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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盖伦这些天有些心神不宁,随着海拔增高,气温降低,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夜晚太冷了,他的士兵也越来越难以入睡。他还不喜欢北地的山,它们太过锋利,而且一片荒芜,这些东西与神圣毫不沾边。
      他知道他要前往圣地,但他感觉不到神圣的气息,他把这种感觉告诉了神使。神使说:
      “我们必须透过表象看到实质,真理的影子藏在人心的深处。真神绝不庇护迷茫的眼睛。我们走在神的遗弃之路,只为拯救众生。”
      确切说起来,盖伦没听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点点头。神学不是她所擅长的领域,从小就是如此,他的神学教师总是用一种充满遗憾的眼神看着他,然后让他自己去背诵救赎之约。他很努力的背下了全本,但他的神学老师仍然摇着头说:
      “你未能理解神的圣意。虽然光明之神总会庇护于你,但你还需要更加虔诚。”
      盖伦把这种神意的高深莫测定义成是自己心地的不纯粹,他努力地训练,以期可以证明自己,所幸他在战斗的领域有着杰出的天赋,他觉得这是神的恩赐,是一种光辉的暗示。
      他奉命护送神使返回北地,这是一次秘密行动,神使的行踪是重要机密,他是在临行当天才得知自己的任务的。
      这并不是一次艰难的任务,但令盖伦不满的是,随行的士兵只有一半来自他的护卫队,剩下的是教团骑士,他们高傲并且从不掩藏自己的痕迹,而且他们不把盖伦放在眼里。
      “盖伦,你确实是我见过最年轻的卫队长,这一点我承认。但你的士兵只是战场上的炮灰,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与骑士团一起执行任务,应该是你们的荣幸。”
      教团骑士长这么说过。
      盖伦控制着自己的人,他知道他需要胜利证明自己。他不想引起什么冲突,只想尽快完成这次护送任务。
      直到诺克萨斯丑陋的陆行车出现。
      老实说,盖伦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他们出现得很突然,速度很快。幸亏昨天值夜的人是他的人,远远地看到了陆行车上的照明灯,才使得他们能比较从容地潜藏到附近的山涧中间。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件事非常规,必须小心行事。

      盖伦远远地看见自己的侦查小队出现在山顶,高空中的太阳照在他们身上,每个人拖着长长的投影,在岩石之间起伏。盖伦看出他们并没有很好地适应这种山地,步伐有些凌乱。
      教团骑士长正在和神使说着什么,看到他们回来了,停止了交谈。神使披着白色的教袍,上面绣着蓝和金色的花纹,据说这种长袍来自均衡教派,是神使的圣洁之衣。旁边站着他的北地仆从,披着鬃毛氅斗篷,皮肤黝黑,鼻头粗大,沉默寡言。而教团骑士长身材高大,并没有穿着教会的银色铠甲,为了隐藏身份,只是随意穿着一套德玛西亚军服。他有着一双德玛西亚标准的蓝色眼珠,此刻正神态倨傲的看着那个侦察小队。
      事实上,他是反对侦察的,他说:“我们有一百二十五名优秀的战士,他们效忠于光明神。而对手只是二十名诺克萨斯的异教徒,这是神的暗示,让我们在这朝圣之路上贡献牺牲。”不少战士都被宗教情绪感染,同意直接行动,不要浪费神使的时间。
      盖伦极力要求他们保持克制,让侦察队先探明虚实。他奋力争取,最终骑士长妥协了。他这么对盖伦说:“你的信仰毫不坚定,这种动摇无处遁藏,你会为此付出代价。”
      盖伦摇摇头,想要忘记这些让人消极的东西。他往侦察队员走去,心里想着:我的决定肩负着别人的性命,神是会原谅我的。

      侦察队的士兵放下水壶,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说:“指挥官,我都看清楚了,他们只有二十五个人,四台车子和大量的补给。”
      盖伦皱起眉头,他不喜欢士兵用带有情绪的语调汇报情报,最近这段时间,他的士兵沾染了某种宗教狂热。
      “能看出他们的目的吗?”
