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洒溢绘轻雨（短篇集)》水波轻唱

5、酒不醉人人自醉（下）

　　七、
　　“天为庐地为盖”的洒脱生活结果是——我患了严重的风寒。

　　张子隽自小习武从来没生过病，他家没仆人，他本人又缺乏照顾病人的经验，历经多次熬药失败我病情加重，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把我送回了家。

　　临别时他再三承诺学会煮药就立刻把我接回去，几天来我被他虐的够呛，闻言当即吓昏了过去。
　　之后在我病中乃至病愈很久的时间里，都再没有听到关于张子隽的一点消息，他就像落尽的桃花、卖光的“君子误”般迅速消失的无影无踪。

　　派出打探他下落的家丁没有带回任何音讯，家里的老仆们也一改八卦前态，对我被绑票的事保持了缄默的态度。

　　海棠花期来临时，崔婶和洛叔开始张罗着给我相亲，我心不在焉的应付着、打发着，吓跑长安才俊无数。

　　寂寞的时候，我常坐在树下喝喝酒想想张子隽，有时想起他落魄的俊朗，有时思念他面对我屡屡的错愕的神情，相比那些跑路的没胆青年，这是何等难能可贵的镇定啊。

　　“洛渊”换了块儿招牌生意渐渐好起来，一次，在我心血来潮同洛叔商量能不能少坑几个人，来年把“君子误”价格调低点时，他满脸“贫贱不能移”的冲我表示“没得商量！”

　　这年头越贵的东西，大家就越是趋之若鹜，我一着急脱口而出：“卖这么贵都叫达官贵人提前订走了，张大哥会买不到的。”

　　“别跟我提那个臭小子！”洛叔狠狠跺脚。

　　我愣住，他僵在原地，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如此失态。

　　我抓住希望般开始撒泼赖皮不依不饶：“洛叔，你知道张大哥的消息对不对？你要是不告诉我他在哪？我就…….我就……不发你工钱！”

　　从洛叔口中，我再次听到了关于“君子误”的传说，重温当年那段传奇拉风的往事，酒入愁肠，忽有种人生扯淡的感慨。

　　遥想四十五年前，满脸褶子的洛叔还是个水灵灵的糯米团子，家境贫寒迫使他与寡居的母亲常来“洛渊”酒家客串帮工。

　　儒雅阔少遇上漂亮寡妇时，正是郎才女貌的大好年华，看厌了洛阳城名贵牡丹的张会元，在人杰地灵的长安邂逅了一生真爱的野草花。

　　这样一段爱情门不当户不对，但如龙卷风般来势汹汹的席卷了两位当事人，聪明的会元被吹得风中凌乱，于是咬咬牙同我祖父商量出个“互利双赢”办法：

　　既然贫穷无可改变，那么富贵可以自跌身价，于是他喝酒误考，然后被削除功名官籍，接着被逐出族谱，最后沦落为草民一枚。

　　为了爱情，阔少潇洒的放弃了到手的功名利禄，而他的真挚也的确打动了他爱的姑娘。一对有情人携着祖父的祝福和到手的丰厚广告费，抛家弃子，最终消除世俗纷扰，相守白头偕老。

　　“那个张混球有啥好？论年纪，我比他小；论相貌，我比他英俊；就是论时间，也是我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处的比较久啊。”洛叔老泪纵横颇为不甘的控诉，看得出这么多年来，他对于被生母抛弃的事，显然比屡试不第更加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我满头雾水的问。

　　“所以我讨厌那个老混球的孙子！”说到这儿，他心虚地看了看我，“我骗那个混小子说你嫌他穷，看不上他！”洛叔信口开河瞎话编得像吃咸菜。

　　“于是…….”我更加茫然地继续追问。

　　“于是他信了，就走了！”洛叔抓抓头皮，显然不太能理解，“那小子到底是不是张老混球的孙子，张老混球连寡妇都能搞定，他咋连个黄花闺女都拐不走……”

　　至此，我彻底无语。

　　故事峰回路转，归根结底，我们只能对张子隽的智商深表歉意。

　　“张子隽那个笨蛋真信了，现在怎么办啊洛叔！”见我蒙着被子懊恼不已，洛叔忙将功补过，“小姐，我刚得到些张子隽的消息，你想不想听啊？”

　　“你爱说不说！”我摆摆手瓮声作答。

　　“听长安的游侠们说，张子隽对一个姑娘动了心，可他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所以心灰意冷变卖了家产要去江南经商，我寻思……”他看着我故意拖长了声音，“他是今日午后走水路出发，你要是现去追，应该还来得及，不过看你这高床软枕的样儿，估计是对那小子不感冒。”

　　“啊啊啊！你怎么不早说！快来人，更衣备马，本小姐要出府！”我掀翻被子，一跃而起满屋乱嚷。

　　在我生龙活虎的喊叫声中，院子里干活的下人全都笑开了颜。

　　出门的时候阳光正好，洛叔塞给我一包袱银票问：“走了，就不回来了吧？”

　　我点了点头，忽然脸红。

　　洛叔笑呵呵的道，“喜欢就去吧，记得叫那混小子回来看我”

　　从洛叔手里接过马缰时，我忍不住问他，“你其实不恨张子隽，那么急着拿话诓他，其实是怕我喜欢上江湖穷鬼，在洛家地位不保吧？”

　　洛叔闻言拍拍胸脯说的豪情万丈，“那是自然，我老人家岂会那么小心眼！”随即又捋了捋几月没剪的胡子感慨：“现在看来，我之前替你打算的也不一定最适合你，那小子很不错，估计他也是隐约猜出了我的意思，才心甘情愿离开你的。”

　　这个洛叔，还知道替他的笨侄子说好话！我假装没听到翻身上马。

　　洛府虽不是高门显贵之家，可身为洛家嫡出的大小姐，家族也断不会容许我嫁个江湖草莽为妻的。可江南的花姑娘那么多，万一张子隽瞧上了别人怎么办？

　　幸福这东西，总要靠自己去争取才精彩，这一回，我也要跑路了！

　　十、

　　长安城的人们常说，世间最好的酒名叫“君子误”，只是洛家少主人失踪后，酒就无端变的很难喝。

　　江南的春风舞落第一场桃花飞雨时，树下埋了三年的美酒也刚好陈的可口。

　　三年前，我追随张子隽的脚步来到了江南，却被那厮敲晕，二话不说绑去做了开店合伙人。

　　三年来，我们一同起早贪黑开店酿酒，到如今生意红火日进斗金，盛况更胜从前。

　　我常问张子隽，他是何时注意到我的，可他总是浅笑着不肯回答。只有一次，他喝多了酒，微醺着提起了我们第一次对酒时的情境。

　　当年桃花院落，月色溶溶，辗转翩纷的花瓣和着柳絮池塘的淡淡微风，落了我们一身绯色。我和他就着满院落花席地而坐，斟上几碗酒，手秉几支烛，长夜漫漫，相伴天亮。

　　曾记当时正是轻狂，我饮尽杯中清酒，得意摇头晃脑：“要我说，与其葬付韶华于那江湖风雨，朝堂勾斗，不如耽醉清风明月，逍遥一生，莫言君子误！”

　　他笑说，初闻这话时，明明怀抱着倾心已久的佳酿，却无端地忘了喝。只觉得满心满眼，装的全是眼前的可爱姑娘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