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篁明月》忽其渺杳

30、第三十章 苍旻尊主

　　下得马车时日头已经高高悬于九天，莫落以袖遮了遮被强光刺痛的眼，待得稍稍适应后，便跟着身着黑襟灰袍，头戴白冠的宫人走进了溯国建在东南仟烽台下的皇宫。

　　南国的建筑风格同北国的比起来，自是有明显的差异，这南国的皇宫，就更是迥异非常。仿佛高坐主位的皇帝十分偏爱这灰扑暗淡的色彩，从外沿高筑的城墙，到内里鳞次栉比的宫室，皆是灰暗古朴的色调，就连原本雕花漆彩的窗棂和殿门透光透气的玄眼处也以厚实的浅灰色砂纸层层覆住，叫人难以猜到隐匿于重重宫室里秘辛和主人隐秘的心思。

　　春日里湛城上空的日头已经甚是恼人，虽不毒辣，但也烤的人头脑昏沉，没走过几道宫门，莫落贴身的里衣却早已汗湿一片。他突然像要考证什么似的停下来抬眼仔细察看了四周，偕了把额头的汗珠，望向同样伫立一旁低头垂手不语的宫人。

　　＂你们诺大个皇宫，竟连一棵树也不长么？＂莫落又扶额望了眼高远晴朗的天，问道。
　　＂回北国国使，＂宫人的声音谦卑恭顺，却不似一般阉人般尖细：＂苍旻尊主不喜草木植种，认为其过显女气，因不宜在宫中存长。＂

　　＂草木显女气？＂莫落失笑，这种理论他倒是第一次听说，他摆摆手示意宫人继续往前：＂那窗子的玄眼被覆以灰砂，也是你们皇帝的意思？＂

　　宫人一直走在莫落右侧三寸靠前一步的位子，从未逾越半步，他的声音谦卑依旧，不过这次却带出一点疑惑的感情来：＂陛下？＂他道：＂苍旻尊主目有顽疾不能照以强光，所有宫室按着陛下的意思都在透光处覆上厚实的砂纸，所以，也可算作陛下的意思。＂

　　＂哦？你口中那苍旻尊主不是你们对皇帝的称谓？＂莫落却没有意识到这苍旻尊主还另有其人。

　　宫人紧贴着襟摆的手募地一抖，神色愈加恭谨道：＂苍旻尊主虽与陛下常在一处，却是万万混不得，万万混不得的。＂

　　莫落望了他一眼后没有再说话，心中却对这个宫人口中的尊主起了丝丝好奇。

　　穿过了重重的宫门巷道，那举止得宜的宫人终于在一处轮廓古朴，雅致小巧的宫室前停住了脚步。

　　＂溯国康武皇帝陛下恭请北垣国使入内。＂侍立于殿侧的传声宫人与领着莫落入宫的宫人低语一阵后，朗声宣布道。

　　莫落抬头望了眼小巧的牌匾，＂鹓鸿殿＂他喃喃念道，这南国皇帝接待使者的习惯还真是与众不同，竟选了这么个偏僻静雅的地方。

　　近午的阳光正热的撩人，甫一入殿内，竟有一股丝丝凉凉且沁人心脾的烟气从殿侧轻笼过来，引得来人忍不住闭眼慢慢去品闻，那烟气裹着一丝时新瓜果的清甜，但若仔细闻去，又可辨出轻雾中似有若无的南国乌樟被制成香焚熏的味道。烟笼漫撚的焚香宫室里缓缓传出数十种乐器的合奏之音，轻柔婉约似教人沉醉，使人不由生出身临九天仙境之感。

　　随着上前的脚步，莫落缓缓将眼睁开，烟气渐淡，他的眼也才刚好适应殿里阴暗的环境。

　　看的清些了，他才注意到整个大殿里所有能透进光线的地方都被覆上了暗灰砂纸外加重重帷幕，殿门则笼以烟气，竟真的是连一丝亮光都被拒之千里。内殿两侧蟠龙戏凤的擎顶上都被固定了用上好的乌樟木做成的烛台，烛台上指宽的红烛美人溅泪般地燃着，成为支撑这诺大宫殿里的唯一光源。

　　莫落又往前行了几步，才望见背靠在宽大王座上溯国皇帝，他看起来也不过双十年纪，身着红底金玄两色纹刺飞龙的广袖御衣，头顶只以一玉色长笄扣冕，他阖着眼，修长的指节顺着音律敲击着赤金王座的扶手，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

　　莫落依着应有的礼节俯下身去，声调平缓的说道：＂北地垣国使臣太常丞辅莫落参拜溯国圣主，愿陛下万岁圣安。＂

　　＂呵，这垣国的胆子是一年比一年肥了，如今竟随便派个辅官儿就敢来和我们谈交易，可真是嚣张的紧了。＂溯国的皇帝并没有吱声，倒是近他身旁传来一声柔媚入骨的男音，那声音妖且娆，却偏生让人察觉不出丝毫女气来。

　　俯身的莫落忍不住抬头望向王座左侧声音的来源，将才并无过多留意，如今定睛，只见那处光线更黯的石台上铺着六尺见方的寝毯，足有半尺厚的乳白色绒毛覆盖其上，寝毯上背靠着寝垫儿斜斜卧着一个在世人眼里妖孽般的男子。那男子身披艳红色玄边的狐毛大氅，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同样惊艳的还有他血样的唇色和斜挑上扬的眼角处似有若无勾勒出的一股邪魅，不禁教人怀疑眼前这眉目如画的男子可是千年的狐妖转世？他一头过腰的墨色长发只由一只乌檀木的发簪绾起几缕来，剩下的皆随袍倾泻至赤裸的足边，一名约莫不过总角的男童在为他轻轻锤着弧度优美白皙的足。

　　这便是那宫人口中的苍旻尊主罢？莫落几不可觉的皱了皱眉，一股如临劲敌的微妙感觉顿时如江水漫过他的胸口。再看那溯国的皇帝，已缓缓睁开了双目，带着温和的笑意朝那边觑了眼，才缓缓回道：＂垣国的国使是吧？请上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