      “他们的目标明显是北地。”瘦高个的队长说,“我认为他们只是碰巧在河边补给下淡水。他们速度很快,如果我们要有所行动,就要尽快……”
      擅作主张和猜测。盖伦的军队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自大了。
      盖伦看着那个侦察队长,眼睛里透着严肃,“他们人数很少,这很可疑。我在军队服役的时候没少和诺克萨斯人打仗,这里离雪线不远,他们不应该轻易暴露自己的位置……”
      这时,骑士长的声音响起了,声音浑厚悦耳。他朝盖伦走过来,身上的铠甲发出摩擦的声音,这种声音在盖伦听起来透着不详。
      “瞧瞧吧,盖伦,是什么让你如此动摇。我能感觉到你的勇气被恐惧遮蔽。”
      盖伦闭上眼,心里感觉到一阵烦躁,午日的阳光晒在他的额头上,居然有一丝暖意。这条山涧很好地阻隔了风,是盖伦亲自挑选的。他调整了一下呼吸,仿佛在做准备应付这个烦人的家伙。
      盖伦看向骑士长,他身材高大,相貌英俊,湛蓝色的眼睛和向下弯曲的嘴角。他给人强壮,威严的感觉,但他从来没有真正在战场上面对过诺克萨斯人。
      他所做的最多事是骑着马,举着教会的旗帜,走在礼仪队的最前面接受民众的欢呼。
      “我并没有恐惧,阁下。”盖伦沉声说道,“我必须为神使的安全着想。”
      “哈!”骑士长笑了,“你在质疑神使的魔法吗?难道你看不到那些涌动的魔法能量吗?他是受神庇护的人,你不要为自己的动摇找借口。”
      盖伦扭过头,看到神使正在看着他。神使脸上的每一处皱纹都透着威严,白色的长袍掩盖着他干瘦的身体。盖伦能看到长袍在微微鼓动,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某种力量拉扯变形。他在他妹妹身上也看到过类似的东西,他知道这是魔法力量在涌动。
      盖伦向神使行了个标准礼,说:“阁下,我绝无冒犯之意,但我认为应该采取更谨慎的行动。”
      他注意到身旁的士兵露出失望的表情,他让他的士兵失望了。噢,他从来没有让他的护卫队失望过。
      神使只是看着盖伦,眼角下垂,透着衰老,他开口了,声音带着颤抖。
      “我们生活在一个混乱的年代,年轻人,丑恶和罪恶如同无法摆脱的痼疾,蛀蚀着人类的灵魂。睿智的人想要斩断罪恶,却忽视了治愈所带来的痛苦,那种痛苦更甚于丑恶的痼疾。”
      盖伦注意到身边的士兵都在热烈地看着神使,亲耳聆听圣音让他们兴奋异常。有人小声说:“你听到了吗?他在诵读盟约之书!”
      盖伦皱起眉头,这不该是诵读经典的时候。
      “阁下,我认为这些诺克萨斯人有着某种阴谋,他们出现的地方太靠北了,而且他们人数太少,或许有更多的敌人在埋伏。”
      骑士长脸上露出不屑,“盖伦,你想让你的懦弱破坏这种神圣的气氛吗?”
      神圣的气氛?盖伦想,从进入这片山地,他从来没感觉到哪怕一丁点过。
      “我认为现在不应该是祷告的时候,眼下……”他听到骑士团的士兵在喊:“让他闭嘴,我们要听神使的声音。”
      盖伦看到骑士长的露出得意的表情。
      盖伦不知道那个士兵是受人指使还是怎样,但另外几个人在低声附和着。盖伦的目光扫过,所有人都在缩脖子。
      但盖伦已经没有理由阻止神使说话了。
      “我,受命服侍于伟大的真理之神。神给予我救赎的力量,我用这种力量斩断灵魂的痼疾,却也因其而痛苦。我们手持真理之剑,我们备尝艰辛,但我们毫不动摇。”
      他到底想说些什么?
