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无用是深情》薇紫满楼

4、【三】摊牌

　　隋棠说，她找到了彭译。薄唇画出一串很好看的弧线。
　　莫婷谖当即就愣住了。
　　彭译走得极其轻巧，除了给自己发过一封邮件，那之后就不见踪影。几天下来，他都不知道在哪逍遥。
　　只留下一堆烂摊子，让他们善后。而他现在却被找到了。
　　“带我去见他。”
　　几乎是条件反射，她一把抓住隋棠，女人皱了皱眉，显然被她捏得疼了，却没有多说话。只沉吟着盯了她半天，这才问。
　　“姐，你不会准备杀了他吧。”
　　“杀你个屁！有什么话路上说，我现在要见他。”
　　“……哦。”

　　路上并不多话，隋棠只简单交代了一下来龙去脉，就躲在一边开车。莫婷谖心情不好，她看得出，免得挨近了当炮灰。
　　彭家人这两天都快急疯了，满世界的去找，结果在海南把还在度假的两个人逮个正着。据说被发现的时候，彭译正搂着凌素在天涯石前面比了个很傻缺的pose，离老远看见老爹亲自带着一群人杀过来，连点愧疚都没有。
　　要说凌素拐走彭译的方式就更狗血。
　　先是一哭二哭装忧郁，然后留书出走，不能连累你什么什么恶心死人的话，再适时的被彭译拦住。如此一来二去，订婚宴被整个抛诸脑后，后来索性破罐子破摔，两个人定了隔天的机票一起飞了三亚。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莫婷谖都能想象到凌素那副嘴脸，可偏偏柔弱得让全天下男人都喜欢得不得了。
　　柔弱你妹啊柔弱，扮猪吃老虎是吧！
　　这个女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之强，莫婷谖亲眼所见。在事情还没变得更糟之前，她也想过用钱来让这个女人回头，但显然凌素要的比钱还要多，她实在是低估了她。
　　二百万，这已经是莫婷谖手头能动用的全部，她是可以去向三叔借的，但这个秘密会就此崩溃，莫新谷的性子他知道，保不齐马上就把自己安排给其他人，她不能那么干。而凌素只是傲慢的对着莫婷谖一笑，不把眼前的支票放在眼里。
　　“能换点新鲜的么？彭老爷子昨天来给我的可不仅是这个数。”
　　“那你想要多少，说说看？”
　　莫婷谖装作好脾气，控制着自己尽量别把饮料摔过去。凌素细致的笑起来，她面前摆着大杯的红豆冰山，她就是喜欢在看戏的时候吃甜的。
　　见她不说话，莫婷谖敲着桌面，愈发的不耐烦。“我跟彭译结婚势在必行，就算你把他抢走，也得不到任何好处。他在国外呆了那么久，对家族事业不闻不问，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闹花边新闻。彭叔叔和我爷爷一样，绝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
　　“要么你现在离开他，金钱名誉地位，我都可以给你。否则，就有你们两个好看。”
　　莫婷谖说完，冷眼看她，其实心里并无把握。父子天性，彭思图能站在她这边是一时，决计不是一世。说到底，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他早晚会接受。而莫家内部如今更是明争暗斗不断，莫新谷的意思，则是要她尽快搞定彭译，别再给家里惹麻烦。
　　如此一来，现在的莫婷谖已是无计可施。唯有寄希望于凌素本质贪财，她可以在这点上最大限度的满足她。
　　但莫婷谖还是算错了，凌素的心思比她想的还要细腻，那就是和彭译一起。只要抓紧这个人，无论现在怎样的受委屈，到最后一定是皆大欢喜。金钱名誉地位，她是想要，但在彭译身边她得到的会是这些东西的最大值。这也是她最初和彭译打成一片的原因，人往高处走，她没错。
　　想着，凌素放下杯子，优雅的擦了擦嘴，“抱歉莫小姐，看来你只能是个被遗弃的失败者了。”
　　话音刚落就被莫婷谖甩了一身的奶茶，“有种你再说一遍！”
　　“我可以让你们身败名裂！”
　　“你才舍不得。”说实话，还从没有人敢这么对她。女子按耐住满腔的怒火，擦干颊上滴落的水花，“要是你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在乎，你就不会伤害他。”
　　莫婷谖愣住了。
　　不欢而散是意料中事，这就是一场豪赌，以凌素完胜收场。凌素的城府比她深，莫婷谖只能拜服。就像女子会满脸委屈的出现在彭译面前，把自己是如何羞辱她的事婉转告之一样。莫婷谖光凭想象就已经怒不可遏，一定是温香软玉在怀，又不肯直接说事情的经过，非要彭译逼问为什么弄得这样狼狈才肯一一托出。
　　她怎么都不会忘记彭译在电话里是多么的气急败坏，然后两个人就各种无法达成一致的心事吵得地覆天翻。
　　这就是智囊和莽汉的区别，说到底，还是她莽撞不会做人。
　　莫婷谖沉浸在回忆里，突然隋棠踩下刹车，她被晃了一下，这才发现窗外的景物并不熟悉。彭家她以前去过多次，并不是往那走的路。便问“这是哪？”
