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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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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思大厅共由十圣殿组成,以理解为中心,朝周围散射心智、美丽直至实质等九座殿所。从肉眼看,令真知会引以为傲的这颗地下明珠诚然分成了各个部份缺乏关联,既不比真理塔独树一体,也没有像星引的辰星洞以黎明神殿作引领,沿着分岔蜿蜒的甬道辐射出精神层级相近的洞穴网络。但屡次经传送阵来往得到米拉陪同或允许造访的其中数幢殿所后,星娜知道,这座另类意义上的建筑,其实由频率精密相契的能量路径连成一体,因为,如同人走在高度落差大的地面容易不慎受伤,假若这些塔殿宫宇之间的跳跃通路存在振频差距,误用的人往往不是摔倒和擦伤那样简单,而是转移到异位空间,甚至卡在时间的裂缝难以脱逃。
      正是有着如此精准的能量通道在各个碎片间架起制式与构造趋近一致的桥梁,米拉他们不惜向领管辰星洞的艾大人揭露自身,也要把她跟Arzi带到的深思大厅才是一颗浑然的圆珠、称得上一所圣宫。如果这里像地上的启蒙城,唯有开启灵视方看得见的通路被管壁高度透明的空中廊道替换,星娜不意外自己将目睹宇宙开初的符号图样。
      那一个,可以被称誉最初的术式的产物。
      亦是最宏大的显化印记。
      但尽管宣称真理无上,这个多少为众所闻行事特立的同名团体却同时有着成员们景仰的前人,哪怕他的肉躰消亡依旧以其理念和事迹为标杆的先驱。正如星引山脉东侧大多对真知会了解极少的人们,星娜只在落脚第二天便受米拉邀请参观中心区时,方得悉某个在此地无人不晓的大人物,一位虽然不是团体的创立者,却亲手设计了这座圣宫的建设图的智者与工匠。
      亚里。
      为了纪念他,根源塔向洞壁辐射出路径的七个方向中,在塔楼面朝荣耀之殿的东门前立起了一座洁白的大理石雕像,拔地逾三十呎的形体从一层多楼高的视点眺目远望,月移星转,看上去完美却也如凝固石膏的景貌不知在那双没有瞳仁的眼睛里映出了怎样的流光。然而在睇见这尊人像的最初,星娜是震惊的。不说整片大陆,连在着重实践光粒子于各层面间穿透转化见称的疾风境都极少见。打进入启蒙神殿学习,不可仰奉有形之物的信条便已刻在她和卓拉以及梵卓这些同龄人的心中。
      “没想到在这里也看得到。”踏足一片柔软草坪的边界,她注视着视野内几乎没有受到阻挡的贤者像低声嗫嚅道。
      转念一想,按她在主控室瞥见的俯视平面图,“诞生”机械体的创生殿、东南边的荣耀之殿、Arzi被休拉带往短暂停留的至美庭,三者乍看构成一个和谐的三角形,只是当时目光匆匆扫过,她不敢断定那就是等边三角。
      而且,尽管放眼望去,通向亚里雕像和它背后的根源塔视线未被遮挡,却不代表她能从伫足的翠绿庭园径直前往。就算她可以,这里的一众机械人,未必都能。
      被她牵往一侧的手蓦地一动,动作极轻,甚至不到一次眨眼便静息,要不是她刚好由沉浸的思绪转圜出来,兴许不会察觉。