      盖伦听到身后的士兵说了一声:“卡——啊萨!”。古艾卡尼亚语:手持真理的人。
      他回过头,看到有人跪下了,仿佛是一种暗示,更多的人开始下跪,嘴里低声念着:“真理之剑,斩断痼疾。”
      局势在失控,盖伦想,他们现在已经完全被这个神使掌控了。
      神使看着盖伦,一字一句地说:“恐惧是恶神制造的迷雾,真理是黑暗中的灯塔。我们向着真理前行,痛饮恐惧,斩断丑恶,光明之神将赐予我们庇护和永恒的解脱。”
      这个神使不知道我从小就不擅长神学。盖伦想,但论起与诺克萨斯作战,我才有发言权。
      盖伦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一只手拉住了。他回头看到了骑士长的眼睛,湛蓝色,并且充满威胁。他把手指竖在嘴上,示意盖伦不要说话。
      盖伦感到一阵恼怒,他想要挣脱那只手,却听到了神使的声音。
      “如同太阳下干涸的草芥,如同月亮旁暗淡的群星,如同浪潮里荡漾的浮萍,如同狂风中飞舞的落叶,我们生而渺小。现在,忠实的信徒们,回答我,是什么使我们伟大而不朽?”
      这是盟约之书的最后一章,盖伦知道下一句是什么,但他觉得战场和教堂不应该以如此密切的方式结合。没等他说些什么,他已经听到士兵们的声音了,一开始稀稀落落,随后就整齐划一了。
      “我们腰携真理之剑,我们高举正义之矛,我们在此下跪,缔结盟约,誓言驱除邪恶,誓言与黑暗抗争,誓言效忠光明之神。当这一切罪恶退去,我们终将不朽,到达伟大的彼岸。”
      盖伦突然意识到,他已经无法阻止这些宗教狂热的战士了,他们现在正处于某种极端的情绪中,并且把这种情绪定义为神圣的感觉。在这群人中,盖伦显得格格不入,难怪他的神学老师认为他没有宗教天赋。
      “我们的朝圣之路已经被丑恶的诺克萨斯人玷污,而且我们还向这种丑恶做出了妥协,鬼鬼祟祟地藏在这条山谷。”神使顿了一下,仿佛留出时间让士兵思考,“我们能够原谅这种软弱吗?”
      几个声音在下面喊道:“不能!”
      盖伦看到不少士兵都在愤怒地看着他,甚至有几个他带来的人。他们把这种懦弱的躲藏定义成盖伦对真神的不忠!
      “所以,我们应该怎么对待那些丑恶的异教徒?”
      人群开始骚动,眼睛里闪烁着兴奋,大家都低声嘟囔着,有个声音传出来:“把他们的灵魂献给光明神!”
      人群中又传出一阵认同的声音,骑士长满意地站在神使旁边,脸上透着狂热。
      盖伦心想:他们毫无纪律可言,他们现在简直就是乌合之众。但除非真神降临,否则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们了。
      “现在,我们的指挥官,”神使转过头看着盖伦说:“你还有什么独到的见解吗?”
      盖伦清了清嗓子,注意到几个骑士团的士兵还在瞪着他。盖伦感觉到一阵恍惚,眼前的情景如此的不真实,这原本只是一次简单的任务,但这些人急于向真神表明自己的信仰,形势发展得很快,似乎都来不及思考。
      “我只有一个提议,”盖伦想了一下,“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再动手,那是一天之中敌人最容易放松警惕的时候。”
      他看见神使和骑士长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点了点头。士兵们爆发出一阵欢呼,仿佛已经打了胜仗一样。
      盖伦看了眼太阳,太阳已经开始偏西了。他感到一阵疲倦,心想:如果进攻失利,那么,至少还可以趁着夜色撤退。

      卡特琳娜有些焦躁,一种无所事事的焦躁。
      她站起来,看看远处的营地,又坐下,躲在岩石的阴影里。风越来越大了,带着北地特有的凛冽,刮的人脸生疼,她感觉自己的头发都要飘起来了。
      太阳正在一点一点落下,岩石的影子也越来越长。空气中泛着发黄的气氛,所有东西都被染上了落日的颜色。耳朵里只能听见风的呼啸声,和营地方向隐隐传来的喧闹声。
      自从那个所谓的陷阱布置好了以后,她在这个地方已经待了快两个小时了。
      但她可不认为那是个陷阱,那简直是块送给敌人的肥肉!
      这可真是够蠢的,她想。
      德莱厄斯把他的五个人留在营地,四个人埋伏在营地附近,而此刻他正蹲在她旁边——这个离陷阱最远的地方!
