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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捉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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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厢的知义堂内,张氏正忙着伺候秦宏。这么多年,她早已熟悉秦宏的习惯,先服侍他洗去风尘,换上由她亲手缝制的常服,再命丫鬟端来早已备好的热粥和小菜,四冷四热,都是小碟盛装。秦宏的眼底浮起一抹温柔,语气却一如往常的清冷:“你也坐吧。”
张氏这才坐了半边凳子。
儿子她刚才只匆匆看了一眼,又瘦了,不过长高了不少。等秦宏歇了,她才能找个机会好好儿和儿子说几句话。
老宅那边每月都会有信送来,但凡有大事,张氏都会命人送去永兴关。故此刻也没有什么可以说道的。
张氏想到了素娘,心中不免忐忑。
果然,秦宏下一句便提到了女儿:“素娘呢?”
“在自己的院子里养伤呢。”张氏低眉顺目,想为女儿说几句好话,可多年来养成的相处模式又让她不敢多嘴。
“伤势如何了?”
“裴大夫正了骨,说是还好,现下只需卧床静养,所以如今还不太敢动。”
秦宏微微皱眉。素娘是他的幺女,又是目前为止他唯一的女儿,平日里难免养得有些娇惯。他总是不在家,想来是张氏太过柔顺,根本压不住她,才犯下这样的错。“你虽不是她的母亲,也是生她的姨娘,总不能一贯纵容她,该训的时候就得训,该罚的时候就得罚。”从规矩上说,庶女本该养在王氏身边,由她管教。之前是他心软,想着张氏一人在偌大的将军府太孤单,私心留下了素娘。如今看来,当初的私心真是大大的不妥。“你要是管不了她,那就让太太来管她!”
张氏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秦宏叹口气:“我知道你舍不得。但你想想,过了年,素娘都十一岁了,已经到了该说亲的年纪。我们要是还留她在这儿,选择的余地未免有些窄。不如送她回老宅去,让夫人调教几年,说一门合适的亲事,以后嫁过去,不至于因为不识礼数,在婆家被人笑话。”他还是很信任王氏的。王氏在老宅主持中馈,上要侍奉婆母,下要照顾儿子、侄女和守寡的嫂嫂,丈夫又远在千里之外不得靠。她这些年的不容易,秦宏其实都看在眼里,故而非常敬重这位原配妻子。
张氏只低垂着头,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妾身都听老爷的。”
虽说设想了许久与父亲再见的场景,也琢磨了好些认错的话,素娘依旧很是忐忑。然而所有的不安在见到父亲的那一刻,都只剩下欣喜。
秦宏已过不惑之年,常年的风霜浸染让他看上去更苍老几分,两鬓都有了白发,眼角皱纹横生,不怒而威。
素娘恭敬的唤了声“父亲”。
秦宏俯下身,掀开被子摸了摸她的骨折处,微微一点头:“裴嵇是有几分本事的。”
素娘知道父亲说的是替她正骨的裴大夫。这会儿他还只是小有名气,几年后便成了父亲营中数一数二的外伤大夫,据说卢王谢瑄曾受过极重的箭伤,全是赖他才救治好的。素娘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有一年朱裕的侄儿调皮,从假山上摔下来,摔断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小孩子怕疼,又不肯听话好好养病,移了好不容易接好的骨头,遭更多的罪不说,还落下残疾。国公府到处找有名的外伤大夫,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裴嵇,就让朱裕跟素娘讲。说是请求亲家帮忙,其实是命令素娘给她父亲写信。后来裴嵇千里奔波来了一趟国公府,看完了只是摇头,说时间太久了他也无能为力。如今回忆起来,大嫂对她的态度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转变的。难不成她儿子落下残疾还怨到了自己的头上?上辈子她是有多愚蠢,总觉得婆家的人虽然有时候讲起话来冷冰冰,却也没有坏心眼,死到临头才发现自己一直活在海市蜃楼里。
“是多亏了裴大夫。不过也是素娘听话,没有乱动,才养得好。”张氏适时的插了一句话。
秦宏站直,看一眼一脸乖巧的女儿,哼了一声:“原来她还知道听话二字怎么写啊。”
“父亲,女儿知错了。”素娘打蛇上棍。
秦宏依旧面无表情:“是吗?那你倒是说说看。”
素娘下意识的捏起被角,挺直腰背,答得言简意赅:“女儿一不该逞强,二不该扰民。”
秦宏略觉诧异。虽然他与素娘相处时日不多,对这个女儿的脾气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还以为她会拐着弯子向自己告韩家那位小公子的状,没想到这回倒是干脆利索的认了错。秦宏几不可见的点头,眼底多了一丝满意:“很好,光知错还不够,想想要怎么改才最要紧。”
就知道父亲会这么说。素娘眼底藏起一丝狡黠,答得很是从容:“女儿是父亲的女儿,代表父亲的颜面,以后决不再做如此轻率鲁莽的举动。好在这次没有外人受伤,不然女儿真是难辞其咎。”
可是小姐您受伤了啊!而且还伤得这么严重!难道这个惩罚还不够?站在一旁的胡妈妈欲言又止,想起素娘之前的交代:无论将军老爷说什么,都绝不可替自家小姐叫屈。难得小姐小小年纪,却摆出严肃的姿态和不容反驳的语气。胡妈妈不忍让小姐失望,便也认真答应了下来。既然答应了,她也只能硬生生憋住不说话。
秦宏扫了一眼全场,张氏的面上有掩饰不住的惊讶,胡氏的表情里藏了些忿忿不平。看来这番话是素娘自己的所思所想,并非旁人所教。秦宏颇有点女儿终于长大懂事了的感慨,神色更是缓和不少:“你知道就好。这次你也受了教训,我也就不罚你了。待伤好之后,去向韩家小公子道个谢。听说是他拉住了那匹发疯的马,又是他背你回了府。即便之前你们有点小摩擦,但做人要懂得记恩,听见了吗?”
