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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月下何人与断魂(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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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子正是宁远。
他在钧剑山庄被江小城和楚蓠联手击败,逃走的路上又正撞见莫颜,被那神秘少年生生废了一条膀子,若非玉行香医术高明只怕就要落下终生残疾。
秦碧如上一次见他还是在扬州城外的般若寺,那时宁远脸上像是挂着个笑面狐狸的面具,喜怒都不形于色,倒是一副万事好商量的样子,下手却狠辣。但这一次,她明显觉察得到宁远是带着恨意的,大约是钧剑山庄铩羽而归,让他恨透了了尘庵和杨柳春风堂。
宁远尚未做声,谢春红却道:“原来这位便是一刀斋主。”他笑了笑,笑中带着十足的寒意,“久闻斋主大名,今日谢某倒是想会一会斋主手中的剑。”
只听宁远幽幽道:“少堂主盛情难却,在下自然不会推辞。想来少堂主必是介怀在下掳走佳人,因而生怒……”
“佳人倒是未必,”谢春红冷笑,“只是那丫头的确在斋主手上吃了些苦,我一桩一件都是要讨回来的!”
“此事当真?”苏峰青霍然起身,神色已变,且惊且喜。
小城点头:“那的确是师父的亲笔,我虽然还没见到她老人家本人,但信上所说事宜和笔迹都不会有错。”
“果然……果然师姐她不会那么轻易地……”苏峰青稳住呼吸,又坐回到凳子上,“此事除你之外还有谁知晓?”
小城想了想,说:“大约杨柳春风堂的林堂主也知情吧。”
“林骅……”他声音一冷,“这么多年,师姐倒还信得过他。”
“林堂主待我也一向不错……”小城想到苏峰青之前曾怀疑是杨柳春风堂对江心月不利,此时就想说些好话来劝慰他。
但苏峰青只是冷笑:“哼,杨柳春风堂是什么地方,他林骅杀人不见血,你年纪尚轻,又不懂江湖事,小心上了他的当。”
小城心道上当是避免不了了,只是林堂主是和师父一起下手坑我,我也只有乖乖被坑的份,还半点抱怨不得。
一时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似乎各怀心事,小城盘算着此时谢春红和秦碧如应该已经得手,正思忖着如何脱身,却见苏峰青目光突然锋利起来。
“你如今仍和杨柳春风堂的人在一起?”他半眯起眼睛,不威自怒。
小城暗叫不好,只怕他已起了疑心,忙道:“我这次是自己出来的,杨柳春风堂的人并不知情。”
“哦?仅凭你一人之力,如何能知道我的行踪?又如何能找到这里来?”苏峰青一拍桌子,桌上的碗碟和小城的烛影摇红剑都震了一震,“只怕你来找我,是别有用心吧?前些日子有人接二连三偷袭孟将军,莫非就是杨柳春风堂下的手?”
小城一愣,这事她可真的不知道了。
苏峰青心中已有计较,不再与她打机锋,当下道:“我只希望你方才说的句句属实,你师父的事……我日后必会亲自拜访。”
“师叔——”
“无论你与杨柳春风堂有何关系,我受命保护孟将军,此事不可怠慢。”言毕转身就走,罔顾小城在他身后师叔长师叔短地叫唤。
“唉,看来是没办法了。”小城摇了摇头,喝掉了杯底的酒,拿起剑起身跟上。也不知谢春红他们得手没有,若是被苏峰青正面撞见,也许还得靠她来打个圆场。
小城远远跟着苏峰青回到将军府,没见着谢春红和秦碧如,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少年人一身月白的衫子立于屋顶,正向西边张望。遥遥见苏峰青赶来,收了目光,笑嘻嘻地看着他,抱拳道:“苏大侠仙风道骨,果然不似凡胎。”
苏峰青不认识他,只皱了皱眉,冷冷问道:“你是何人?”
“小子无名小卒,何足挂齿?在此等着苏大侠,也不敢造次,只希望阁下不要多管闲事。”
“哦?”苏峰青已看出来者不善,拔出凝冰剑,顺势低头扫了眼将军府内,果然已经大乱,有人呼喊着“有贼”,只是不知丢了什么。
少年人施施然亮出一双肉掌,眯起眼睛笑道:“阁下侠名远播,难道要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么?”
这话一出,苏峰青果然愣了一愣,他素来自恃身份,这种事自然是做不来。但就在他一愣的功夫,那少年已经纵身跃起,掌势连绵不绝,夹着扑面的劲风和真力向他袭去。
苏峰青不认识这少年,小城却认识。虽然夜里看不大清,但那的确是莫颜无疑。之前小城只知莫颜乃是莫从的关门弟子、凤鸣山的师弟,莫从临终前将一身武学传给莫颜,是以他小小年纪内力已如此雄沛。
可是——颜儿来此何意?
小城急忙四下张望,却不见凤鸣山和其余玄天教众,想起凤鸣山说这孩子行踪诡谲素来难以揣摩,这次只怕他也是只身前来。
来做什么?孟陵是朝廷的大将军,又久在关外,与江湖人本无恩怨,除了水龙吟一事,小城实在想不出别的可能。
颜儿也是为“十君子”而来?