      拿营地作诱饵的想法已经很疯狂了,紧缺的人手又被安排的如此分散,这在战术上更说不通。但所有的人居然毫无异议地执行这个荒唐的命令,连老刀锋之影都没说什么。
      这个不死军少尉一定是脑袋被人打坏了,卡特琳娜这么想。
      卡特琳娜又站了起来,从岩石夹缝处看向营地。她看到了四个帐篷,上面印着大大的诺克萨斯徽记。他们点起了篝火,几个小点一样的人忙忙碌碌地走来走去。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德莱厄斯转过头,饶有兴趣的看着她:“怎么了,大小姐?”漆黑的眸子被夕阳的余晖镀上了金色。
      卡特琳娜收敛了表情,说:“……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们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居然在做着过家家一样的事。”
      德莱厄斯皱了下眉头,似乎在思考,“过……家家,是什么意思?”
      卡特琳娜想起了泰隆,泰隆也问过这个问题。
      “就是……你知道很小的孩子,他们会假想自己已经长大,然后模拟大人的生活。”卡特琳娜发现这个概念的含义很难表述,但它的含义又如此清晰可见。
      德莱厄斯想了想说:“那我懂了,过家家的意思就是小孩子打架。”
      卡特琳娜睁大眼睛看着德莱厄斯,过了一会,突然笑了,她说:“少尉,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过家家?”
      “哦,那当然。”德莱厄斯说:“我们那个地方有个专门的场地,就是用来……过家家的。”
      “专门的场地?”这次轮到卡特琳娜纳闷了。
      “没错,领主都想挑选最强壮的孩子。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去……过家家,当然,他们不叫它过家家。”
      “他们挑选孩子做什么?”卡特琳娜问道,但瞬间仿佛已经知道了答案。
      “你知道,角斗场每天都会死人,奴隶来源是个大问题。而观众又想看到能打的斗士,不少领主就开始培养强壮的孩子。”
      “他们就让孩子们……互相打?”
      “没错,和角斗场的规则一模一样。”
      卡特琳娜想着这句话背后的深意,未被选中的孩子很有可能都死了。她没想过还有挑选孩子这种事,地下城里的一切都那么陌生,为什么泰隆从来不提这些事。
      “那么,你回想以前,就是小时候的事,会不会很痛苦?”卡特琳娜犹豫了下问道。
      “为什么会痛苦?”德莱厄斯看着她的眼睛说。
      “就是……太多的暴力……在很小的时候。”
      “噢,你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说法,”他想了下说:“我从没想过暴力还能停止。”
      卡特琳娜不知道该怎么把话题继续下去了,太阳在一点一点西斜,地上的影子也越来越长。风声呼啸,卡特琳娜拉了拉领子,过了一会,她说:“你的那些营地的士兵,能够抵挡敌人的第一波攻势吗?”
      “我想应该没问题。”德莱厄斯轻松地说道。
      你想!这个人就是这么不负责任地指挥他的军队。
      “如果敌人比想象中要厉害,一拥而上,那我们就有可能面临一场可耻的失败,你的人也可能出现伤亡。”
      “我想我的人是不会失败的。”
      又是你想!卡特琳娜尖声说:“我说的是如果。”
      德莱厄斯摸着下巴,眯起眼睛看向他的士兵。
      “如果真出现那种情况,我的人会及时撤退,至少不会是失败。”
      “战局混乱的时候,我们将很难组织有效的撤退。”
      “为什么要组织?他们对形势有自己的判断,如果形势不利,二队的人自然会掩护一队。”
      卡特琳娜心想这个不死军军官从哪里来的自信,她皱着眉头说:“可是,他们可能会在混乱中不知所措,你知道我们很难掌握全部的信息。”
      “哦,不会的,”德莱厄斯认真地想了想,说:“战斗对于他们来说不是复杂的事。他们关心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活下来。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活到最后,那就是胜利。”
      这是典型的角斗场的思维方式。卡特琳娜心想,这些人对任何事都有自己的见解,表面上有道理,其实很愚蠢。
      “好的战术能帮助你的人更有效地……活下来。”
      “我同意你的说法,大小姐,那是一种作战方法,但有缺陷。”
      “缺陷?”
      “是的,”德莱厄斯顿了顿,说:“战术容易被针对,而且更重要的是,它抹杀了人的力量。”
      “人的力量?”卡特琳娜沉吟着重复了一遍,“你的意思是……?”