      转过头,发现Arzi在看着一棵树下。
      这个地下聚落中,很多器具都是通能良好的导体打造成,银、水晶、金、铜、钨金等等,主色是纯白和水蓝,也有混合了水晶和银的特性的非天然材料。真知会和地上的约阿那汀一样,不但对创造的热情师承智慧的YAWH族群,开发物质的技术同样处处留有后者的痕迹。仅一眼,星娜就认出树下之人坐着的,是米拉的观察船配备的流光水晶椅,或者,是非常接近的物件。
      她还认出了,那个也在注目他们这边的女性外形机械人。大抵被派来送过餐点,哪怕只有短暂一面,对方仍记得自己跟Arzi。又或者,两人的资料什么的,早已被米拉录到了“她”储存记忆的中枢晶体。尽管,星娜在这两天了解到,在深思大厅,真知会有为管理这些主要活动于创生与美丽之殿范围的机械人建立一个公共记忆库,所有被判定觉醒了自我意识的机械人都获得接入的权限,与他人,无论是人还是他们同类互动的情景,包括情绪模拟带来的经验更新,俱实时上载到记忆网络跟个体的中枢晶体之间的中转节点,定期发生交换。
      在没有门户可进,但能量场于感应一瞬会往水晶动力室猜测的房间外,一个代替米拉的年轻女人向他们讲解了所在区域的功用,以及全程听下来足以令她头脑发胀的机械集体记忆库。即便如此,有一点目的是星娜可以捕捉住的——真知会想通过这种形式,拉拔全体机械人的意识觉察层级。在这座大陆,被称为大西洲人的族群兴许从几千年前荣幸拥有了领先星球其他地区的技术和设备,但不等于他们已经能像教导的Zi与YAWH等高智慧群体形成社群记忆复合体。星娜也反思过,难道是她被星引山脉分散的族人们精神思想不够统合的缘故……然而当前,启蒙城下方的深思大厅,却在进行着类似的观察研究,试图以个体补足集体、集体反哺集体的树根与树的模式促成一个新种群的立足面世。可真知会的用意真的是表面看起来的纯粹吗?
      由弗德大人辅助的神谕团的态度可能说明部份,只是凡事不止一面,如今身置“标新立异”的疾风境其深处的真知会圣宫的她谨慎地认为,不妨多观望一段时日,哪怕连神侍都没当上的自己远没有主祭司们和弗德大人的锐目与睿智。
      “Arzi,我们去打招呼吧?”仰起头,视线在恋人跟女机械人间来回。
      Arzi同为机械体觉醒自我的机械人,甚至有可能就是在创生之殿“诞生”的,他是否多少对这个地方、他的同类有亲近感星娜不清楚,但她至少能陪他迈出探究的每一步。
      赤红的双眼应声落下目光。比起她的态度,她对这个限制了他们自由的地方的适应,乃至自主深入探究的意愿才是叫他意外和在意的。并未让她久等,他应道:“好。”
      大抵只是基于她本来作为有资格进入大神殿师从主祭司的神侍的素养,但每次被她视作平等的生命而对他的意志表现出尊重时,他无法同样像那些生命、像她一样跳动的晶体“心脏”,都会被负载的能量流冲刷。
      “贵安,星娜小姐、Arzi。”
      金属身躯高大的Arzi双腿颀长,平常星娜与他一起走都会下意识配合他的步伐,避免自己相对落差大的矮小身形太拖慢他的速度,可两者间,往往是他适应她更多。从很早前,也许是参加薇安和拉维的缔结仪式时,也许追溯到他学会编花环的日子,已察觉这点的星娜自此总会努力比他先迈前半步,不令习惯了她牵引的新生灵魂感到迷失。
      “贵安,艾法。你怎么也在这里?”