　　隋棠不知如何作答，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这才试探着解释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彭译他已经不住在本家了。你也知道彭思图那性子，他那么反对他们俩的事，彭译实在拗不过，一怒之下就搬了出来。听说……听说至少有两个月了。”
　　“什么？！”
　　见莫婷谖眉头一紧，隋棠登时吓得满头冷汗，她是见过莫婷谖发疯的。那样子，恐怕比地狱里的罗刹好不了多少。可女生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只是从挡风玻璃里看出去，看着那栋似乎耸入云端的建筑发愣。“两个月？！”莫婷谖就有些懵，彭思图的家教甚严，以致彭译从小到大做事无一不是一板一眼，不敢有丝毫错漏。幼时还和隋棠一起取笑所谓家法不过是老掉牙的玩意，居然能把彭译驯得如忠犬般乖顺。如今竟甘心为了凌素至此。
　　彭译，你真是好样的！
　　“姐，”隋棠有些怕了，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还有一件事，必须得告诉你。”
　　“说。”她咬着牙，几乎要笑起来，还有什么是她不能知道的？莫婷谖的心里空空如也，只听隋棠一字一句的告诉她，“我之所以知道这些，不是我刻意去打听，而是彭译他亲口说的。”
　　“他今天早上去过你家，告诉你爷爷，说要跟你解除婚约。”
　　意料之内，可莫婷谖还是觉得一阵晕眩。
　　彭译失踪，莫婷谖把自己反锁在公寓里，一场订婚宴闹得沸沸扬扬，两个当事人却躲了讨清静。但事情不会因此结束，还有许多烂摊子要收拾。相较于彭思图，莫新谷的心理落差更大，他一辈子大富大贵，什么场面没见过，虽然绍华去世时也是惊涛骇浪，但从来没有这么丢过脸。他这种老派的人最注重的就是名声，如今有那么多人茶余饭后戳着莫家的脊梁骨笑话，莫新谷更是怒不可遏。彭思图这个时候领着儿子来莫家认错，必然是不会得到一个好脸色的。但彭译并不低头，他承认自己给大家带来很多麻烦，这他不能推脱，然后便将事实和盘托出。每一桩每一件，他开诚布公，每一句都是坦然。莫新谷没有当即表态，他有些被弄糊涂了。按照彭译的说法，他另外有女朋友这件事婷谖一早知晓，并且两个人早已说开，只是婷谖单方面不依不饶，甚至对家里瞒得密不透风。现在想来，自己确实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彭译了。甚至连敲定宴会细节这种场合他都没有出现，反而是彭思图热切的陪了一路。只是当时婷谖找了个借口说非要出国办点事，自家的晚辈都没有到场，又何必要求彭译。事到如今，方才怪起自己粗心。莫新谷的眉头拢得更深，若这些并非是彭译的托辞，那真相就是某些人可以隐瞒事实，才导致事件一发不可收拾。
　　若彭思图是为了家族利益，还算能够理解。那莫婷谖是为了什么！只为了一个彭译，就真值得舍了一张脸？真他娘的荒唐。
　　前因后果，究竟责任在谁，这很重要。
　　莫新谷一直不发话，反倒是莫绍云压不住火责骂起来。可即使被骂得再难听，彭译都没想过改变他的初衷。他只是很真诚的对着莫新谷躬下身，深深的表达自己的歉意，“我辜负了各位长辈的期待，真的很抱歉。可我不能和婷谖结婚，我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
　　这些，因为隋棠一直跟小姑隋岚在一起，所以全部亲眼所见。像一盆冷水，砸得莫婷谖连心里最后的那点光亮都没有了。
　　以为他不喜欢，所以拼命改掉的那些习惯；为了见他高兴，所以做的那些傻事。她可以无视校规翻墙到后山抓许多萤火虫回来给他做观察笔记；也可以变得贤良淑德帮他打扫房间，做些他喜欢吃的菜。可原来都是自己会错了意。他要的从不是自己的迁就，而是自己的离开。当她兴高采烈的期待着和他见面的时候，他就已经和那个女人呆在他们共同的家里谈情说爱。或者更早，在伦敦的每一天每一天，在她看不见的那些地方，他们还会做出更过火更亲密的行为。莫婷谖不可自抑的剜进自己的掌心，彭译，你为了让我死心做的这一切，当真是恰到好处。
　　莫婷谖打开车门，努力的呼吸着，让心跳安稳下来。然后从兜里掏出电话，手机已经很久没用了，她尽量握紧，拨出那个号码，竟然是通的。
　　对方显然知道自己是谁，接起来也不说话，莫婷谖听着旁边的欢笑，沉静了一下，这才开口。
　　冰冷得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彭译。”
　　“……”
　　“我不管你在哪，我现在在你家楼下，你的新家。”莫婷谖咬牙切齿，然后她就说出了她这辈子对彭译说过的最狠的一句话，她说，“五分钟我在楼下见不到你，我就上去，把那个女人从楼上扔下来。”
　　“你知道我一向说到做到。”
　　对凌素的敌意，莫婷谖从一开始就表现得一览无余。彭译知道，他也了解莫婷谖的为人。这家伙发起疯来比根本不计后果，最严重的一回，他亲眼看见莫婷谖一时错手把一个篮球队员打到骨折。
　　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在新欢面前不知所措的彭译已经忘了，莫婷谖之所以会痛揍那个不要命的篮球手只是因为他在化学课上故意点着了他的课本。