      德莱厄斯站起身,做了一次深呼吸,阳光透过岩石,斑驳的照在他的身上,“是的,人的力量,诺克萨斯人习惯于忽视这种力量。”
      卡特琳娜感觉到困惑,她看向远处的高山,天边的云仿佛火烧一样通红,太阳已经被山峰挡住了一半。周围的景色已经开始变暗,处处都透着日暮的伤感。
      “我不懂,你说诺克萨斯人忽视了这种力量,但每一个士兵都经受过严格的训练,他们……很有力量。”
      “哦,你说的那是一种力量,但还不是全部。”德莱厄斯说:“每当一个战术被制定,士兵们都会被要求服从战术安排,时间长了,士兵就会变笨,他们会倾向于不思考,成了别人的工具。”
      这个想法虽然极端,但卡特琳娜却也无法反驳。
      “这么说吧,士兵只有在为自己的性命抗争的时候,才会变得真正有力量,我们可以商量,但不能决定他们的做法,否则就是不尊重人的力量。”
      尊重,卡特琳娜思考着这个充满德玛西亚气味的词汇。它竟然从这个不死军少尉嘴里说出来了。
      “但你说的那种……尊重,可能会导致军纪涣散,士兵各自为政。”
      “你说的没错,切中要害。”德莱厄斯赞赏地看着卡特琳娜,“事实上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觉得总会有办法的,尊重人的力量。”
      人的力量。
      卡特琳娜陷入了沉默,她从没想过尊重士兵的想法,他们的想法肯定又蠢又没有远见。哦,她的父亲和叔叔都是抱怨自己的手下无能。但她隐约觉得这个军部军官说得没错,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强迫别人,强迫无法让人发挥全部的力量。可是,那些肮脏的奴隶都在等待别人的命令和皮鞭,若不强迫他们,他们就会无所事事地过上一整天。
      卡特琳娜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一种思考的疲倦涌上来,就像脑壳里被灌满了水。
      她摇了摇头,想要摆脱这些想法。她想,这个少尉在迷惑我,让我动摇。
      风变得更大了,北地的夜晚处处充满着寒冷,现在已经初现端倪了,岩石旁边的枯草摆动着,几乎要被连根拔起了。
      卡特琳娜注意到德莱厄斯正表情严肃地看着远处,她也看过去,发现只有岩石的山峰。
      “你在担心这场战斗吗,还是在思考关于尊重的问题?”她问道。
      “哦,我在想,如果我是德玛西亚人,现在正是进攻的好时机。”
      卡特琳娜注意到太阳已经几乎完全落下了,只剩下一丝边缘露出来。所有东西的影子都被拉得极长,若隐若现。黑暗开始笼罩大地,但还不是完全黑暗,处处透着一种朦胧,既不是完全看不见,但又很难看清楚。
      而且这是晚餐的时间。
      在这个时间偷袭,再趁着夜色撤退。卡特琳娜心里想着,说:“确实是个好时机,我们很难第一时间发现他们的行踪。”
      德莱厄斯点点头,随口说:“现在,就要看你叔叔的情报是否准确了。”
      卡特琳娜扭过头,看着德莱厄斯,严肃地说:“注意你的措辞,少尉,不要质疑克卡奥家族的力量。”
      说完,她想:我用到了力量这个词,人的力量。
      “当然,你的叔叔是个拥有人的力量的人,值得尊重,是名斗士。”
      尊重。人的力量。斗士。
      卡特琳娜还在想着这句话背后的深意,紧接着,老刀锋之影出现了。他在远处的山头确定了一下他们的位置,然后几个跳跃来到了他们身边,穿着深色的作战服,眼睛闪闪发亮。
      “他们来了。少尉,叫你们的人做好准备吧。”
      德莱厄斯点点头,转身匍匐在岩石屏障上,把嘴嘬起来,发出了一连串口哨的声音,像小老鼠的吱吱声。紧接着,山下的营地传来几声轻微的回应。
      “少尉,你们军部的暗号,为什么是小耗子的声音?”鲍看着山下的营地,他注意到那些人正在篝火旁边烤肉。
      “噢,我没想过这个问题,或许是因为地下城下水道里只有小耗子吧。”他停了一下,又说:“现在,来自地下城的小耗子们要开始表演了。”
