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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遗世落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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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的事一出,大街小巷皆沸腾一片。
谁人不知当今圣上与长公主姐妹情深,当年两人同甘共苦,患难生死之交也不过如此。如今天下太平,却要为这至高无上的帝位姐妹相残,怎不让人感慨?
刑部的调查也进入了僵局,线索到无头命案处截断,再无头绪。长公主府的建造,工部的人事先曾征询过长公主的意见,长公主翊怡岚也曾亲自去过两次。
换句话说,就是长公主脱离不了干系。
虽然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陷害,有谁会那么大胆敢将这种明摆着与造反无异的东西摆在自家门口的?
但凡事讲证据,若要说长公主无谋反之意,就给拿出证据证明她是无辜的。
而这也是刑部焦头烂额之处,蟠龙七皇子遇刺之案尚未解决,沁媛便限令刑部定要寻出证据证明长公主的清白。两件案子都是解决不了就要砍头的大事,也都没有丝毫线索,刑部如今已如惊弓之鸟,一点风吹草动都要惊三下。
沁媛却是越发悠闲,今日下朝后,还让杜逸入宫授课。
近日无事,沁媛闲来看些乡野小记、宫闱密史,倒是颇为喜欢。
看到一页,沁媛抬头,对坐在不远处的杜逸问道:“太傅,何为封禅?”
杜逸教沁媛的都是一些帝王心术,对于这些礼仪,倒是教得不多。且自趾国以来,数百年间也并未有皇帝泰山封禅,这个典礼也渐渐被人们遗忘。
听闻沁媛问,杜逸答道:“封禅是帝王为祭拜天地而举行的典礼。此泰山顶上筑坛祭天,报天之功,故曰封;此泰山下小山上除地,报地之功,故曰禅。司马迁的《封禅书》中曾记,自古受命帝王,曷尝不封禅?盖有无其应而用事者矣,未有睹符瑞见而不臻乎泰山者也。而帝王为加强自己的统治,令人传扬‘神权天授’的理论,让百姓甘愿受制。当初趾国初建,高祖豪言壮志,意气风发,自是不将这些虚无的天命放在眼底。便令人修改礼制,将封禅典礼去掉,并下令趾国后代帝王不得再行此仪式。于是,历代帝王便也渐渐淡忘此事。”
沁媛听闻,兴致立刻上来:“如何可行封禅大典?”
杜逸疑狐地看了兴致勃勃的沁媛一眼,答道:“回禀皇上,条件有四:一改朝换代,二是致太平,三君王有德,四是符瑞见,四条缺一不可。”
沁媛卸下气来:“太傅你这是有意为难,怎么朕看得书里就没那么多规矩。”
杜逸一脸心知肚明的表情:“皇上你又让哪个奴才去翻些稗官野史来看了?那些多是市井流传,乡野小民的拙见,实在入不得圣眼。皇上你要学的,是治国安邦的大道理,而非……”
“太傅,不要岔开话题,朕可不受这招。”沁媛不满的打断道。
“封禅典礼耗费颇巨,劳民伤财,皇上万不可行如此之事。”杜逸劝谏道。
见杜逸毫不留情的反驳,沁媛的气势不由低了几分:“朕又没说要去。”
“可皇上心里已经在做此打算了。”杜逸说道,对于沁媛的想法,杜逸怎摸不透。
“朕……”被杜逸说中,沁媛语塞,只给垂首反思。
“皇上就这么想一统天下?”许久,杜逸开口道。
沁媛沉默,对于统一天下,她一直将它当作自己的责任,帝王的责任。其中掺杂了几分自己的意愿,自己也不知道。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如今确实是皇上一展宏图之时。”杜逸自顾自地说下去,“泰山封禅不是不可,那也要待皇上一统天下之时。只是,容臣问一句,那是皇上你的意愿吗?若是,臣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朕原以为,卿会搬出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让朕以百姓为重,不要征伐天下呢。”沁媛缓缓说道。
“那是愚臣的想法,作为臣子,臣等要的是大爱。”杜逸答道,“同君王一样,以天下百姓为重,以子孙后代万世为重。而一统四海,是踏入这条路的第一步。”
“太傅说的话条条是理,朕佩服的五体投地。”沁媛闷闷道。
杜逸见沁媛不时露出地孩子气,实在没有办法:“前阵子承王令人制造神迹,祈求文书之事,可是皇上指使的?”
