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沁源》翎星散落

39、芙蓉簟影

　　杏花疏影里，笛声悠扬，辗转徘徊。
　　峰回路转，满腔心事付瑶琴，无声泪流独自绕阶行。
　　落叶萧萧，一方残阳斜铺成诗笺，缅怀凄清愁绪。
　　西楼残风几时回，欲来相问独成眠。
　　一曲罢，笛声消，瑶琴停。
　　两人款款遥拜，沁媛虚抬右手，让两人免礼。
　　“两位卿家精通音律，倒比朕的司乐官高超多了。”沁媛笑道，“连段儿也很喜欢呢。”
　　沁媛亲昵地亲了段愁封一下，抱在怀里不愿放开。
　　“皇上，你弄疼段儿了。”祈煜见段愁封眉头深皱的样子，不忍让其继续被沁媛折磨，遂伸手接过，抱在怀里又哄又骗，总算是逗出了笑容。
　　沁媛尴尬的笑笑，虽然段愁封已入宫有半年之久，但沁媛还是未学会如何抱小孩，每次总要弄的段愁封哭个不停方作罢。
　　“王小姐琴棋书画皆通，堪比朝凰第一才女。”未免冷落了两人，沁媛转头对王杜嫣说道。
　　“民女只恨生非男儿，不能跃马挥戈，驰骋沙场。”王杜嫣恭顺地答道。
　　沁媛很是诧异：“卿有如此抱负，果非一般闺阁女子。”
　　“皇上雄才伟略，更是天下女子之模范。”王杜嫣钦慕的说道。
　　“朕是徒有虚名，王小姐谬赞了。”沁媛莞尔，“赐羹。”
　　宫人们鱼跃而来，依礼放下羹汤，就旁伺候。
　　沁媛舀起一勺羹汤，轻轻吹散热气，递送到段愁封嘴边。
　　段愁封调皮，三番四次方喂的下，闹得一国之君无可奈何，竟比在朝堂上与百官玩弄心思还难上几倍。
　　将羹汤端给宫人，沁媛对站在自己身后三步处的贴身护卫齐少文说道：“齐侍卫辛苦了一天，也坐下来吧。”
　　齐少文冷冷道：“不必了。”
　　就这样赤裸裸地违抗圣意，却没遭帝斥责，齐少文也算是其中异数了。
　　深知齐少文的性格，沁媛也不理会他，转头漫不经心的与王杜宇两人闲聊。杜家既然想送人入宫，沁媛便给他们机会，就看他们能不能抓住了。
　　这时罗勒带着礼部尚书余庆帆与刑部尚书郑岩远远走来，在沁媛十步外停下。
　　“参见皇上。”三人行礼道。
　　余庆帆虽为晋王妃余忻嘉之兄，晋王派系官员，但因后来大义灭亲，沁媛便未在为难于他。至于晋王妃余忻嘉，因其兄的一杯毒酒，就此香消玉殒，随晋王而去了。
　　“两位爱卿何事求见？”沁媛抬手，撤去左右，对两人叹道。
　　礼部尚书余庆帆先前一步，垂首说道：“启禀皇上，今晨有人传书密告，长公主府的修葺，有违礼制。”
　　“然后？”沁媛似笑非笑的问道。
　　“臣亲自查探过，府门前的双狮，规模宏大，气魄雄伟，突出建筑艺术上的大效果，壮丽而不纤巧。且双狮繁琐绮丽，上堆砌玉石珍宝、金银珐琅，奢华无比。”余庆帆描述自己的所见所闻。
　　沁媛不在意的答道：“皇姐乃我朝凰的长公主，奢华点并无碍大局。”
　　余庆帆斟酌着接下来的话，就重点说道：“回禀皇上，重点非狮子的雕琢是否奢华，而是，那双狮脚踏青云，为五爪。”
　　如此，已有帝王之相。
　　杯盏破裂声霎时响起，沁媛一边接过朱颜递来的锦帕擦拭双手，一边问道：“怎么会出了那么大的纰漏，工部尚书宫谂呢？”
　　“回禀皇上，宫大人正在处理此事，臣先代为通报。”余庆帆瘦削的脸庞愁云满布。
　　“还有谁知道此事？”沁媛问道，若只有一两人知道，倒还好办。
　　沁媛这一问，余庆帆的脸色更是阴沉：“回禀皇上，已是满城风雨。”
　　“长公主府的修建拨了多少人去？”沁媛问道。
　　余庆帆想了想，回道：“共六百五十三人。”
　　“余卿倒比宫卿清楚。”沁媛反讽，“六百多人进进出出，这么大的纰漏就摆在眼皮底下，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余庆帆应对自如的答道：“皇上有所不知，双狮的雕琢极为讲究，一般都交由几个雕琢技术较好的师傅在另外一个地方雕琢，然后在运到长公主府。而双狮寓意昌盛、平安，一般在开府前，都由红绸包裹，不得见光。今日若非密报，臣与宫大人顶着冒犯长公主的罪名，令人掀开红绸，怕也察觉不了。”