      鲍皱起眉头,表演,这是典型的角斗场的台词,但这次他确实是观众。
      他看向西方,太阳的最后一丝边缘也消失了,只剩下几片火烧云孤独地横在天际。

      盖伦作为指挥官,正站在战圈外围的高地上观察着形势。
      老实说,他从来没见过如此凶悍的敌人。
      盖伦的护卫队已经借着日暮的阴影很好地靠近了他们,并开始了突袭,但他们丝毫没有惊慌,迅速并且直接地展开了反击,当盖伦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他的士兵已经至少有一半人倒下了。
      只有在中了敌人的陷阱的时候,才会这种局面,但这是他们的一次先手偷袭。
      而且对手只有五个人。
      这个想法让他觉得荒谬,在军团作战中,他习惯性地认为个人力量可以忽略不计,但现在,这个现实正在以一种荒谬的方式被打破。他觉得自己在做梦,而且从中午决定进攻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他最无法接受的一点是:他们的第一波冲锋被一个如同铁塔一般的战士阻住了。
      盖伦的士兵以三角阵型发起冲锋,原计划要瞬间压制住帐篷外的敌人。可是那个坐在篝火旁的诺克萨斯人只是站起身,从脚边拾起一面巨大的盾牌挡在身前,盖伦的三角阵型就被挫平了。
      盖伦仔细观察那名战士,发现那个人穿着旧式诺克萨斯铁甲军的铠甲,甚至身上的徽记都是旧诺克萨斯王朝时期的双面犬。他左手拿着一面巨盾,挡在身前,右手拿着一面圆盾,护住脖子。德玛西亚军的刀剑砍在他的盾牌上发出刺耳的声音,盾牌上满是划痕,但那名战士却一步不退。
      盖伦看见他抓住一个空档,腰背一起用力,右手划过一个半弧,那面圆盾飞了出去,像是一道闪电飞入人群中,飞溅的鲜血显示着它的轨迹。
      哦,光明之神!看看这种野蛮的力量!
      好几名士兵倒下了,盖伦耳边全是自己人的哀嚎声。
      他看见另外三名诺克萨斯人防守着那个铠甲战士的侧面和身后,以他为盾,形成了一个有效的防御阵型。阵型并不算紧凑,但盖伦的士兵却如同浪潮撞到了礁石。
      他想,他们对这场战斗的预期有着严重失误。
      在阵型中间,盖伦注意到一个惹眼的诺克萨斯人,他穿着一身奇特的诺克萨斯军服,站在帐篷顶上,瘦长而精悍,手里把玩着旋转的飞刀。
      如果那也可以叫做飞刀的话。
      盖伦看见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嘴角裂开露出白色的牙齿,毫不掩饰脸上兴奋的表情,仿佛周围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游戏。
      他站在高处,却并不急于攻击,他用如同野兽般的眼睛搜寻着受伤倒地但是还没死的人,然后掷出飞刀切开那些人的脖子,接着飞刀又变戏法一样地回到他的手中。
      盖伦以前在军队服役的时候没少与诺克萨斯军正面交锋,但这样的敌人却是第一次面对。仅仅是在他想这些的时候,至少有五名士兵被他的飞刀砍断了脖子。
      在这似明又暗的日暮之时,眼前全是扬起的灰尘,盖伦意识到自己的人正在被屠杀,以一种戏虐的方式。
      他感到愤怒,一种对于戏虐的愤怒。但理智告诉他,他们必须展开更有效的攻势,否则就应该撤退。
      这时,盖伦听到身后传来圣歌的声音。他回过头,看见骑士团的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齐声高唱:
      “烈焰,烈焰!焚尽世间的罪恶;雷电,雷电!扫清前进的障碍。钢铁之盾,护卫我们的身躯;真理之剑,武装我们的意志。我们行走在雪原之上,荒漠之中,飓风之下——噢!伟大的真神,请赐予我们力量,让我们捍卫您的尊严。”
      盖伦听着这首歌结尾处的拐音,心想:那个该死的骑士长难道看不懂局势吗?这个时候居然还在唱着那首愚蠢的凯旋之曲!
