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酥手》渡笛

16、病弱

　　论到堂堂大周唯一公主的行医路，前因后果真是说来话长。
　　令瑜是早产儿，打从出娘胎起，身体就不好。她拖着一个病弱身子，偏偏粉雕玉琢、冰雪聪明，她知道如果自己生病，祖母爹娘会担心，所以乖乖地吃药，肠胃消化不了所以常常吐药，每每她肚子里一阵翻滚、吐得昏天黑地以后，还不忘用柔软的小手拉着身边的大人说：“您别担心，瑜儿一点儿也不难受。”听了这个，太后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令瑜磕磕绊绊长到五岁，亲如生母的淑妃过世，所有人都以为淑妃是身体弱难产而死，只有早慧的令瑜亲眼看见过淑母妃是如何被人害死！
　　令瑜把这件事告诉德妃，德妃静默了许久，最后郑重嘱咐她对谁也不许提起，全当不知道！令瑜明白，母亲是要保护他们母子四人，可是，忍下这样残忍的实情，对年幼的她是多么沉重的负担！因此，她一天比一天沉默，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差。
　　令瑜六岁时，德妃因为要照顾两个襁褓里的皇子，实在无暇顾及女儿，就把女儿送进太后宫中。有慈祥体贴的老祖母日日在身边开解，令瑜才又变回原来的乖巧聪慧，只是再不复昔日的天真爱笑。
　　直到九岁那年有一天，敏锐的令瑜偶然间发现祖母房里的密室。她清楚地记得，那天，她捧着一盏油灯，穿过蜿蜿蜒蜒、阴阴森森的密道，看到了一幅比墙上的苔藓和壁虎更加可怕的画面：一间巨大的密室里，四面墙上用铁链吊着三、四个邋遢老妇，一个正在捉身上的跳蚤来吃，一个一看见令瑜就嘻嘻哈哈要扑过来，铁链锁着她过不来，但她的脸在灯光前一晃，面目清晰，令瑜清楚的记得这是以前皇祖父的李敬妃，细细看去，还有捉虱子的宋贵嫔，还有躲在黑角落里画圈圈的何宸妃……她们是以前和父皇争过皇位的二伯，四叔，六叔的生母！这些本该在寿康殿里安享晚年的太妃们，原来都在这里！原来，慈爱和善的祖母也有这样狠毒的一面，为了昔日恩怨，如此虐待他人！
　　而最角落的那个……居然是母后宫中的掌事女官李嬷嬷！那天，令瑜看见李嬷嬷长长的指甲里暗红的粉末悄悄落在淑母妃的汤药里，后来，淑母妃就早产血崩了……现在看来，这幕后黑手，原来是……
　　这宫里，父皇，母后，皇祖母，甚至娘，这些至亲至爱的人，背后都有不为人知的丑恶；这个皇宫，看着富丽堂皇，可是呆在这里的每一刻，令瑜都觉得好像走在满地脓血的刑场，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有笑里藏刀、麻木不仁的刽子手又砍下一个鲜血淋漓的脑袋，会不会有不知哪里的污血溅得她满身满脸。
　　令瑜越来越厌恶皇宫，厌恶这个把好人变成坏人的地方，她意志消沉，又先天不足，一心想离开这修罗地狱，因此即使太医们费劲心机，把她的病拖到十一岁，也终于到了病危的时候。
　　那一年，游方到邺都的神医崔山听闻长公主病危，赶忙进宫施救，堪堪从鬼门关里抢回她的生命，怎知虚弱的小公主屏退众人，苦苦哀求自己带她出宫，无论用什么理由，只求出宫。崔神医磨破了嘴皮子，解释了一百遍“宫里医药不缺，伺候周到，她的身体不宜挪动，还是留在宫里吧”云云，但是当他看见年幼虚弱的小姑娘躺在病榻上，眼睛望着狭小高窗外的蓝天，悠悠说道：“我知道我活不成了，我只想死在宫外，我从没出过宫，我只想知道宫外的天空是不是比这里的蓝。”她眼角划过一痕清泪，如琥珀般击中老神医的心，所以一辈子诚实无欺的老神仙第一次对着病患家属说了谎：“现在的治法治标不治本，若要保住性命，需到老朽在福建敬亭山的居所去静养，那里四季都有一种奇特的鸢尾草，新鲜服下对此症有奇效。否则，下一次发病，老朽恐怕也……”
　　皇帝当然不肯，天家的公主不养在宫里居然山长水远的跑到福建去静养，且不说这一路奔波劳累对身体更加不好，这种行为置宫规礼教于何地？传出去，又置皇室颜面于何地？
　　可是德妃在一旁哭得肝肠寸断，惨声道：“这十年来，臣妾身为人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瑜儿被病痛折磨，最近更是每一天都心如刀割。皇上，如果瑜儿哪一天真的去了，那么臣妾，对这悲惨绝望的世界，也就没有什么留恋了……”三个小皇子在一旁拽着皇帝的袍角，大声哭道：“父皇，救救姐姐吧，救救姐姐吧……”素来端方的皇后也是不忍：“皇上，崔神医医术高明咱们早有耳闻，兴许他真能治愈瑜儿呢……”最后，连在寿康殿养病的太后也默许了，皇帝也不再坚持，要是宝贝女儿能好，受点指摘怕什么？就算最后仍然无力回天……也算是从了女儿海阔天空的心愿吧。
　　所以大家一致对外宣称公主去骊山行宫养病，浩浩荡荡地公主车驾往北去了骊山，一顶青步软马车跟着崔神医和他的一班弟子南下去了福建。
　　出宫的令瑜把每一天都当做人生的最后一天来活，每一天，她笑着迎接朝阳，对路边的每一样新事物、身边的每一件小事都兴致盎然，灿烂的笑容让苍白的脸庞生机勃勃，悦耳的笑声让平淡的旅途陡生趣味，渐渐地，令瑜的饭量在增加，药量在减少，等一行人到了敬亭山脚，皇帝派来护送公主的白鹭官这种不懂行的也看出来，公主气色真是大有好转了，所以欢天喜地地回京复命。

作者有话说

　　前情提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