　　“那当初总该有人去查验一二吧。”沁媛平静的问道。
　　余庆帆看了身旁的郑岩一眼，郑岩上前答道：“臣前些日子接了一无头命案，据调查，就是当初查验双狮的官员。”
　　“当初为何不报？”沁媛大概已知原委了。
　　“臣当初并未查出死者身份，是今日长公主府出了事，宫大人拜托微臣寻当初查验之人，臣方联想起来，派人核实。”郑岩说道，这样的命案每日都会发生几十桩，他总不能一一查清。
　　沁媛闭上眼睛深思一会儿，然后询问两人的意见：“两位爱卿觉得此事该如何办？”
　　两人拱手为礼：“臣等听皇上决断。”
　　沁媛也只是问问，并未期望两人回答，毕竟此事关系到长公主翊怡岚，那个一向与沁媛亲厚的皇姐。
　　“承王如何看？”沁媛转头询问祈煜。
　　“法不顾亲。”祈煜放下羹勺漫不经心的答道，“长公主殿下若是自问行得光明，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更无愧于祖宗，郑大人自是不会拿长公主如何。”
　　沁媛含笑反问：“若是有愧呢？”
　　“自是按律法办事。”祈煜答道。
　　沁媛笑意尽敛，对着不远处的两人说道：“朕着你们权宜行事，必要查清真相。至于长公主，就暂先幽禁宣宏殿，无朕谕旨，不许人探望。”
　　“臣等遵旨。”两人答道，然后躬身离去。
　　沁媛经两人一闹，也没有风花雪月的兴致，当即令王杜宇两人退下。
　　宫人抱走段愁封，沁媛与祈煜相携而走，两人十指交握，亲密非常。
　　见沁媛提不起兴致，祈煜讲起了他游历的事情，终于逗得沁媛开怀大笑。
　　但天不遂人愿，刑部尚书郑岩去而复返，为沁媛带来了更坏的消息。
　　使馆遭窃，蟠龙七皇子遇刺。
　　沁媛当即令刑部尚书郑岩带御医去为蟠龙七皇子诊治，让郑岩全权处理此事。
　　对于沁媛来说，这也不过是个小插曲，待一切安排下，沁媛三番思虑，决定去承清宫。

　　承清宫位于皇宫偏北，是内宫所在，并不算偏远。
　　采臣庚颛臾入宫后，祈煜便让他入主此处，如今此地已是昔日苍凉不复，新恩尤待始时。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到承清宫，沁媛让人守在外面，也不让人通报，径直走下去。
　　这宫里的一砖一瓦，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三千繁华东逝水，再鹣鲽情深的眷侣也有情衰色驰的一天。
　　沁媛的皇祖母，当年以一曲《鹣鲽》闻名天下的相府千金，一入宫门深似海，再荣宠无比的皇后地位，也只能夜夜孤眠，独自点灯至天明。
　　而冥帝与平阳王翊川晗皆是其所出，母凭子贵，故元帝在时她的皇后之尊不曾动摇过。冥帝继位后，奢侈无度，满朝文武摄于冥帝的威势，竟是无人敢反驳。
　　只有沁媛的皇祖母不畏强权，斥责于帝，最终只能落得惨淡下场。
　　她幼时常偷偷跑来形同冷宫的承清宫，与皇祖母玩闹。待宫人将宫里翻了一遍后，她才慢吞吞的回去。
　　沁媛站在夕阳里，昔日宫殿被灰尘掩埋了光辉，叹年光逝，惜韶华落。沁媛闭上眼睛，静静回想着雨打在枯叶上的声音。
　　窸窣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然后一人静立，凄凉地问道：“不知今时，皇上又在想什么？”
　　沁媛浅浅笑道：“朕在听雨，听它淅淅沥沥地下着，天地浑然一体。一人日暮泛舟清波上，眷恋看斜阳，然后，朕看见了你。”
　　沁媛慢慢转身，眼光潋滟如波，温柔地面容在夕阳下变得模糊。