      骑士长走在最前面,表情严肃,高举佩剑,旁边是一位护旗手,以标准的姿势举着教会的旗帜。仿佛是为了捍卫神的尊严,所有人都昂首挺胸地前进,步伐整齐划一。士兵眼睛里都透着狂热,以神的名义作战让他们斗志昂扬,而刚刚结束的凯旋之曲更是把他们的热情推到顶峰,他们已经按耐不住了。
      骑士长似乎对士兵的状态很满意,盖伦看见他大声说了几句什么,同时挥舞着自己的佩剑,然后就听见士兵齐声高喊:“卡——啊萨!”
      卡——啊萨,手持真理的人。
      盖伦现在可不确定他们是否真的手持真理,他感觉自己还处在那个荒诞的梦中,无法醒来。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按照计划,在第二波进攻之后,神使会亲临战场,替战死的敌人超度亡灵。
      如果作战胜利倒还好,但假若失败了,神使就会陷入极大的危险之中。
      盖伦看见骑士长把自己的佩剑用力挥下,然后他的士兵如潮水一般涌入战场,嘴里高声呐喊着,眼里写满了狂热。
      无论如何,盖伦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他必须保证神使安全地到达北境。
      不论发生什么状况。

      卡特琳娜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几个字:人的力量。
      她确确实实被眼前的这场战斗震撼了,这确实是一场表演,一场关于杀戮的表演,尤其是在德莱文开始行动的时候。
      她想,德莱厄斯怎么会有这样的弟弟,如同野兽一般,丝毫不懂得尊重。
      这些人以一种斗士的方式战斗。暴力,直接,没有任何美感,但非常高效。绝非刺客的风格。
      事实上她从没想到战局会如此一边倒,敌人像麦子一样倒下,她看到尸体几乎堆成了屏障。
      战斗才刚刚开始,却仿佛已经分出了胜负。
      她突然感觉眼前的情景有些太过残忍,太多的鲜血和杀戮,敌人如同手无寸铁的婴孩,而那五个人却如战神一般屹立不倒。
      她有些看不下去了,背过身来,一种复杂的情绪萦绕在心头,她觉得这样的杀戮毫无荣誉可言,却又觉得对待德玛西亚人似乎就理应如此。这是最好的结果,但有些残暴得过分了。
      她看见德莱厄斯正观察她。
      “大小姐,你在怜悯敌人吗?”他开口问道。
      怜悯?德玛西亚人?
      “当然没有!”卡特琳娜愤怒地说,“德玛西亚的指挥官简直蠢透了,这个时候他们应该撤退。”
      “哦,是的,他们这些人从最开始就不应该正面冲锋的,这是战术上的失利。”德莱厄斯停顿了下,又说:“但开战前谁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对手呢,战术本身就是一种局限。”
      战术的局限,卡特琳娜心想,面对这种疯子一样的不死军,战术真的有效吗?
      “哼,你的人一定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我的人总是能带给人惊喜,他们喜欢观众的欢呼声,尤其是我弟弟。”
      噢,野兽一样的德莱文,卡特琳娜又看向战场,德莱文的飞刀来来回回,如同杂技一般。
      “他在戏耍敌人吗?”卡特琳娜皱着眉头问。
      “戏耍?哦,不,他只是想引起别人的关注。”
      “关注?”卡特琳娜觉得这个理由荒唐得有些过分。
      “没错,他身上曾经发生过一些事情……总之,他并无恶意。”德莱厄斯犹豫了一下,说:“我相信他对敌人是心存怜悯的。”
      怜悯!卡特琳娜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那个疯狗一样的德莱文!
      “到底发生过什么?”卡特琳娜认真地问道,但说完又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唐突。
      “那个故事可有点长了。”德莱厄斯眯起眼睛看向远处,“现在,你看那边,他们准备第二波冲锋了。”
      卡特琳娜还在思考着怜悯的问题,耳边传来一阵歌声,在这杀戮的气氛里显得格格不入。紧接着,她在对面的坡地看到一个德玛西亚军的方阵,军容整齐,声音嘹亮,正在缓缓靠近战场。
      “……钢铁之盾,护卫我们的身躯;真理之剑,武装我们的意志……”卡特琳娜听见他们这么唱着。
      “他们看起来是教团的骑士。”卡特琳娜也眯起眼睛,距离太远,有些看不清。
      “应该没错。”德莱厄斯想了一下,嘬起嘴,又发出了一串信号。卡特琳娜看见那几个埋伏在营地周围的人似乎准备有所动作了。
      “那些人看起来很难对付,你打算一直站在这吗?”