      交互年龄被设置在人的十八岁的女机械人动作略显僵硬地侧了侧头,似乎是模仿表现人产生微妙心情时的神态,唯有近似Arzi,那双可谓他们这个“种群”外观标志的晶片模拟的红眸中光点没变,她语气平和地应道:“请不必对我使用敬语,星娜小姐。尽管被冠以‘艾法’这个名字的‘我’,有着在技术框架下接近你们的响应模式,但不等于α系列中的我可与星娜小姐在内的人族相提并论。”
      一番条理清晰的自述听得星娜心里发堵,缓过来后,一丝困惑潜入了她的心底。“那你在做什么?”虽然绿意盎然的庭园上方光照充沛,她却无法认为艾法是在沐浴阳光。
      艾法回过头,半透明的红眸倒映出不远的草坪上,一片围在一起银光熠熠的身影,“我在观察我的‘族人’学习。”
      这答案叫星娜怔住。
      循着艾法的视线,她睇见在大叶子自主干层层舒展的一丛植株前聚集着若干机械人,同时,Arzi的声音响起。
      “看圈子的中心。”
      双方距离约二十呎,星娜的视力再好都难以在这个条件下分辨出一群机械人当中谁跟谁,除了高一点矮一点能便于推测外观性别,什么眼耳口鼻是真的太高估她了。
      片刻没听见预料内的应答,Arzi的提示再次打破空气里的安静:“是艾蓝。”
      同时还有艾法带有柔和机械质感的声音重叠。
      星娜不由意外,眯起眼想辨清只有自己看不真切的艾蓝。纵使和这对姐妹仅在第一天的送餐时短短见过一面,但因为她们,她才头一回了解到在深思大厅……不,在真知会的视角里,不止复制人,创生于机械技术支持下的双胞胎也是新异课题之一。暗蛰诡异的感觉中透着合理。这令她们很自然给星娜留下印象。
      “看到什么了吗?”身边传来微小的能量场波动,尽管手腕上的环未曾被解开,他仍能侦测出他的“恋人”在以超越人体肉眼的方式远望。基于他们在森林的泉水边互表过心意,Arzi判断,“察觉”的说法更贴合他们的关系。
      像话音未落便领会他所指,星娜下意识摇了摇头:“我大概知道艾蓝在哪里,可看不清她的样子。”说着,一缕思索闪过脑海。
      反能量手环对她的限制是明显的,不然就算单靠裸视,她也可以籍由遥视的能力探查相当远距范围的目标细节,而眼下,除了勉强观察到一片仅因那些机械人身上的储能晶体放能时散发出的差不多的淡蓝色弱力场,并未探究到其它。
      “星娜小姐若感兴趣,欢迎和Arzi同往观看。”
      观看,星娜默念这个词,观看什么呢?她回转视线,“艾法你刚刚说,你在观察你的族人们学习,而艾蓝是α系列的……”
      她犹疑着,仿佛有一道线索即将在心里拼接起来。
      艾法的目光似应声转深,菱圆晶片中的红光显得更鲜明,“正是你所想的,我们中旧有批次的成员会作为率先教导新成员的老师。如同在你们的启蒙神殿,有资质教导学生们的往往是灵魂经验丰富的个体,在这里,机械集体记忆库尚不能胜任一切,没有岁数可言的我们就被安排了次优的教学辅助模式。”
      她看了看Arzi,注意回到艾法上,“那你现在的观察是……”
      同样没有唇瓣的艾法模仿出了微笑的唇型:“观察,也是学习的一种。正如神侍观察祭司,孩子观察父母,有初级智力的动物观察智力更高的人。艾法讲得对吗,星娜小姐?”
      入夜,星娜侧躺在Arzi的怀里,久未合眼入睡。
      最初听艾法姐妹的说法,对他们的送餐会每五个日夜执行一次,因为专为这个地下聚落的居民——真知会的研究员准备的餐食,三片在黎明平原出产的晚麦的基础上改良的作物制成的麦包,即使吃完没有饱腹的感觉,但单片尺寸为星娜手掌两倍的麦包却能支撑一成年人两天的日常活动,这一情况像在反映,想出和欣然接受这种食物的人认为,从备餐到进食都是浪费生命的举动。星娜不禁联想,那人马族首先与真知会彼此相处不来。
      “星娜的心跳频率告诉我,它的主人还十分清醒。”
      她毫无隐瞒的打算,失神盯着那流线没有太多起伏的金属胸膛的眼睛眨了眨,“你觉得,这地方昼夜的轮转时长,和地面一致吗?”旋即反应不妥,忙开口修正:“Arzi,我的意思是——”
      搭在她背上的白色手臂应声来回抚摩,在只有长窗外透入人造夜幕投下的虚光点亮的房间,低沉的电子音回响:“你说‘觉得’吗?这种偏感性的判断不适用于被真知会视为精确和不含杂质的机械体。”眼看怀中人就要出言反驳,他不紧不慢地接道:“仅仅四个昼夜就令你失去对时日的掌握,是不是在某种程度上说明,时间对人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出乎意料的角度与回应。星娜终于还是从他的臂怀抬起头:“但我们的生理习惯、与大地协作的耕收,都以日月的升落为计,和时间的流动息息相关,假如一个本应在夜里就寝的人到第二天仍未睡过,那绝对是……”
      她说得急了,“绝对是违反生理规律”这句话反而跟不上节奏卡在了喉咙里,生生变成跟那双红光沉静的眼睛干瞪。
      Arzi隐约带笑意的嗓音像海滨的晚风吹动着两人间的气氛,“你这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星娜微怔反应不过来,拉开一点距离和他对望:“你是说,这里一天的时间长度与地面一样?”
