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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月8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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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复印店干过一段时间。
大多数人都是复印一张两张纸,很便宜,大概都是不到五毛钱的交易。因为我们家的复印店在学校附近,来复印打印的顾客一般都是学生或者家长老师,他们来去匆匆,掏钱很快,有的学生怕迟到甚至会直接拍下一块钱,然后飞快的跑掉。
“小姐,给我复印个东西。”来了一个中年男人,看穿着不是老师,看年龄更不可能是学生。他穿着旧皮夹克,领子被磨得发白,戴着一顶同样很旧的帽子,个子不高,人很瘦,脸上的表情有些木讷,甚至是有点卑微的,他的两只手来回搓动,手指节很粗大,手背粗糙得好像从手腕往下就换了一张皮,他的指甲里全都是黑黑的泥。他想要复印的东西是一张模糊的借条,这张借条和他的人一样久远且老旧,不知道被折了多少遍,整张纸已经很软了,被折的最多的地方已经破损,纸张周边起了毛边。我看一下借条,上面写着借赵某某贰万圆,下面标着李某某,赵某某和李某某的具体姓名都不太能看得清,但龙飞凤舞的,写借条的人当时神情一定是意气风发,并说了不少很快就还上、不可能坑你这一类的话,然而既然白纸黑字都未必管用,那口中说出来的话就更加无用。
我在复印这借条的反正面——正面是借条,反面写着这两万元钱是做服装生意的,并非胡乱花钱,这些字也写得很带有个人特色,和正面的字明显是同一个人写的,下面也有这位李某某的签名。
我面前的那人则是一直搓手,他用那么大力气,手背都被搓的通红,厚厚的茧子和冻疮留下的痕迹相互磨着,他很焦急,很慌乱,当然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这张借条。
他把帽子拉下来,又戴上,透露出人长期不洗头的头油味。复印店里比外面热一些,人的气味开始蒸腾,我估计他不仅仅是长期不洗头,很可能也没有洗过澡。我把复印件和原件一起交给他:“两毛钱。”
他“嗯?”了一声,似乎没有听到一样,默默地往外走。
我稍微提起声音:“两毛钱,别忘了付钱!”
他又转过身,头并没有往回扭脚却先动了,于是很笨重的从脚到腰、从腰到头的转了个圈,他还是很木讷的看着我,又下意识的搓一回手,把旧皮夹克的拉链拉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钱包,我听到金属碰撞的清脆声音,声音很小,很亮,并不是大块金属的撞击声,而是小片小片钢铁会发出的声音,我甚至能想象到这两片金属有多大,是什么样子,又是以怎样的姿态碰在一起,因为这样的金属片实在是常见,人人都有,人人都看过。
他摸了半天,在钱包里来回翻找,露出苦恼的神态,上眼皮却时不时的撩起来看我。过了一会,他慢吞吞的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红色的票子:“……哦。”
我不用伸出手,今天来的客人少,零钱本来也不多,一百元钱不仅找不开而且也没必要去找。我想起在菜市场一定要让菜贩子饶两个葱头的老太太,突然感觉到了一种疲惫可笑的情绪,疲惫很浅,也并非十分想笑,这种情绪只是浮上来又沉下去。只好摆摆手,对他说找不开找不开,算了走吧,他再次撩起眼皮看我,粗粗的大手又慢慢把一百块钱收回钱包,塞到怀里去,然后拉上拉链。
这次我也听到了那金属片相撞的、清脆的声音。
我拉开抽屉,那里有很多金属片,硬币,很多硬币,它们互相撞击发出的声音,我实在是太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