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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年华错(上) ...

  •   残月清辉,寂寂的照着九重宫阙的高寒冷贵。

      驻足在晏国象征无上尊华的承稷宫前,我无比嘲讽的想:所谓滔天权势,于生死而言也不过如此。

      但是我,晏璇,偏偏到如今还犹不死心。

      半月前,晏国发生了一场严重内乱,丞相离昭为护我死在叛贼围攻下。临终时,他托我去西域寻一个叫苏慕的姑娘。

      而我倾举国之力,也没能完成他的遗愿。因为苏慕,早已故去了四年有余。

      “公主可想好了?”丹墀下,传来老国师忧心忡忡的询问,“殿下是皇室唯一的血脉,万一……”

      我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诸如此类的劝谏已听过太多。但离昭拼死救下了我,我又有什么不能为他做?

      国师见状,只得叹息。世间虽无起死回生的妙法,但有逆时改命的秘术,若我能回到四年前,救下苏慕。也算是弥补了这些年,对离昭的……亏欠。

      一、

      丞相离昭,并不是晏国人。

      来晏国之前,他是闻名天下的智囊。父皇惜才,昔年曾以国士之礼迎他入朝,可惜当时他醉心游历委婉拒绝。

      直到四年前,心灰意冷,方才来到晏国衮冕为相。沦落人都应在天涯,他却反将朝堂当沦落之地。

      但即使失意,晏国亦无人能与他匹敌。

      记得前年春,一衣带水的赵国兴兵来犯,朝堂上下闻讯,皆唯唯诺诺犹豫不决,唯有他,不仅力排众议一力主战,更亲自挂帅打得敌军节节败退。

      捷报一封封传来,凯旋的呼声响遍京城,举朝文武自愧不如。从此,他以弱冠之龄稳坐相位,享誉四海。

      我与他初识在三军接风的宴席上。

      那年暖软的上京清风,没能吹走他眉间的郁郁,他拨弄着指尖玉杯,漫不经心迎合旁人的称赞。我好奇他的品性,鬼使神差端了杯酒上前敬他。

      他微怔,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继而眼底有了隐约的笑意,他凑近我道:“璇公主同臣下的一位故友很像,她的名字叫—苏—慕。”

      因他刻意加重了苏慕二字,我便分神思量了片刻,恍然惊觉,他已轻笑一声抽身而去,只是唇齿间溢出浓郁的酒香,仍淡淡萦在鼻端良久未散。

      那时我便想,苏慕定是离昭倾心爱慕了许多年的女子。

      据说西域大漠的姑娘,都有艳丽的容貌,和不输须眉的胆识。她是经世之才的寂寞游子,走遍三千红尘才找到的同行者,否则离昭不会在她死后从此厌倦漂泊,更不会这么多年,都对她念念不忘。

      兜兜转转,我终是踏进了遥远的西域,锦衣玉食二十年,江南是我到过最远的地方,没想到晏国广垠的版图上,还有这样一片的不毛之地。

      临别前父皇的告诫犹在耳边:“西域不比上京秩序井然,事情都办完了,就赶快回来。”

      当时我点头称是,然皇室的子嗣,遵命之前先学会的是欺瞒,纵然信任如父皇和我,有些事情我依然没告诉过他,譬如。

      我想念离昭。

      都说离昭性子清冷莫测,喜欢独来独往。朝中权贵的逢迎讨好他也向来不屑一顾,不知为何,格外高看于我。

      曾有辅佐过先帝的老臣,对我以女子身份继承大统颇有微词,他们借故大做文章,怂恿朝臣上书改宗立嗣。私底同一群老狐狸缠斗的日子不好过,周旋各派之间更是忙的焦头烂额。直至一日,我抱恙出巡跌落下马,恰巧被进宫议事的离昭撞上。

      青年权贵衣带当风,携着臣子遇到主上时少有的严肃:“公主这是怎么了?”

      我鲜少如此心力交瘁,更惶恐对他敬畏多过熟络。冷不丁遇见,只好吞吐推脱说“没什么。”

      他却在了解来龙去脉后,面带薄怒的出言质问:“公主有事,为何四处求人,独不来找臣下?”

      花雨纷纷扬扬飘下来,落了他一肩一袖,绛红朝服衣袂轻飞,难掩倜傥风骨。我隔着朱红宫门,怅然回望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略微局促不安。

      三日后,朝堂肃清,遣返老臣还乡的圣旨传遍朝野。

      二、

      西域的烈酒带着股怀旧的味道,强劲的风沙吹过双颊生生发疼。我不知苏慕的样子,也没有她的画像,唯一知晓的,就是她爱穿白色的衣裳。

      白玉无瑕者为皇,其实,我骨子里也爱极了这至洁至素的颜色。为储的这些年,我尽量掩藏下女儿家的心思,表现出老谋深算的权者之态,旁人自然猜不出我的喜好。

      只除了,离昭。

      去年初冬,上京的北风格外强劲,他曾亲自过府来,为我送了件雪狐大裘。洁白的毛色,无疵的皮料,御寒穿戴正好。

      本是君臣间一件寻常的岁礼,我收下时竟难得有些微妙的紧张,于是没头没脑的问:“丞相怎知我喜爱白色?”

