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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在钟声里点燃一支烟 ...

  •   除了张阿毛自己,宿舍里其他人走得精光,只剩下一张张空床铺。
      旁边几个宿舍里也有人没走,他跟他们都不熟,也就点点头,不怎么说话。偌大一个楼层里,只有几个人走动,此外偶尔露面的是清洁工,还有楼长。整幢宿舍楼变得很沉默。学校里也没什么人,白天偶尔可见人影,夜晚到处一片死寂。
      寒假是北京一年最冷的时候,张阿毛晚上只呆在宿舍里看书。上午也不出去,反正教室楼都关得差不多了,图书馆也只开放录像厅。下午天气暖和一点,他才背着包下楼。如果有面试约会就到外面去,没有的话只在校园里转几圈,活动一下。
      他原本就是耐得住清静的人,如果不是为工作烦心,照样可以平和地看着书打发这几个星期。但是就业问题一天没有解决,他就始终安定不下来,经常看着书就开始走神,本来很有意思的内容也觉枯燥无味,然后又开始胡思乱想。
      虽然牺牲了回家与父母团聚的时间,他的收获却并不大。一些机构见过他,感觉是不错,但多半只说要他去实习,接收与否要看实习效果。有一家他喜欢的机构对他特别感兴趣,可是实习期又格外长。系里宣传的毕业生分配政策他已经听得耳熟,说是如果三月中旬还没有与接收单位签定协议,要留在北京将会很困难。那时候已经逼近二月,春节就在眼前,实习只能是节后的事,仔细计算起来,他的时间屈指可数。
      除夕一早,张阿毛在一片急如雨点的鞭炮声中醒来。他躺在床上,脑子里进行各种假设。他不在家了,爸爸会和哥哥一起放鞭炮吗?妈妈会不会一边做饭一边想他?像哥哥当兵那几年,在张家口兵营里过春节,就是爸爸和他一起放鞭炮,妈妈红着眼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碌……后来他的念头转到巫凤凰身上。她曾经吹牛说也敢放鞭炮,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她放鞭炮时会不会想起他?
      学校给不回家过春节的学生发了两张餐券,添上很少的饭票就可以在食堂里买到几个菜。中午食堂里人少一些,餐厅里稀稀拉拉坐了几十个,边吃边看电视。晚上情况好一些,可能是在外面玩的人都回来了,居然有些挤。晚饭后,张阿毛在楼下小卖部买了一盒烟,就回到宿舍。
      他抽烟的历史并不长。暑假在县城的火车站等巫凤凰时,他平生第一次给自己买了一包烟,抽了半天,聊以打发时间。一包烟帮助他度过了漫长的半天等待。他发现香烟并不像传说的那样百无是处。回到学校后,要是烦躁起来,或者在外面跑工作跑累了,他偶尔也会想起抽一两支烟,解乏兼解闷。不过他一直抽得很少,一包烟经常要两三个星期才能抽完。
      那个除夕,他手里的烟没有停。嘴里吸着烟,手里翻着书,脑子里的各种念头也像屋子里的东西,隔着烟雾看起来,有些缥缈。他知道自己其实什么也没看进去,最后扔开书,随便就在一张床上躺下了。
      日光灯白中透冷,路灯是昏黄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雪了。他的眼镜扔在桌子上,仍能看出窗子外面是在下雪,可知这雪一定下得不小。年三十晚上下雪,他想,倒是不错。“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他想起《白毛女》里的两句,随口哼了哼,觉得嘴巴发干,舌头发苦,嗓子有些疼,头也晕起来。也许是抽多了一点儿。
      他喝了一大杯水,感觉好一点儿,又躺倒在床上,看看烟盒里还有几支烟,决定把它们都抽完算了。
      时间是晚上11点半,张阿毛像完成任务一样,慢悠悠但接二连三地抽着最后几支烟。他的嘴唇轮流接触香烟的过滤嘴和水杯,前者让他发干,后者再进行滋润,自己都觉得是一个类似于酸碱中和的游戏。这个游戏的好处在于他在这个过程感到心里很轻松。
      他正在点最后一支烟时,蓦地传来一声响:“当!——”他给吓了一跳,忙坐起来侧耳倾听。那声音其实并不凶恶,不像晴天霹雳或者冷不丁炸响的鞭炮,但是在静夜里听起来很是宏亮,且余音缭绕,像是从很远的距离传来的。正在发愣的时候,耳边又传来一声:“当!——”
      张阿毛想起北京有一个大钟寺,估计这就是那口钟作怪了。想是庙里僧人因为过年才敲的。他听着那钟声,一口口吸着烟,突然觉得这烟的味道和钟声一样醇和。从前他可不知道烟有什么味道,不过一些微粒随着空气在口鼻里来去而已,谈不上滋味如何。在钟声里的发现让他明白香烟为什么带个“香”字,因为它们果然很香,而且让人觉得很舒服,就像一段精妙的文字,让享受者体会到一种无法表达却很实在的美感,甚至有些醺醺然。
      这钟声就像从我身体里发出来的,张阿毛躺在床上,轻飘飘地想。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和钟声一起,如同房间里的烟雾一样袅娜地游弋飘荡,既空灵又缠绵,欣欣然美不胜收。轻松和快乐占据了他的身体和大脑,那是他几个月来都没有再感受到的东西,他希望这种感觉从此不要离开。
      但是钟声突然之间就停止了。最后一缕余音潮水一样退去,融化在寂静里。房间里的蒙蒙烟雾也逐渐散去,灯光下的桌椅床铺粗陋无比。那种轻盈优美的感觉也不知什么时候离去,陡然只剩下空虚和疲倦。
      所有那些被强行排挤到一边的事情,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心里,让他的身体疲惫,头脑胀痛,心跳加速。一阵莫名的虚弱感觉突然席卷了他。他躺在那张床上,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被孤零零晾在沙滩上的鱼,心里的悲哀多过记忆中的海水。
      他不喜欢这种情绪,把它归因于室内空气憋闷,于是把窗子打开。风卷着雪花扑进房间里,果然清新了许多。张阿毛站在窗口,感觉到有不少雪花扑上头发、眉毛和脸颊,有一些甚至粘在嘴上。他舔了舔嘴唇。
      冰冷的、湿润的、美丽的雪花。它们在他嘴里热情地融化,它们在窗子外的灯光里热烈地舞蹈,它们在炫耀一种热闹的快乐。
      “啪!”张阿毛猛地关上窗户。不知道楼下的小卖部打烊没有,他决定再去买一包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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