      “哦,放心,形势还在掌控之中。”德莱厄斯观察了他们一会,说:“以我在地下城的经验,蛇在咬人之前绝不发出声响。”
      咬人的蛇,卡特琳娜想象着地下城的样子。
      那些人以一个奇怪的拐音结束了圣歌,但却并不急于进攻,反而站在了原地,似乎在等待着某种信号。接着,卡特琳娜看见他们高喊着涌入战场。
      埋伏的四个人也开始行动了,他们绕着岩石靠近那群人,然后从敌人的侧翼□□过去,骑士军整齐的冲锋阵型瞬间被截断了。这些敌人发力过猛,以至于没注意到自己的侧翼已经被冲散,不少人甚至把脑袋送到了屠刀下。仅仅几次呼吸的功夫,整齐的阵型就完全溃散了,人们开始叫嚷着四散而逃,毫无斗志可言。
      卡特琳娜难掩心里的惊讶,就战斗力而论,这第二波敌人远不如之前的,他们是一群祖安杂技团的小丑吗?
      噢,咬人的蛇绝不发出声响。她心里想。
      “看起来,他们的进攻已经完全被瓦解了。”卡特琳娜看着尘土弥漫的战场,德莱厄斯的士兵正在追杀着四散奔逃的敌人。
      “没错,比想象中要简单些。”德莱厄斯说,但卡特琳娜发现他完全没有放松的意思。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战场,严肃而紧张。
      “你在紧张些什么,你的人正在赢得一场胜利,这不是你意料之中的事吗?”
      德莱厄斯没有立刻回答,他眯着眼睛看了一小会儿,说:“你有看到那个披着鬃毛氅的北境人吗?”
      卡特琳娜突然意识到自己只关注战斗的胜利,却忽略了这个细节。她感到一阵懊恼,然后急切地在战场上搜寻着。
      到处都是灰尘,以及穿着德玛西亚军服的敌人。地上到处都是血和尸体。
      却没有任何鬃毛氅的身影。
      卡特琳娜也开始紧张起来,如果不能在战场上俘虏他,那么他们就必须再展开一次新的追踪,他们必须搞清楚德玛西亚军的目的。
      “而且,”德莱厄斯说,“他们两次进攻的方式不一样,这点很奇怪。”
      第一波攻击是借着阴影展开的突袭,而第二波攻击则像是……参加某种庆典的教团仪仗队。高唱着圣歌,仿佛是害怕敌人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或许,他们的教团骑士并不是真正的士兵,只是一群……朝圣的教徒?”卡特琳娜皱着眉头说道。
      “哦,那可解释不通,大小姐。你看他们的铠甲和剑,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德莱厄斯想了一会,说:“他们第一波突袭的角度很老辣,虽然没有得手,但制造了不小的压力。而第二波攻击却如同开玩笑一样……”德莱厄斯又想了一下,说:“这种情况,只有一种解释:他们有两个指挥官,并且各自为政。”
      卡特琳娜思考着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两个指挥官,两支部队。
      “那么,你觉得那个该死的北境人在哪?”
      “那我可说不清。”德莱厄斯摸了摸下巴,天已经黑得有些看不清他的脸了,“我想应该和那两个指挥官在一起吧。”
      太阳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张牙舞爪的高山伸向天空,仿佛想要留住最后一点点光明。
      卡特琳娜看见战场上亮起了几处篝火,她感受着深秋北地的寒风,突然发觉自己的指尖有些冻僵了。这是一场没有她参与的战斗,她感觉鲜血的杀戮离自己很远,她抚摸着腰间的巫妖之祸,想起教团骑士们唱的圣歌:烈焰,烈焰!焚尽世间的罪恶。
      卡特琳娜说:“刀锋之影会找到他们的,找人这种事不会是问题。”
      “当然,”德莱厄斯点了点头,“没有人能逃得出刀锋之影的追踪。”
      他开始看向远处的天空,北极星已经在闪闪发亮了,锋利的高山在黑暗中变成了朦胧的剪影,整个大地笼罩在一片肃穆中。过了一会,他又说:“与克卡奥家族的合作,真是令人感觉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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