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挽春风杨柳枝》绿墙山

38、两心俱被暗丝牵（上）

　　玉行香且战且避，似乎并不想与谢春红纠缠，但谢春红已经打定主意，自己若是拖不住她，只怕小城腹背受敌，更加艰难。
　　可江小城自己浑然不觉。她一路找过来，看到宁远的第一眼就已经忘记了什么水龙吟什么十君子，只记得当时受他百般刁难，侥幸才全须全尾地脱身出来，此时仇家见面分外眼红，她想都没想直接就使出了斩心剑法——这是杀人的剑法，若非敌死便是我亡。
　　而宁远对她亦然。他素来颇为自负，没想到在她身上栽了个大跟头。若是武功技不如人，也就无话可说，但若论单打独斗自己又岂能输给这黄毛丫头？只是着了她的道，被她耍得团团转，为此险些被莫颜废掉整条左臂，若非玉行香医术高妙，自己只怕就此毁了。那“夜叉”如何处置那些不可用的废人，宁远比谁都清楚。虽然玉行香劝慰他说，这种种计谋并非出自江小城之手，而是江心月在幕后运筹帷幄罢了他一道，但他始终觉得自己吃了江小城的亏，若非自己轻信了她，只怕在钧剑山庄也就不会铩羽而归。所以此时相见，自然少不了一番恶斗。
　　然而宁远已被谢春红所伤，虽然伤不及要害，但失血不少，而小城以逸待劳，一时间也不落下风。宁远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小瞧了江小城，她武功师承江心月，广寒仙子在江湖中侠名与恶名都大得很，她的弟子又岂会是草包？双方纠缠起来一时难解难分，若是等秦碧如将水龙吟拿到手返回，那就是二打三的局面，对宁远他们极为不利。
　　“孟陵已走，你还在这儿纠缠什么！”玉行香怒道，白练越过谢春红，向他身后一颗大树击去，轰然间大树拦腰而断，谢春红不得不闪避。
　　趁这功夫，玉行香已掠近宁远身边，不顾他与江小城正打得正酣，直接以白练卷住他腰身，将他拉到近旁。
　　“想算账不如另选时机，”她压低了声音道，“拿不到水龙吟你我日子都不好过！”
　　饶是宁远恋战，此时也知道不应再耽搁，当即与玉行香急掠而去。小城与谢春红正要追赶，就见秦碧如自暗处现身，打了个按兵不动的手势。
　　“你怎么回来了？”谢春红收了软剑，“不是让你去追孟陵么？枪呢？”
　　“水龙吟已经不在孟将军手上，”秦碧如摇了摇头，“他们要追就去追吧，若是真的追上那孩子，也省得我们出手了。”
　　“孩子？”
　　“莫从的弟子，凤鸣山的师弟，”秦碧如看向面露惊讶的小城，“莫颜突然出手抢走水龙吟，让我带话给你，说有缘再见。”
　　小城愣住，没想到莫颜此番出现，竟然真是为了十君子。
　　——慢着，莫颜拿走了水龙吟，那苏峰青如何了？
　　“不行不行，我得回将军府看看！我师叔怕是受了伤——”
　　“不可，”谢春红扣住她手腕，“此时我们不便再出手，不如静观其变。碧如，劳你回去将军府再走一遭，小心不要被人发现，探探孟将军和苏大侠的情况。若是遇到宁远玉行香，切莫出手。”
　　秦碧如点头：“我会小心。那么你们……”
　　“我们在城郊落脚点等你，”他抬过小城的手腕，“这丫头一味逞能，受了伤还以为我看不出来。”

　　杨柳春风堂的落脚点，就是他们当时分道扬镳的地方。两架马车都还在，从洛阳带出来的人手也在，见谢春红和小城回来急忙起身相迎，但谢春红二话不说就把小城拉上了车。
　　车里放着疗伤的药，他点起油灯挂好，就拿出药来向她伸出手：“伤在哪里，不是要我动手脱衣服吧？”
　　“呸！”小城缩了手脚不让他碰自己，“为何不让碧姐姐陪我回来，你自己去打探消息不就得了？”
　　谢春红挑起嘴角：“我自然是为了趁火打劫，这都看不出来？”然后一招手，“肩膀上中了他一掌吧？转过身给我看看。”
　　小城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转过身子，把领子拉开露出肩膀，果然有半个乌黑的掌印。
　　谢春红微敛眉头，手指按在伤处，就听见她嘶了一声。
　　“这一掌不算太重，”他定睛看去，果然隐约瞧见一枚银针，已经嵌入肌理，立即出手封住几处穴位，不让毒素扩散，“只怕是玉娘子的毒针，他夹在指间暗中偷袭，当真是恨你入骨。”
　　“他恨我骗得他团团转，”小城低下头，“可我难道不是莫名其妙就被拖下水，但求自保而已，又不是我设局骗他。他自作聪明，以为我奇货可居，想从我这里逼出话来，落得那般下场也怨不得旁人。”
　　“我看你也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从前都不见你有这般杀气。”谢春红一面说，一面按住她肩膀，微微用力，以内力将那银针逼了出来，顺手收起。
　　小城吃痛，也只是咬咬牙，并不出声。
　　“毒针取得出，我却没法替你解毒，”他顿了顿，“最笨的方法，你可知道？”
　　小城心说你当我是傻子？再说趁火打劫不就是这个意思么，废话那么多犹犹豫豫的何必呢。“来吧来吧，看看能不能毒死你。”
　　“嗯，”他盯着伤口看了看，突然叹了口气，“要死一起死，奈何桥上还能做个伴，到时记得别喝孟婆汤，欠我这条命下辈子记得还。”
　　小城一愣，想说你怎么突然婆妈起来了，可心里隐约有一股暖意弥散开来。
　　——若是作伴，不若红尘作伴，何必要等上了奈何桥，才哭哭啼啼许诺什么来生。
　　小红你明不明白？