      “生理节律。”Arzi答道,手臂带着毋容置疑的力度将她拉回趋近人体温的怀里,“如同生物倾向栖息于自身能适应的的环境,在这里的居住者也一定,比起专门转移地下隔绝风沙却过上两倍时长或昼夜不等的生活,只想趋利避害。”
      “好温暖。”饶是此时房间的气温和夏末夜时她的小木屋差不多,环绕她上半身的温度分明跟他对亲近自己的渴望一般教她无从拒绝,不自已喟叹一声后,她老实伏偎他的胸口上,“我明白了。自我们到这里的确仅过了四、不对,现在是五天了。在约阿那汀之下过去了四个昼夜,约阿那汀也轮转过四个昼夜。所以,艾法艾蓝姐妹等天亮后,会再敲响这个房子的门。”言语间,阖上的眼睁了开来,“你说,米拉,抑或其他人是不打算放我们走了?”
      “为什么这么想?”闻言,落在换了一件浅蓝衣裙的纤细背上的手抬至她脑后,抚摸起她的头发,“你怀里从不放开的希望被遗失在今天的庭园了吗。”
      星娜一愣,惊讶于他的敏锐和体贴,同时,本有些泛起的困意一时消逸无踪。
      “庭园……”她喃喃重复道,思绪几经转捩,终究化成不加掩隐的提问,“Arzi,如果你不考虑我,会乐意留在这城里吗?这片科技的乐土,在这里你会有一起修习作伴的族人,不需要待在格格不入的人类当中,甚至能像艾法她们,加入那个集体记——”
      一番絮絮叨叨犹未见底,她的声音却被忽然插进的微凉手指挑起下巴打断。
      就在星娜无措随他的动作昂起头颅时,从那对如昔亮若灯火的红眸里看到了压抑、沉暗……和怒意。
      “这里可以实现模拟昼夜二十四度时内轮转,当人适应,延长一倍时长,或以后都只有白昼确实是有可能的事,机体在此不存在能源之忧。但星娜,你同艾法交谈过,你认为,机械人在深思大厅、在真知会的管理下,具备每个生物都天生享有的自由吗?”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没有。”话出口后,她的眼帘迷茫垂下,“不能自如进出树林的飞鸟,根本算不上自由。”
      “那么,”诘问她的机械音放柔了几分,“你还要继续假设,我乐意留在这囹圄的可能性吗。”
      一切昭然若揭。
      她慌了,视线忙投往他:“你清楚我不是这样想的,可是,是我连累了你被带回来你曾经逃离的地方。我还是很难接受米拉他们执着的理念及取态,但如果没有我,如果跟你真正的同类在一起,你至少能多一点共鸣少一些孤单……”
      “没有那些假设。”
      并不炽热激烈,然平稳深沉的指正却透出一股人才有的坚定,刹那让她想起每逢光照在他身上时,反射出的清冽光泽,又仿佛,月光湖的幽蓝石头朦胧动人。
      舒展了一下眉头,星娜攀住他肩颈,指腹触及力证着这个体的非人感的唇线边缘,欺过脸,用生物的本能去弥补自己犯下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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