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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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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他一直坐在那里。
郑洪捷回来,看以念这样脸色难看,就问他:“念念?怎么了?”
“你一直都知道对吗?”以念轻声说,答非所问。
“你知道了?”郑洪捷一时不知应该如何应答,只好实话实说:“你住院那两天我去找过邢卫,他说组织部要求这次出国的人员必须条件是已婚,他和陈楠都是榜上有名的,两家家长互相之间也很满意,就干脆让他俩在出国前登记了。”
但有一些话是郑洪捷没有说出来的。他去找邢卫谈的时候,邢卫也很痛苦,他无法放弃这个机会,更不可能为了以念放弃这个机会。因为这是一个太疯狂的理由,会毁灭他们俩个。
郑洪捷反而很平静,似乎他早就看到了这个结果一样,虽然生气,但同时也觉得这是一个解脱彼此的机会。他就劝邢卫:既然认为自己不可以这样与以念纠缠一世,那这次也没必要再放弃机会,干脆一了百了,长痛不如短痛。不接以念的电话,不给以念打电话,都是郑洪捷要求的。他对邢卫说:“你伤害以念已经太久,既然不能给他永远,就不要再给他希望,这样对两个人都好。”
邢卫的婚礼也没有大办,只是他们回深圳去,请男女双方的家长一起吃了餐饭,不算是正式摆酒,说好回国以后再操办一次正规一点的,所以连郑洪捷也没去。三天后,他们就要走了,机票也已经买好。
以念默默地听完,既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回自己房间了。
那个晚上,以念再次进入那个有着可怕的烈火的梦里。他再次见到被冒着蓝色怪光的跃动着的火焰包围在中间的男孩,再次看着那些变幻莫测的无处不在的火焰吞噬了一切,看着粗大的木柱被火焰包围,逐渐变成一根火柱,看着房梁慢慢燃烧起来,无声地落下。这一次,他在梦中不再是一个旁观者,他自己变成了那个被火焰吓呆了的男孩,从一个旁观者渐渐地与那个孩子合二为一,面对火焰避无可避。更让这个梦充满绝望的是,这一次,背对着他的人总算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虽然他仍然看不清楚那人的样子,但他惊喜地叫:“哥!”可是那个人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再次转过身背对着他了。而且,这一次他还坚决地离去了,背影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火焰组成的强光里了。
被围困在火中的孩子,感觉到了越来越热的炙烤的温度,感觉到自己皮肤上越来越烫的温度和越来越严重的窒息感,更真切地感觉到自己身上很疲惫、心里很绝望、头颅像被炙热的火钳紧紧夹住一般。不适的感觉如此真切,梦中,以念逐渐失去了力量,并且缓缓地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郑洪捷发现以念不对劲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从前以念也会任性地赖床甚至到中午,他总是很纵容地放任他,何况这一次他明知以念心中很不痛快,需要有一个机会自己慢慢平复伤口。快到中午的时候,郑洪捷终于下定决心,想去安慰一下这可怜的小孩,结果发现,以念在高热中辗转挣扎,已经休克了。紧锁着的眉头上,清清楚楚的写着痛苦。
郑洪捷把以念送进了医院。在急救室里面,以念一直无法安静下来。他一直在用尽全力地蠕动着身体,似乎身体正被一张看不见的火网紧紧缠绕着,处于剧烈的灼痛之中。越是挣扎,缠得越紧,好像怎么也挣脱不了那些可怕的痛楚。痛得厉害的时候,他就一直唤邢卫的名字。有时候是低低的呢喃,似乎痛得不那么严重,有时候突然又变得非常凄厉,好像痛到了极点。总之,高高低低,缓缓急急,叫的都是哥。
以念清醒过来的时候,正是邢卫他们飞美国的那天。那天郑洪捷去机场送邢卫和陈楠了,以念身边只有一个护士。以念看见床头柜上有几只橙子,一瓶鲜花,窗外的树叶轻轻摇出荫凉的影子,一切都宁静而安详。两天来昏暗的日子,全然没有记忆,一切都停留在知道邢卫要走的那天了。他沉思良久,然后十分清醒地对护士说:“小姐,我头痛的厉害,你能帮我去找医生来看看吗?或者给我去拿两片止痛药好吗?”声音很虚弱,但是很坚定。
护士走了以后。以念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飞快地从病床上起来,从衣柜里找到自己的衣服,掏出钱包,就跑出了医院。他跑出医院大门的时候,门卫还想拦着他,可还没等他追上,以念就上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机场。
郑洪捷在“送客止步”的牌子跟前停住了脚步。他努力地扯出笑脸,对着邢卫笑了一下,然后用力地握了握邢卫的手。邢卫则是回了他一个苦笑,突然伸出双臂,给了他一个美国式拥抱,并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洪哥,请好好照顾以念,别让他再受什么委屈了。”
郑洪捷愣了一下,只得轻轻点了点头。他目送着邢卫和陈楠进入安检口,看见陈楠先通过了检查,站在安检口的另一端等着邢卫。邢卫紧接着她做完安检,走过去搂住了她的肩膀,两人一起回头对郑洪捷挥了挥手,就往里面走去了。
郑洪捷转身准备离去,却看到穿着病号服飞奔过来的以念。以念边跑边聚集着自己漂亮的笑容,他一直冲到栏杆边上,身体重重地撞到了栏杆上,同时大声在叫了一声“哥——”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好可以看见邢卫搂着陈楠的肩膀消失在拐角的位置。郑洪捷回头看以念,只见他跑得通红的脸霎时就变得苍白,却还有一丝残留的笑容停在嘴角上,带着几分诡异的效果。
以念也转过头看着郑洪捷,表情似乎有点惊讶地瞪着他看了片刻,突然又温和地对郑洪捷笑了一下。几乎是同时,他的身体都像是失去了支撑一样,啪地倒在了地上。郑红捷心跳如鼓,一个箭步冲过去,抱起了他瘫软的身体。
以念的意识只是模糊了一小会儿,他很快就在郑洪捷剧烈的摇晃中恢复了神智。他仍然觉得没有力气站起来,心里也慌乱得厉害,于是他就任由郑洪捷抱着他上了车,任由他一直把自己搂在怀里,任由他把自己的脸按在他的胸前,任由他把自己的头放在他的肩窝上,只半闭着眼费力地喘息。
车子驶上机场高速之前,窗外突然划过一声飞机升空的尖利的啸声。以念仿佛被惊吓到了一样,睁大的眼睛望着车窗外面,漫无目的地搜寻着什么。窗外的天空难得的碧蓝如洗,万里无云的高空中可以看到飞机划出的白线。以念努力地转动着眼光,寻找着飞机的影子。
一路上以念就这样直直地望着车窗外边,到医院的时候,以念突然说:“我不去医院!”。郑洪捷又只好让司机把他们送回家去。回到家后,以念很安静地让郑洪捷把他送进楼上自己的卧室里,乖巧得不像活人,一直任由他人摆布,像个布娃娃一样。
郑洪捷请来医生给以念吊水,针扎进皮肉的时候,以念连眼睛都不眨一眨,过了好一会,以念才发现了什么似的,抬起自己的手臂仔细观察手背上的针和输液管,半晌以后又放下手臂,仿佛那是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