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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明珠万颗映花黄 ...


  •   为了感谢陈海峰教会她做蛋糕,成功堵住了洪林可预期的毒舌,伍袁答应去陈海峰那儿给他做顿晚饭算是报偿。
      一菜一汤,白米饭。汤是番茄蛋花汤,洒了些绿绿的香菜末。

      伍袁热情地招呼着,“这可是我家的家传菜,外人还不给吃的。尝尝。好吃吧?”
      “好吃,用什么做的啊。有点像牛筋,可比牛筋嫩……”
      “你猜呗。友情提示你一下,我外公以前跟我说,这道菜叫‘一斛明珠’。”
      “……嗯,看出珠子的形状了,还有友情以外的提示么。”
      “啊,有的馆子里叫掌中宝。”
      “……那有没有还加个花牌——摩托罗拉友情赞助?”
      “欸——我当时也是这么说的!所以后来都再不用掌中宝了。哎,不跟你打哑谜了,其实就是鸭掌中间那一小块球状的肉筋,挖出来,油盐随便炒炒就是了。以前我外曾祖好像常用这个菜来勉励木工伙计,说脚下踩的不起眼的东西,也可以做成稀罕美味的菜肴,而最上面的鸭头就算卤了吃,也不过是寻常食品。所以上等还是下等,靠的是后天。可为什么,为什么大家还是一定要说,暴发户就是不好……”说到这儿伍袁一时怔忡,似有所触,忽而自己笑了笑,抬起眉头,对陈海峰继续言道,“其实那些大道理我也不懂,我就觉得菜名儿好听,反正比那个掌中宝好听。”

      那菜名字忒重、份量却少,三勺两筷就见了地。陈海峰叹道,“真好吃,就是量少了点儿。”
      伍袁却支支吾吾道:“其实……也不少了。”
      陈海峰终于悟出了什么,“……你那些剩下的材料——”
      伍袁陡然抬头,眉眼弯弯,春风吹上柳梢头一般愉快地宣布:“你有口福了,我帮你做了好多卤鸭掌在冰箱里哎。你接下来好几天都不用做菜了,我勤快吧。做人要知足啊。嗯,我家里人跟我讲,刚开放那会儿有个老外,想刁难中国厨子,让人给他做一道价值一百美金的好菜。厨子做的就是这个。老外吃了不住叫好,可又赖皮说什么原材料值得了一百美金。厨子讲,单这吃下去的值不了,但厨房里还有一百只已经拔毛放血洗净的鸭子,麻烦他带走。”话音刚落,两人俱一起笑出声来。
      接下来好几天陈海峰都在想,千篇一律的卤鸭掌似乎也不是那么难吃。

      那天吃完饭,两人在露台上喝点淡茶。伍袁许是兴致来潮,难得地说了很多自己家里的事。
      “……还有啊,除了领着我看大戏,小时候,外公最爱带我到家附近一个十字路口的国营店去买薄荷糖。我外公总是笑着跟我说,我们去文昌宫买糖。然后一整天我都会很高兴。可是你知道吗,从我有记忆起,那里就只是个十字路口,根本没有什么文昌帝君的庙宇立在那块儿。别人跟我讲,那里曾经有的,很大很堂皇的庙,就叫文昌宫,破四旧的时候拆掉了。我后来在太原的晋祠才第一次看到所谓的文昌宫,才第一次对这三个字有了具体的印象。很长一段时间,对我而言,文昌宫就是薄荷糖。”伍袁声音渐低,自己打住了,端起盖碗的茶杯喝了小口,又放下。
      陈海峰马上换了个话头,“那你外公现在还带你去买糖不?”
      伍袁抬起头来,看见这个城市万家灯火就铺成在她眼前,“我外公已经去世了。他去世那天我在外地,别人请我吃饭,点了一道菜就是掌中宝。”伍袁笑笑,暗沉的夜色中,旁人很难辨出她脸上的神色,“我外公中风十年,好多事都忘了,人也认不得了。大家都说走了是种解脱。你不知道,我外公中风后舌头受了伤,慢慢才重新开始说话,旁边人定要很仔细、很仔细地听才听得出是什么。可是有一天我陪他在院子里晒太阳,我就记得他坐在暖暖的阳光里,突然回过头来跟我说,我们去文昌宫买糖。他只说了一遍,我就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你说,他是记得,还是已经忘了。”
      陈海峰没有说话,伸过一只手去揽住了那人的肩,薄薄的细细的,仿佛一不小心就会碰碎掉。

      那人把头埋在他臂弯里,低低喃喃的声音,“我这会儿心里,真是很难过。”

      伍袁喜欢听粤剧,尤爱任白(任剑辉,白雪仙)。《帝女花》里面那段《香夭》总是听得她摇头晃脑。陈海峰就曾笑她,如果再加个小茶壶水烟袋,真是活脱脱一幅遗老遗少的腐败模样。
      自从她的“一斛明珠”被陈海峰大赞之后,伍袁就常去陈海峰那里做饭。那位男士负责买菜洗菜切菜、洗碗抹桌子擦地板这些毫无技术含量的活,伍袁则专心研究她所谓玄之又玄的材料如何下锅搅拌的高雅中华美食艺术。有时来了兴致,还爱在陈海峰的阳台上捏着嗓子唱《香夭》。陈海峰被邻居数落烦了,也曾委婉建议:“你看,你家那个老房子墙厚,隔音肯定比我这儿好。”
      伍袁极郑重地回答:“那太有损我在左邻右舍中的形象了。”说完,又尖着声音走向厨房,“依殿阴森奇树双,明珠万颗映花黄——”(陈涤生,《帝女花,香夭》)

      闲来没事儿,伍袁还很爱好给她所不齿的理科生补补文化课。姓陈名海峰的理科生有次狡辩,“其实我要算工科生”。伍袁更加啧啧,一脸鄙视,“人理科生至少还懂点西方工业文明。”
      “我工科生更加是工业文明的代言人好不好。”
      “噢——,”伍袁斜着眼睛看他,“那从前种田耕地的是不是还可以说他们其实是封建文明的撰稿者?”
      陈海峰觉得无语。
      理工科学生知道的其实也不少,甚至可能比文科学生还更要讲究逻辑思维,所以也就没办法适应文科生常常打破逻辑的发散思维。所以,陈海峰最后决定选择沉默,选择洗耳恭听,选择认真改造。洪林有一次还劝他,说伍袁那死丫头小时候被老师修理过,长大了却当不成老师来破除心理阴影,所以只能牺牲陈海峰一个,拯救祖国千千万万的花骨朵儿。

      “这是一种伟大的事业,坚持到底必然就是胜利,人民都在看着你。”洪林若有所指地这般为兄弟总结,然后他看看周围没人,又压低声音倾身上前,“我跟你说,谈恋爱好比放高利贷,现在放出去的,结了婚再连本带利收回来。这会子亏一点,你总有大赚的那天。相信我,兄弟,没错的。”

      洪林的未来亲亲老婆也曾某天奉命去探探伍袁的口风。
      伍袁乖乖地盘腿坐在沙发上,任由未来的洪大嫂为她修眉,听了问话,也是乖乖地回答:“他啊。他是个好人。”

      “你看他就是个好人这么简单?”

      伍袁看看镜子里仔细修好的柳叶眉,笑得眉眼弯弯,“能做个好人,已经很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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