里，好像也不亏。这人生得这般好看，合该是长在阳光底下的人，和他这种懂事以来就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人不同。这般美好的人，莫止风也舍不得杀了他。

　　想着，莫止风便闭上了眼睛。

　　可等了许久，想象中的死亡却未到来。

　　面前的人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看着他，问道：“你受伤了？”

　　声音和煦，如沐春风。

　　这是莫止风第一次遇见谢沉玉。

　　入夜的山洞有些凉，黑夜中，有风吹进洞里，谢沉玉拢了拢衣衫，觉着有些冷。夜风将他的思绪拉回，他沉默了会儿道：“原来是你。”

　　“是我啊。”莫止风点点头，将手里的猪蹄吃完后，他舔了舔手指头，然后又把手往谢沉玉衣服上蹭了蹭，满脸的无辜。

　　谢沉玉面露难色，怎么也没法将面前这个宛如稚子的莫止风，与六年前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人联系起来。

　　六年前，他曾救过莫止风一命，并将他带回了自己下脚的地方，好生照顾。却不料，莫止风真正的目的竟是来盗取师门秘籍。

　　谢沉玉的师父玄阴老人，过去曾是暗岛真正的主人，后被亲信背叛，九死一生才逃出暗岛。当日背叛他的亲信成了暗岛后来的主人，也就是莫止风的义父。

　　玄阴老人离开暗岛时，便带走了暗岛的独门秘籍。

　　也正因为如此，这些年来莫止风的义父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

　　这些秘辛，谢沉玉本不该知道的。却因为莫止风的出现，而被迫卷入了这场纷争。

　　一开始救那个自称“阿止”的年轻人时，他只是出于善心。在他眼里，阿止虽然脾气有些不好，经常对他出言不逊，可到底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这让他想起了家中那位娇生惯养的弟弟谢明玉。

　　便不自觉地对阿止多加照顾了。

　　久而久之，阿止也没有了最初的防备，开始对谢沉玉有了亲近之意。会跟着谢沉玉一块上山采药、一块早起练功，夜里同榻而眠。

　　也会摘一堆果子，嘴里嘟囔着“臭瞎子”，手上却小心地将果子洗净，递给谢沉玉吃。

　　谢沉玉总以为他的阿止是单纯懵懂的，却不知一切只是假象。

　　那日他出门采药，回来时就见师父玄阴老人倒在血泊里，没了呼吸。而本该留在屋里静养的莫止风却不见了踪影。谢沉玉以为他也遭遇了不测，正悲痛欲绝时，手腕被一双干枯的手紧紧箍住，他抬头看去，竟是玄阴老人在看着他。

　　谢沉玉一愣，这才意识到师父没有死。

　　原来是阿止偷走了秘籍，打伤了师父。而他谢沉玉则引狼入室了。

　　“咳咳……他拿走了秘籍……又以为我死了……”玄阴老人无力道：“这样他就不会再来……再来找我们的麻烦了……”

　　玄阴老人故作假死之象，并将秘籍拱手让出，为的就是自己后半生的清净，以及不想让谢沉玉为自己所累。

　　谢沉玉听罢，眼眶一热，为自己的大意感到自责。

　　玄阴老人眼中却猛然迸射出一道精光。“沉儿不必自责，为师自有打算。”

　　谢沉玉想到自那之后，师父身子日渐衰颓，不过半年，便去世了。临死前，像是了了一桩心愿般抓着谢沉玉的手，喃喃道：“沉儿，生死有命，为师自知大限以至，你也不必伤心难过，为师只希望以后你莫要怪罪我才好……”

　　谢沉玉当时沉浸在悲痛中，并未将玄阴老人临死前与他说的话放在心上。

　　暗暗攥紧拳头，谢沉玉望着莫止风的方向，虽然看不见面前的人长的是什么模样，但他知道这人间接害死了他的师父。

　　还记得那之后莫止风回来过一次，谢沉玉没有听他的解释，提剑便朝着他刺去。然而莫止风却不躲，意识到这一点的谢沉玉剑锋一转，原本刺向心口的剑刺到了莫止风的肩头。

　　清楚地听到面前人痛苦的闷哼声，谢沉玉心一软，手中的剑拔出，温热的血溅到了自己的脸上，他面色晦暗，只为自己错信了这人感到后悔。

　　“对不起……”

　　这是在谢沉玉的记忆中“阿止”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自那以后，他的生命中便没有了这个名叫“阿止”的年轻人。

　　直到莫止风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