没想到父亲竟然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素娘很是意外。她并不知道之前父亲已然做了送她回大邺的决定,还以为是因为自己表现良好,顿时欣喜不已,当即点头应下来,又趁机让胡妈妈把早就准备好的荷包拿出来。
这回连秦宏万年不崩的表情也多了惊讶,接过来细细一看,荷包上绣得是一枝劲松,难得素娘小小年纪,居然绣出了苍劲风骨。
张氏很是欣慰,同秦宏笑道:“素娘这孩子,前几日就求着我替她去普渡寺求平安符,原来还亲手绣了荷包。”然后从秦宏手中取过荷包,半蹲着别在他的腰间,细细整理一番。
“是你教的好。”秦宏点点头,心想:到底是他的女儿,怎么可能是那类野蛮骄纵、不听规劝的王公贵族之女?完全忘记了之前责怪张氏太过柔弱,教不好女儿的人也是他。
张氏显然有点激动。
素娘暗暗观察父亲与姨娘的互动,果真如哥哥所言,姨娘处处以父亲为先。那也是因为父亲本就性格强硬,并不需要姨娘表现出太多的主见来。换成朱裕的性格,恐怕更需要一个替他出主意的人,真是难为他当初未经长辈同意,写休书想要保全她。素娘不自觉抿了抿唇,这辈子她是绝不再进朱家的门。
“你好好休息吧。”秦宏见素娘有点神色恍惚,以为她是累了,吩咐张氏,“过两日的小年祭拜,也不用让人将素娘抬过来。伤筋动骨一百天,就让她多躺躺。”
张氏自然满口答应下来。
素娘目送父亲与姨娘离开,才松了口气。
胡妈妈将二人送出桂香园,返转回来。她总算明白了素娘叫她不许叫屈的缘由,看老爷从进门时板着脸到出门时皱纹都少了好几条,实在佩服自家小姐的本事。一进门就见玲珑像只小蜜蜂一样在屋子里乱转,她忍不住沉下脸,出言训斥:“做什么呢?又没个正经,老爷和姨娘才刚刚走,你是想挨板子麽!”
玲珑吓了一跳,迅速毕恭毕敬的站定回话:“不是的,胡妈妈,是小姐让我找个东西。”
素娘替她解释:“我记得哥哥很早以前送过我一个会发暗器的小匣子,想让玲珑找出来。”那个小匣子外观平淡无奇,做工倒是精致,乍一看就像是姑娘家的小首饰盒,里面却装着约三十枚银针。设置好机关后关上,要是谁一不小心打开,银针就会扑面射出,最适合暗算别人。这个小匣子前世也和套娃娃一样,最后不知所踪。素娘不记得哥哥是什么时候送她的,更不记得她将之塞到了哪里,照理应该是在将军府的某个角落里吧。
“找那个做什么?”胡妈妈不解,“奴婢把它收起来,放进了您的小库房。那个太危险了。”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小姐拿这个小匣子暗算过韩家的小公子,还好对方反应快,一手扔匣子一手遮了脸,最后手掌射中了好几枚银针,针针深入皮肉。请了大夫来,光拔针就用了半个时辰。要是将对方破了相,更甚者,伤了眼睛什么的,那小姐又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我打算送给韩怀瑾。”素娘道出实话,“父亲和姨娘不是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去道谢麽,没有礼物怎么行?”
这个倒是可以。胡妈妈点点头:“那奴婢去给您找出来。”只要小姐不闯祸,其它的什么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