　　所以挂了电话，他从沙发上爬起来，几乎是飞也般穿戴好从楼上下来，时间不过1分12秒，比莫婷谖预想的还要快。当然她并不是真的想杀了凌素，即使以她现在的心情把凌素千刀万剐都不解她的心头之恨。她只想试探彭译的底线，那个人一向不太能开玩笑，她就是想看看他有多在乎。
　　想到这不禁有些难过了，原来在他心里，自己真的就是这么彪悍的一个人。
　　“你真以为我会弄死她？”婷谖已经很克制，尽管一切都已经失控，但她还是努力的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不断这样的告诫自己，脸上已经冷得没有半点温度。
　　“先是莫名其妙失踪，然后直截了当就去跟我家人摊牌！彭译，你知道我有多丢人吗？”莫婷谖看着他，男人的沉默打破了她最后的那点期待，所以才愈发不能自制。指着他的鼻子吼道，“你想过后果吗？！得有多少人在背后笑话我们，多少人嚼舌根。你自己跑出去找了那么个女人回来……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你让我怎么办！”
　　莫婷谖骂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哽咽得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但她还是拼命忍住，她不想在这时候在这个人面前示弱。彭译皱眉看着她，心里也不知是怎么个想法，突然觉得心烦意乱。他并不后悔选择了凌素，如果从来结果还是一样。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会伤害到婷谖。但莫婷谖应该永远是那个元气满满的女孩子，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她和隋棠就在他的生命中。尽管他从不说过多话，但她们始终都是那样的微笑着，走在他的附近。那不是相爱，他知道，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要丢掉这个人，哪怕他遇到了凌素，他也没有想过。
　　而现在他却把事情弄成这样。
　　彭译突然不知如何解释，默默了良久，才轻声的说了句对不起。
　　也只能是这样一句。
　　世界都沉静下来，莫婷谖还以为自己听错。对不起？他以为对不起能改变什么？是能还原自己原本的期待，还是补偿她从此失去了一直爱着的人？莫婷谖狠狠的抹去眼泪，她看着他，像重新认识了一遍，“彭译，难道你从来都没发现，我是喜欢你的吗？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什么人？”
　　面对莫婷谖如此坦诚的表白，彭译一时手足无措。他并不是没有被告白的经历，但莫婷谖和那些人不一样。可至于哪里不同，又是怎样的不同，彭译也说不上来。他们之间的感情太过顺其自然，无一不是父母之命。他不是不明白莫婷谖的眼神隐藏着什么，他也尝试过接受，却只能徘徊在至交好友的框架之内。莫婷谖就像他的妹妹，一个很亲的朋友，但那不是男欢女爱，从来都不是。从前他没得选，往后却不能错一辈子。想到这，彭译也忍不住狠下心肠，他与莫婷谖之间已经走到这一步，就再没有后悔的可能。他说，“好，就算这次的事都是我的错。可我早就告诉过你，我真的不能跟你结婚。那样只会害了你，也害了我自己。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难道我被家里逼着娶了你你就高兴么！”
　　“这是不对的婷谖，你这样不是爱，只是一种习惯。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可我不爱你。”
　　我知道啊，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这两年来，这种话我早已倒背如流。可她还是没想过放弃，虽然现在的彭译在感情这方面已经直白得近乎可怕。莫婷谖绝望的笑起来，脸上甚至还有没来得及隐藏的泪痕。“彭译，这句话你晚说了十年。”
　　“我们两个第一次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你没有劝我放弃；发现我喜欢你拼命往婚姻努力的时候你没有劝我放弃。你现在才想着要抽身，已经晚了！我告诉你，这事不会这么简单就算了。”
　　莫婷谖当时的表情应该是很狰狞的，以至于彭译甚至没能上前拦住她。只眼睁睁看着她钻进隋棠的车里绝尘而去。那天稍晚的时候，莫婷谖终于泣不成声，她从出事那天就一滴泪都没有流，而如今，她趴在隋棠的车里，纸巾都哭进去整整一盒。她对彭译说了那样的狠话，或许就会就此失去这个人，她都知道，她想象着这种可能性，整个人都是酸疼的。
　　为什么仅仅是爱上一个人，到最后竟然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