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里墙外》珩行天下

28、塞上花开迟

　　转眼仲春已过，一群人约好了假期，开车去塞上，嗅嗅新鲜空气，看看春意迟迟。

　　伍袁记得回家过完年离开的时候正逢玉兰花开，然后由南入北，游玩回京的路上，在秦岭的山沟里，在大青山的脚下，在昆都伦河畔，不时地看见无主的樱花开在荒凉和寂寞中。接着又出差去南京，到南京的时候，鸡鸣寺外樱花路上只剩下雨后的落英。待回到了北京，却又正是玉兰花和樱花齐齐绽放的时节，只是一场夜雨，不知明朝又会是怎么一番光景。短短半月间，竟是看了那么多花开花落的故事，不禁生出恍若隔世的感觉来，仿佛时间已走了很远，而她仍是坐在家中的露台上，在暖洋洋的春风中，看见花开。

　　这时节，塞上正是青草没马蹄，山花开得正好。
　　伍袁很是得意地耻笑了洪林骑马的姿态不正，说再好的良驹，都被他弄成了贼眉鼠眼、畏首畏尾；转头又夸未来洪大嫂堪为夫君做典范，有气质啊有气质，突出体现了女性学骑马的主要功能；对陈海峰则不置评价，只斜睨着那人，闲闲说了句，“你会不会骑啊。”
　　四人就此好好地玩了几天。

　　那日正晴，陈海峰给伍袁房门上正中间留了个纸条，让她下午四点去正南偏西、八百米外小山坡上的桃树下等他，有事相商。那坡当地人唤作三三坡。小纸条还说那坡上就一棵桃树，很好认。
　　只是这纸条贴得忒不是地方，吃饱饭没事儿干、碰巧过路的洪大哥拿起来细细看了，朗读了一下，贴回去，一旁的未来洪大嫂又扯下来复验了一番，然后顺手递给跟在身后的伍袁。
　　伍袁面无表情地接过来。那边厢洪大哥跨着肩膀、吊着嘴角，看笑话的心情早已溢于言表：“我说阿袁妹妹，你是不是春节的同学会还没有玩够，千里迢迢跑这大草原上来单独会？还是……莫非你就是那传说中的暗七对？”
　　“三个字，哥乌恩。一个字，滚。”伍袁一边说一边径直开门进得屋去。洪林还在门外喊：“哥哥知道你恨嫁心切，不打扰你梳妆会情郎。你要不打扮一下出门，怎么对得起我们兢兢业业的市容管理？哎，你打扮归打扮，别迟到啊，就算是你的私家车，也不能让人等到报废吧……”声音渐远，间或女子低低切切的笑骂声，一起离去。

　　伍袁准时准点找到了地方。迎着明晃晃的光线眯着眼睛看过去，青草的山坡上，一树千花，独自绽放到夺目。再举目四望，当真就只得那株树，可那花树下并没有谁等在那里。

　　她安静地站在树下，过了半晌，只见浅粉的花瓣在自己眼前如雪落下，纷纷扬扬，不住地落在浅草的地上。她一时恍惚，不知道这风从何处来。
　　一个愉快的声音忽然在她头顶上响起：“你喜不喜欢？”

　　伍袁循声抬头望去，一个白色硕大的身影正从那满树满眼的繁花中飘坠下来。她一时大惊，也来不及看仔细，就已经条件反射地往旁边扭身躲去。
　　……该死的高跟鞋！

　　伍袁趴在地上，半边脸朝下，脚踝的疼痛正提醒她，可能崴得不轻。还有那传说中故事中武侠中小言中以及此刻的现实中，混着青草气的泥土的清香……

　　陈海峰沉默着把个在他脑瓜子后面一路痛骂的女人背回了度假村。
　　伍家阿袁的旅行包里永远缺不了最完备的医药急救包。陈海峰自己翻出正红花油来，又给那个没好脸色的女主人脱了靴子褪了袜，把那小巧洁白的脚丫子搁在自己大腿上，开始在微微肿起的地方全神贯注地揉抹药油。

　　一般情况下，言情的女主这会儿子至少要娇滴滴两声“好痛”、“轻点”之类的话语。只是这女主如果手里此刻还拿着个明晃晃的小镜子，可能就会更加关心一些□□疼痛之外的事情
　　“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带着愤怒的话语。
　　陈海峰抬起头凑上前来认真地看了看，极诚恳地说，“还好吧。虽然不能体现小康的国情，至少也解决温饱了。”
　　一本杂志嗖地飞过去，那人微微一侧头就避开了。

　　浓烈的药味，很快就在四下弥漫开来。

　　“陈海峰，你是不是喜欢我。”说的是疑问句，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
　　那人也不回避，一脸坦然：“是。”继续揉药，继续揉药。

　　顿时一室冷清，无人说话。窗外吹来的风，吹动青竹细篾的窗帘子，那帘角就轻轻地拍打在窗棂上，一下又一下。

　　伍袁终于再度开口，极清脆地吐出一个字，“笨。”
　　那人不说话，伍袁继续闲闲说道：“洪林那么精一人，怎么摊上你这么笨的兄弟。不过也是，你要不笨，也不会被他拐上。这样吧，以后你跟着我，我保证他从今往后再占不到你半点便宜！”

　　陈海峰停下手来，看着眼前人那满头满脸直可干云天的豪气，这才慢慢开口道：“因为便宜都是要给你占的，对吧？”

　　后来陈海峰告诉她，曾听人讲，桃花树下，缘结三生，可他只要得这一生，已经满意。
　　饶是怎样的玩世不恭、怎样的自命清高，这种话听了，不是不感动的。

　　其实以伍袁跟于兰的交情，她早八百年就知道这个桃花招是桃花乱飞的洪大哥用滥了的。当然也有些微不同的是，洪大哥一般是躲在树后而不是树上猛摇，然后翩翩公子整整衣衫，从那落英缤纷中徐徐走出来，淡淡一笑，已是倾国倾城，倾倒妹妹更是不在话下。所以浪漫到尖叫的结局里那些满眼含泪激动不已的小妹妹不会受了惊、崴了脚，磕疼了这儿，碰肿了那儿。
　　可能她老了，伍袁自己私下反省，所以已经不适合再掺合到什么浪漫的事情里去了。

　　那天晚上，柳间细月似银钩，仿佛在那叶尖点染了轻霜。洪大哥还不知死活跑来看这不一样的结局，

　　“不就是去看个桃花嘛，又不是有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奸情，你看你这脸红的，桃花都开你脸上啦，你也会知道害臊——唉，我说阿袁妹妹，大哥知道你说话喜欢只说一半，怎么现在就是红脸都只红半边啊……”

　　伍袁一直深刻地领悟着、认识着、体会着，做人不能只看眼前，这将来还那么长，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有的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