“太傅知朕性情,岂会低声下气求人?”沁媛黯然摇了摇头。
“那是承王有心了。”杜逸立刻抓到了事情的关键,说道,“承王与皇上郎才女貌,实是天作之合,皇上可不要错过了。”
沁媛容色一正,道:“太傅辞了首辅之职,去做个媒人,说不定会更有成就。”
杜逸拿书打了沁媛脑袋一下,回道:“臣还未见到小皇子出世,怎可就此挂冠而去。”
沁媛被杜逸一句话堵回来,身躯微微向前一倾,调侃道:“太傅还没实现对朕的承诺,将靖安王纳入房,朕又岂敢超在太傅前面?”
杜逸哑口无言。
沁媛见自己的帝师杜逸一脸无措,不由大笑:“太傅如何看待蟠龙七皇子遇刺之事?”
讲到正事,杜逸严肃起来:“依臣拙见,此事甚疑。此次蟠龙使臣一行人中,若论尊贵,靖安王最尊;若论权势,靖安王最大;若论地位,靖安王最高;便是最有发言权,也是靖安王。可此次刺客据驻守使馆的侍卫讲述,刺客对使馆的地形很熟悉,目标也很明确,就是蟠龙七皇子。若如此,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我朝凰某权臣为了让自己的公子入宫,而派人刺杀蟠龙七皇子。二是蟠龙出了内乱,靖安王的敌人不希望他与我朝凰结亲,得到强大的外力帮助。于是勾结我朝某官员,伺机而动,意欲破坏。”
“依太傅所见,是第二种较为可能了。”沁媛斟酌道,“既如此,这件事也好办。它蟠龙的内乱,总不会希望揭露于外人的,至少不会明目张胆地让天下人知道。太傅去劝说几句,想必靖安王也不会继续追究我朝凰的过失。”
杜逸点了点头:“如此乘人之危,皇上与靖安王之间不免产生嫌隙,将来若是真让靖安王继位,怕是不好善于。”
沁媛高深莫测地一笑:“太傅不必担忧,此事朕早有预料,礼部温卿前些日子已携国书去岩琅求亲。”
杜逸疑惑地看着沁媛,沁媛解释道:“朕让温卿带去的礼单上,除了金银珠宝,还有一份大礼,行军打仗时最需要的东西。”
“粮谷。”杜逸领悟,岩琅位于蟠龙以北,并不与朝凰接壤,素来与蟠龙交战,两国怨恨已久。但岩琅因地处漠北,土地贫瘠,以游牧为生,经常缺粮,打起仗来也无军需补给。所以即使岩琅的士兵人人骁勇善战,也未能跨出漠北一步,百姓们经常遇灾荒,饿死百万。
若是让他们得到充足的粮食,蟠龙近段日子是不得安宁了,到时哪还管得了朝凰。
“太傅明见。”沁媛答道,“今年我朝凰算是丰收,往年国库里也有存粮,且温家也在收粮,拨些给岩琅,当是无碍。”
“皇上思之甚周,微臣佩服。”杜逸由衷而发。
沁媛想到岩琅,不由想到另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荣琳之事,太傅如何说?”