她皱了皱眉。莫颜此时已经与苏峰青交上了手,她并不打算现身,这两人武功都在自己之上,而且她相信他们各自都有分寸,眼下还是找到谢春红和秦碧如要紧。
再一想,方才莫颜站在屋顶一个劲向西面张望,也许那边会有什么线索也未可知。
谢春红的剑,软得就像柳枝,可偏偏锋利得不行。他动作又极快,身法如鬼魅,不知何时会从何处出现,令人难以招架。
宁远衣服上已经被那柄柳条似的软剑划开了好几条口子,只是没有一剑伤到了人。
“吹面不寒杨柳风,少堂主好俊的身手,”宁远不慌不乱,一一招架,“可惜这把剑到底杀不了人。”
谢春红并不说话。他使的这一套“十丈软红”剑法,与寻常剑法并不相同。他所用兵刃固然难以像普通刀剑那样重伤敌人,但这套剑法却极好地弥补了软剑本身的缺陷——要杀人何须重剑霸刀,过去不知有多少人瞧不起这绵绵软剑,却被他穿心穿喉,死的时候兀自还不相信,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乱花迷人眼,真正的杀招只有一剑,一剑已经足够。
若是寻常对手,他或许还未必使出这套剑法来,可是对宁远,他已起了杀机。
果然,宁远的身法已渐渐有了破绽,谢春红凝神,呼吸之间,剑光一闪——
宁远一惊,反手一剑护住胸前要害,步法急退,堪堪避开了杀招,只是胸前还是被划开一道血口,鲜血立时染红了衣襟。
他后退、站定,冷笑看着谢春红:“好——好得很!”
谢春红此时方才开口,笑道:“不敢当。避得过我这一剑的,斋主是第三人。”
“少堂主果然天资过人,在下不好男色,当真可惜。”
谢春红也不恼,甚至抬手挽过一绺鬓发,“的确可惜,就算斋主瞧得上谢某,我还是一样要杀了你。”
“那得看少堂主有没有这个本事——什么人!”宁远话说到一半,突然瞥见一个人影,自树丛中跃出,拔出了一直插在地上的长枪水龙吟。
一旁缠斗的秦碧如和玉行香也停了手。双方为水龙吟而来,见面却只顾着动手,竟把枪丢在一旁,此时被人趁虚而入,四人都有些意外。
“大胆贼子!”那人长枪在手,呼啸着抡出巨大的枪圆,声威之赫,不做第二人想。
“孟将军,”谢春红微微蹙眉,“我明明点了你的穴道……没想到你还是要跑来添乱。”
宁远却转了头对谢春红笑道:“连这么个匹夫都制不住,真是给林堂主丢人啊。”
谢春红冷哼一声,不予理会。
“孟将军……”宁远也不顾自己胸前伤口血流不止,笑着执剑转向孟陵,“在下本不愿节外生枝,奈何孟将军自己送上门来,那可就怨不得在下了。”
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的箭一般扑了上去。孟陵的长枪笨重,霎时间难以控制,眼看宁远已到近前,只得匆忙闪避。但宁远如何肯给他机会,一剑剑都冲着他握枪的手斩去。
谢春红有意出手相救,无奈鞭长莫及,而且宁远逼得太紧,他难以插手。正发愁时只见一抹剑影迎上宁远的攻势,一人自孟陵身后闪出,短剑压着宁远的“章台柳”一路逆行而上,直取他的手臂!
宁远果断弃剑,避开这一险招,矮身一滚又将章台柳握在手中。但此时已失了杀孟陵的机会,让孟陵提枪退后得了喘息之机。而挡在他与宁远之间的,赫然就是江小城。
“果然是冤家路窄,”她反手持剑,一上来就摆出了斩心剑法的姿势,冷笑,“死狐狸你还记得我上次怎么说的?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本姑娘迟早有一天要让你后悔生出来!”
孟陵自知不是这些江湖高手的对手,取回水龙吟就想退走。谢春红给秦碧如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趁着这边纠缠不清的功夫赶紧去把水龙吟夺到手,只是切莫伤了人。
秦碧如身形方动,玉行香也跟着动了,却被飘然而至的谢春红拦住:“玉娘子这白练上的功夫,谢某仰慕已久,特请赐教。”
玉行香瞥了他一眼,媚笑道:“少堂主仙人之姿,奴家原本想带少堂主回我仙灵阁去长住,只可惜……奴家前思后想,终究还是不喜欢比奴家漂亮的男人,非得毁了这张倾倒众生的脸才能安心呐。”
秦碧如轻功胜过孟陵许多,片刻间已经追赶上,未免节外生枝就甩出几颗弹丸,掺了迷药的烟雾很快笼罩了孟陵,不一刻他就瘫软在地。
秦碧如站在一旁等着迷烟散去,不时回头张望,也不知谢春红与江小城那边情势如何,可她一回头就看见一个少年人以袖子掩了口鼻冲进迷烟中取了水龙吟出来,然后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你……”
“我见过你,”少年人抱枪在怀,低头看了两眼,“你是我城姐姐的朋友,杨柳春风堂的人。”
“你、你叫莫颜?”碧如想起自己的确在扬州时见过他一面。
莫颜不回答,只自顾自地说:“你帮我带话给城姐姐,就说这杆枪我拿去了,他日有缘我自然会再与她相见。”
秦碧如眉间紧锁,手中暗自扣了几枚暗器,却听莫颜又说:“我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念你与城姐姐有些交情,我还不想杀你。”
他语气平淡,可秦碧如还是被他震住——这少年一言一行间,虽不带杀气,却令人不敢抗拒。她行走江湖多年,刀尖上活到现在,所凭并非武功,而是直觉。她听莫颜讲这几句话,已知自己不仅绝非他对手,更不该寄望于他的宽仁。
与弱则杀,遇强则走,这乃是秦碧如多年来杀手生涯奉行的一贯准则。
于是她稳住呼吸,敛手为礼:“小公子请便。”
随后转身便走,片刻不敢停留。
莫颜倒是有些意外,没料到她如此干脆,耸了耸肩。
“唉,这么快就吓跑了,胆子真小,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