　　庚颛臾淡淡地回道：“臣还以为，皇上愿驾一叶扁舟，凌万物之茫然，听风饮露，秉烛夜游。惜岁华易逝，叹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当年皇祖母薨逝时，只有朕随侍，她那时已神志不清，迷迷糊糊地，只说了两个字，对朕说的。”沁媛眼中包含了悟之情，“皇祖母说，离开。那是她对朕的最后一个字，也是她用一生换来的醒悟。风吹万里终散尽，再华美的词藻写出来的功德也有磨灭殆尽的一天。勾心斗角的深宫内院，阿谀奉承的朝臣，尔虞我诈的政治斗争，永无止尽地悲哀寂寞，疲惫殆尽后，碎华一梦，最终什么都没有。”
　　“佛家说一枝一叶一世界，纳大千于一芥子，集芸芸众生，一叶落知天下秋，天涯归一鸿，什么都是天下，也什么都像失去，却未失去。”庚颛臾摘下一片落叶，自言自语地说道。
　　沁媛本是满脸微笑听着，听到庚颛臾最后一句话，却不禁敛了脸上笑容，眼神飘忽，似是在专心思索什么事。
　　庚颛臾也什么都不说，在一旁静静地陪伴着。
　　沁媛想明白了，回过神来，看向庚颛臾地眼神不由严厉起来：“不想庚采臣身处后宫，消息还那么灵通，倒是朕小看采臣了。”
　　庚颛臾安之若素地说道：“这天下，只怕没有什么地方比后宫的消息更灵通了。”
　　沁媛仔细想了想，也很认真地嗯了一声。
　　庚颛臾微微一笑，倒觉得这位年轻的皇帝有几分孩子气。
　　“今日朕来寻庚卿，并未存几分好心，还请庚卿不要介意。”沁媛坦诚，并不像隐瞒她来这里的用意，特别是在见到庚颛臾后。
　　“臣晓得。”庚颛臾如何不晓得，当初他位高权重，阴谋手段并未少用。
　　“不管真相如何，蟠龙使臣到底存了几分顺水推舟之意，朕也不得不厚此薄彼。”沁媛解释道，蟠龙七皇子身份尊贵，且为使臣，不久后更是沁媛的侧夫。这于公于私，沁媛也不该抛下蟠龙七皇子而来采臣庚颛臾这里风花雪月。
　　“王爷不会让皇上为难的。”庚颛臾到底算是靖安王萧奕一派的人，也不咸不淡地替萧奕说了一句好话。
　　沁媛皱着眉头，深思了一会儿，然后慎重地对庚颛臾说道：“朕觉得，我们可以做朋友。”
　　庚颛臾见沁媛想了半天，却道出这么一句，不由失笑：“就像承王和暨阳王一样？”
　　沁媛这下眉头更是深锁：“朕觉得，他们像情敌较多些。”
　　庚颛臾见沁媛这么坦白，对沁媛更是有好感：“那么皇上为什么会有如此荒谬的想法呢？”
　　“因为，朕没有朋友。”沁媛答道，“朕有亲人、夫婿、情人、兄弟、帝师、朝臣、属下、敌人、盟友，却惟独没有朋友。朕以为，你会是第一个。”
　　“那是臣的荣幸。”庚颛臾答道，剑眉斜斜一挑，嘴角勾起一条弧形曲线。
　　“庚卿以前定有众多朋友吧。”沁媛一边向内殿走去，一边随口问道
　　“臣没有朋友。”庚颛臾语气转冷，“居于高位者，并不需要朋友。”
　　沁媛脚步顿了顿，然后阴沉下脸色，应和道：“的确，处于高位者，并不需要朋友。因为，他们只有盟友与敌友。”
　　“所有人都可能会背叛，甚至自己也会背叛自己，所以臣以前并不需要朋友……”庚颛臾话语坚定非常。
　　沁媛一叹，打断了庚颛臾的话，“我们不会背叛对方。”
　　庚颛臾沉默，在心底替沁媛补了下一句话：“因为，我们不曾有过信任。”
　　沁媛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做过多的讲究，难得寻的一个无风波的地方，沁媛暂时放松下来，令人传了晚膳同庚颛臾一同用。
　　然后再在承清宫里呆至熄灯，便退了出来，回沁仪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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