　　在自小到大的记忆里谢春红还是第一次为别人吸毒血。虽然这种事情行走江湖难免都会遇到，但他素来奉行的原则之一就是绝不为人犯险。
　　若是秦碧如中了毒，又当如何呢？他认真地想了一下，大约是割开伤口以内力逼出毒血，然后找些丹药服下，速速回去找人医治吧。
　　想到这里他不禁苦笑，吐掉最后一口毒血，拿起水袋漱了漱口。
　　小城疼得出了冷汗，眼睛却格外的亮。她转过头看了谢春红一眼，见他低敛着眉，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知在想什么，只好出声道：“……上药。”
　　谢春红这才回过神来，找出一个白色瓷瓶递给她：“虽然不一定管用，但总是聊胜于无。”随后找出一罐黑色的药膏细细涂抹在她伤口处。
　　小城倒出几粒药丸吞下，倒并不为自己担心。她并没有受内伤，这毒暂时也没有发作的迹象，虽然不知道那玉行香是个怎样的角色，但眼下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总算能安心了。
　　处理好了伤口，谢春红将她的衣领拉上，她正要转回身来，却突然被他从身后抱住，刻意避开了受伤的左肩，将额头抵在她另一侧的肩膀上。
　　“你这是做什么……”
　　“嘘——别说话，让我抱一会儿。”谢春红双手环过她的腰，在前面扣住她的手，整个怀抱温暖坚实，却也禁锢得……像个牢笼。
　　小城没来由地叹息起来。
　　“怎么……你不喜欢？”谢春红忽地一笑，眼角眉梢闪过一丝戏谑，“我还以为你心里喜欢得紧。”
　　“少东家你天生丽质难自弃，喜欢你的人男男女女加在一起能从春风阁一路排到城门口，”小城还是忍不住要揶揄他两句，可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反正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
　　“嗯。”谢春红竟然一本正经地应了，还是抱着她不松手。
　　小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难得自己把话说得如此清楚，他居然就这样“嗯”一声就算过去了？——没良心！
　　却听谢春红懒懒道：“你吃醋的样子倒是有趣，心里不管想着什么，嘴上都不饶人。”
　　小城哼了一声，索性道：“本姑娘上穷碧落下黄泉，有两样东西是绝对不吃的。”
　　“说来听听？”
　　“一不吃醋，二不吃亏。”她拧过头瞪了谢春红一眼，只可惜他实在离她太近，近到视线都无法会聚，这一眼瞪得威力大减，失了水准。
　　谢春红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整个人都发颤，也就牵连了被他抱在怀中的小城。若不是念及自己有伤在身打他不过，小城只怕就要用手肘狠狠地击在他腹上了。
　　“你、你真是……哈哈哈哈哈哈……”
　　“——谢春红！”
　　“是是是，不笑了不笑了……”
　　他好不容易收敛了笑容，鼻子眉眼都回到原本的位置，又伸出手去抬起小城的下巴，几乎与她鼻尖挨着鼻尖。
　　“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
　　小城的脸有点发烫，但她平生输人不输阵，偏要不服气地瞪回去：“总不是喜欢我知道什么劳什子的十君子就好。”
　　“那种事怎样都无所谓，”谢春红微微偏过头，又靠近了一点，两人嘴唇几乎相碰，彼此呼吸的热度在两人之间狭小的空间里交换，他又忍不住微笑起来。“我大概是老了罢，只有每次看到你的时候，才觉得人生在世，始终有些东西干净美好，永远行走于阳光之下，暖得我一碰就会被烧成灰，永劫不复，亦不可抵挡。”
　　他不再迟疑，吻上她的唇。
　　小城吓了一跳，一声惊呼被挤压在两人唇齿间。
　　但谢春红笑意更甚，唇瓣摩擦片刻，以舌尖启开她的嘴唇和贝齿，继续向里游走，灵舌灵活地扫过齿列，然后轻易缠上了她的舌尖。
　　小城下意识地扭过身子想要推开，却被他扣住了双手；再一挣扎，整个人就失去了平衡向一边倒去。
　　短暂的天旋地转之后，她意识到自己倒在了车内的硬木板上，谢春红以手掌垫在她脑后，所以那一下磕碰并不太重。他意味深长的笑脸依旧近在咫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是在说，这里只有这么大，你还能逃到哪里去？
　　小城吐了口气。若是要逃，自有天涯海角，何苦在他身边迟迟不去？如今早已逃不掉了。
　　谢春红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手指拨开她额前细碎的乱发，俯身下去压尽两人之间最后的一点空隙。
　　“我这么喜欢你，你就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内心万马奔腾想写个车震是怎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