“确实棘手。”杜逸一想起陆邵寂那痴心不改的性子就头疼,“依臣之言,陆侍妾要么秘密处死,要么送回岩琅,但陆首辅必然不会同意。可要陆侍妾安然无恙地呆在陆家,臣个人认为这决不可能。若按情报上所说,无双正宗真有岩琅的人插手,并且已然知道陆侍妾就是岩琅圣女,必然不会放任此事继续下去。到时岩琅来要人,为了维护陆家,陆侍妾依旧免不了一死。”
“这么说,除了死,没有第二个办法了?”沁媛问道。
“没有。”杜逸肯定的回道。
沁媛沉思了良久,放才淡淡说道:“那就如当年般,让荣琳死一次。”
杜逸沉默,对于当年的事,杜逸也是知情人之一,自然知道沁媛讲的是什么。
“你去告诉陆首辅,朕就帮他一次,让他好好准备。”沁媛长叹,“朕只怕,荣琳太过骄傲,太过刚直,不愿抛弃姓氏就此生活在黑暗里,又让陆首辅再伤心一次。她,并不是一个甘于寂寞之人。”
“陆首辅当初纳陆侍妾时,早该有此觉悟。”杜逸亦是感慨。
沁媛点头:“陆首辅最近与王家走得很近?”
“王家有意拉拢陆家,据说还有联姻之意。”听见沁媛的问话,杜逸答道。
“陆首辅最近不是要娶杜卿的千金杜栖凤,怎么杜卿也不去劝劝。”沁媛想到承王递过来的折子,不禁打趣道。
“暨阳王尚且娥皇女英,陆首辅却只是纳妾,且八字还没有一撇,微臣又有何立场去责问。”杜逸答道,与陆家结亲确实对两家都有益。但他一向疼爱这个小女儿,本想拒绝,却不知女儿听闻陆邵寂痴情之名,早已芳心暗许,竟决意出嫁,他也只能顺着她了。
沁媛将头微微一垂,随即又抬了起来,望着杜逸说道:“不管如何,太傅你也不必顾着名声,王家是留不得了。孝德皇太后刚重新得势,他们就抬起头来,不识好歹,留着只会成为大患。趁现在他们势单力薄,还没有勾结太多朝臣,立刻除去,免得将来害我朝凰再损失一批良才。”
“凌国储君呢?”杜逸疑问道。
“至于董日奎就先留着,也不能这么快就让犹记凌国的子民寒心。”沁媛皱眉道,“听说他的一个侍妾怀孕了,没有赐药吗?怎会出此纰漏?”
“董日奎是凌国皇室的最后一人了,无论如何他总是要为凌国延续香脉的。”杜逸说道,“天下奇人异士多不胜数,能解此药的人也不是没有。”
沁媛颇觉无聊:“你们男人,满脑子就是孝经,非要娶个女子延续后代。你们娶妻的目的,除了政治联姻,怕也只有这个了吧。”
杜逸听闻沁媛惊世骇俗地理论,哭笑不得:“皇上可不能以偏概全,将天下男子都给绕进去一统损了。”
沁媛鄙夷地看着杜逸:“太傅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当初杜家家主让太傅娶妻时,不就为这个目的,还害皇姐伤心了许久。现在,整天劝谏朕大婚,快点生下皇子,也不是为了延续翊氏命脉?”
杜逸哑然,沁媛字字珠玑,一针见血,杜逸什么也反驳不出来了。
“太傅对于朕来说,是一位拥旷世之才的帝师,是一位值得尊重的长辈,是一位福祸相依的患难之交,是一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忠臣,但惟独,不是一个负责任的情人。”沁媛盯着杜逸的眼睛,缓缓开口说道,“当年太傅你负皇姐在先,欠妻子在后。皇姐对你一片深情,屡屡忧思皆牵挂在太傅身上,太傅却因家族反对,不得不抛弃皇姐,另寻新欢。娇妻入门,太傅对其冷情,一心挂念皇姐,为皇姐赴汤蹈火,竟是让娇妻在家忧心挂虑。”
杜逸不知道说什么,他一生所负的两个女人,一个另嫁他乡,黯然销魂;一个郁郁寡欢,劳累过世,竟都是受他牵连,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沁媛见状,多有同病相怜之感:“思及太傅,朕一定不会重蹈覆辙,让三个人都痛苦。”
杜逸看着自己的学生信誓旦旦地发下这样的誓言,毫无疑问地相信他一定会做到,让所有人都幸福。
因为这天下,没有什么是沁媛做不到的,杜逸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