      惊讶于我的直接,离昭笑起来,清润的声音,像是从古井深潭里破冰而出,“你喜折白梅,偏爱梨花,连佩玉都以白色居多。”他含笑的眸子映出我微怔的表情,风华绝代中带点醉人的诱惑:“不是吗?”

      后来这事辗转被他人得知,绞尽脑汁巴结离昭无门的臣子,像是终于茅塞顿开。纷纷趁上元夜宴,津津乐道丞相倾慕公主的佳话。

      父皇素来器重离昭,闻讯很是赞赏。我却知道,他心里早已盛满了一个名为“苏慕”的女子。臣子的谄媚触及了储君的骄傲,令我如蒙欺辱般不由自主的发怒。遥遥殿上我霍然起身,当着百官重臣的面提点:“我与丞相乃是至交好友,尔等不得胡言。”

      众人吓得低头噤若寒蝉,只有添酒的离昭放下玉壶,忽然望过来。他黝黑的瞳色像是隔了层茫茫的暮霭,随即迅速垂下眼帘,平静的吐出两个字:“多谢。”

      塞外干旱燥热的气候愁煞了我这个中原客,但恣意奔放的豪情,又是伤心人欲罢不能的良药,我随身的行囊中,除了盘缠大多是离昭的遗物。

      他生前,是晏国不惜金银挽留的治国名相,死后无论遗下多少家财,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在他去后,亲眼目睹他为苏慕置下的一箱箱华衣白裳时,我是那般强烈的希冀,他能一贫如洗。

      至少那样,他就可以将对那女子的一往深情放在心里,而不是如此堂而皇之的处处彰显,让我连自欺欺人,都没有勇气。

      离昭在世的后两年,与我颇为亲厚。或许是相同的高位孤寂,感同身受;或许是一样的应有尽有,无所图谋;再或许,我与他爱的女子的确有太多相似之处。

      有时把酒闲谈间,他会用温和的语调,同我提起与苏慕的点滴过往。

      他们初逢在茫茫大漠,苏慕迷了路,眼睛被风沙刮伤,他驱车经过,从沙堆里捡起了那个冒失鬼。

      她是他见过最坚定的女子,可以为故人的一句嘱托,不远万里孤身来到西域涉险。在得知大夫说眼睛可能失明时,也不哭不闹如水般坦然。

      “苏慕同公主一样,是个妙人。”离昭如是评价,神色慢慢柔和下来。她精通西域各国语言,讲一口字正腔圆的中原官话。“枉我自以为学富五车,却原来同个小姑娘也不差许多。”他为苏慕经天纬地的才学折服,渐渐有些动摇。

      “就这些,本公主也会。”我虽面上佯装不屑,心底却暗自讶然。得益于出身皇家的先天优越,天下只有我不想学的,断没有我学不到的,可苏慕呢?一介民间女子如此博学,扪心而问我自愧不如。

      “苏慕还略通武艺。”离昭没看透我私心的攀比,小心翼翼的向我展示着苏慕的剑。

      剑是好剑,薄如蝉翼,异常锋利。我没有告诉他这剑的奇特之处,比如,铸剑的材质稀有,产自海外,至于精湛的工艺,则出自一位已故的宫廷匠师之手。

      我怀疑苏慕的身份,连夜招来皇家密探调查。过人的才学,不凡的兵刃,还有不算精湛却已是难得的傍身之计。这个女子身上有太多的秘密,根据的离昭的描述,我隐隐觉得她应同我一样,出身某国皇室。

      但不容深究,离昭已有所察觉。愤怒的少相不经通禀直闯进来,冰冷疏离的同我说:“公主若是怀疑,不妨先按通敌罪将臣下收押。”

      我摇头,面上是储君平素的威仪,声音却难掩细小的颤抖:“怀疑谈不上,只是担忧。”我怕被他误会,更担忧他的痴心被苏慕利用。

      我不想他过得不好,然而他还是死在了我面前。

      那场蓄谋已久的叛乱让我们措手不及,躲避追杀中,他为我挡下五支毒箭跌落下马,我哭着不肯离去,被他一剑刺中马股,他说:“公主,走吧!代我好好照顾苏慕。”

      马儿受伤载着我飞速跑远,他望着我露出宁静明朗的笑容,追来的叛军将领愤怒的下令放箭,我声嘶力竭的喊他的名字“离昭……离昭……”

      但那个清雅如风的男子再没有睁开眼,和气亲切的应我一声“公主。”

      离昭死了,悄然谢世在上京火枫如血的暮秋。直到他死,我都没来得及说出过心底深藏的一句话;“晏璇慕卿久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年华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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