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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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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那个叫周民楠的人后来怎么样,和谁在一起,离开了谁,爱上了谁,伤害了谁,我们都无从知晓,也不想知晓。我想平静的生活就此重新开始,就算今后不管在遇见什么样的人,发生怎样的故事,亦或是踽踽独行,都将是我们的定数,再往前走,要多一点的是勇气。
可是,阿连的位子就此空了出来。班主任在讲台上抬着嗓子解释童阿连是因为得了水痘,所以直到中考前都会在家里补习,接着又用更高的分贝警告讲台下的每一个同学:“童阿连就是不上课她也可以考上理想的高中,可是你们就不一样了。我告诉你们,这就是差距,现在存在,以后还可能一直存在!”
这就是差距,现在存在,以后还可能一直存在。这句话在我心里游荡了很久,最后我终于明白,童阿连是和我不一样的。我们都遇见了周民楠,受到了同样性质的伤害,甚至我的受的伤要比她多了多。可是我可以迈开步子,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把伤痛隐藏得很深很深。她却需要很长的时间去忘记,去痊愈,这样的时刻她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她苍白毫无光彩的脸颊。她从前被保护得太好,一点点的伤疤也会让她觉得丑陋。
而我是那个明明知道真相却不愿意坦诚的人,她一定恨死我了。
毕竟很久以前是没有阿连的,我和毛黎依然可以把每一天过得充实快乐,只是偶尔看到身边空空的座位会有一阵莫名的遗憾。毛黎曾经说,命运就是这么安排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立场,不是你的错不是她的错,只是你们恰好遇到。
那时候我会想,毛黎活得很清醒,她就好像是站在另一个高度上俯视我的人,知悉我所有的小动作,小心思。即使她自己活得并不见得多快乐,其实这样也对,因为难得糊涂。
教室后面黑板上的倒计时已经划到了个位数,今年的夏天似乎来得特别的早,窗外一排排的香樟树叶都蔫蔫耸拉着,望着他们发呆的我也一直耸拉着脑袋。教室里的气氛就像临战前的军营,肃穆凄凉。即使对于我来说,考到什么样的成绩都无所谓,可看着教室里那些各自忧愁的稚嫩脸庞,微微迷茫的眼神,挂着汗水甚至泪水,心里竟然也会有一丝的惶恐。
班里像毛黎一样选择毕业直接上职专的学生并不在少数,毕竟城关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学校,能够升上重点高中再继续考大学的人不在多数,即使勉勉强强上了城关自己的高中部,也只是延长了踏入社会的期限,和初中离校没有什么大的差别。同学们私下里还穿着一张张同学录的空白档案纸,我没有给别人写,也没有人让我写。女生们之间相互交流的小秘密,像是谁和谁表白,谁和谁约好了,这样的情绪在肃穆的气氛中滋长并且日渐旺盛,虽然注定了周期很短,每个人却都乐此不疲。
毛黎同所有女孩一样,春心萌动,她喜欢的男孩是隔壁班那个清秀少年,总是和她坐同一辆公交,很多次会坐在她的边上。她和我形容他的睫毛很长很密,皮肤很白很干净,头发里有一种柠檬香,让人一靠近他就会觉得很清爽。她还说他的手指很长,指甲上的月牙个个都很饱满,这说明他很健康,她知道他叫何易,他的成绩很好,是城关中学寥寥可数的几个优等生,身边总是有一群以学习为幌子,勾搭为目的的花痴少女们。一次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又看到两个女孩拿着书本跟他说着什么,说着说着两个人还用眼神会意了一下,而正在细心讲着什么的何易丝毫没有发觉。毛黎醋意大发,对着身边的我咬牙切齿:“竟敢调戏我男人。”声音不大不小,可是恰好让埋头讲题的人抬起了头,毛黎拽着把我挡在前面,后来发现起不了什么作用,又拽着我狂奔,身后是各种意味的笑声。从那以后毛黎再也不敢正面看他,这件事也挂着毛黎的解释“开个玩笑”沉到了记忆深处。毛黎有点胖,因为她总是喜欢吃巧克力棒,喜欢吃巧克力,白白净净的脸上眼睛很大,鼻子也很挺,可是都因为陷在肉里软塌塌地被埋了进去,再因为重力的作用坠在了下巴周围。她比班里的女孩都要大,身体发育得也要成熟一些,可是因为她肥胖的模样,常常有人在背后开些不温不火的玩笑,让你痛心却又不至于发作。这就是人言的力量,不得不说它很强大。
我看到过附近职专学生的样子,浑身上下散发的是一种来自市井的痞气,我问毛黎:“你进去后,会不会也变成那样?”毛黎看都没有看我,只是拿着有些软掉的巧克力棒哼哼道:“那不好吗?以后我就可以罩着你了。”我极不屑地白了她一眼:“开什么玩笑,混得不错的女孩那都是靠脸蛋的,你有么······”
我从来不会跟毛黎说,其实你瘦一点就很漂亮了。这样的安慰根本就是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你现在不漂亮。即使用看似恶毒的话来重伤她,也比中伤了她还要让她对你说谢谢要来得慈悲一点。
中考的那天很闷,我并不是紧张考试,可是坐在考场上还是汗湿了衣服。汗滴挂在额前的发梢上,亮晶晶的,我轻轻用手一弹,落在了试卷上,渍开了墨水。窗外很远的地方有汽车的鸣笛声,仿佛是越过重重屏障最终到达,鸣得格外起劲。我知道妈妈就在考场外等着我,她明明知道我不会考好,可还是要守在考场外面,我真是搞不懂。
在走出最后一科考场的那一刻,阴沉的天终于拉下了脸,哗啦啦地洒下大颗的雨滴。考场里出来的孩子们不管是哭是笑,神态里都有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很多人不等父母来接,就顶着大雨冲了出去。雨越下越大,细密的水珠激起弥漫的水雾,我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四处寻找着妈妈的身影。校门口很拥挤,有人把摩托车开了进来,身边的咒骂声一片,可是为了找寻自家的孩子都只是丢下一句抱怨纷纷走开。突然有人大叫,撞到人啦!我心一惊,妈妈眼睛不是很好,又下这样大的雨······我什么都来不及想,冲下楼的时候嘴里不住呢喃着,让你别来你不听!冲进雨里的那一刻,头顶上有人遮了伞。
“你跑什么,等我一会能急死啊!”我看着发丝沾水的妈妈,水已经湿到了膝盖上,单薄的单裤黏在腿上,随着风一点一点颤动。嘴里的呢喃终于变成大喊大叫:“让你别来你不听!”继而眼泪忍不住汹涌而出,不单单是因为害怕妈妈出事,还以为聚集许久的抑郁瞬间从胸口喷薄而出,毫无预兆的,可是真的感觉,就这样哭出来真好。妈妈看着我的眼神从惊讶再到会意,最后把我拉上走廊,抱着我像小时候一样哄着我:“行了行了我没事,瞧把你吓的~”
哭声混杂在人群中显得微不足道,透过大雨,渐渐消失在天地里,我紧紧抓着妈妈,这一瞬间,觉得自己拥有的太好,太少。
过了很久的一天晚上,在我已经知道自己的分数连城关也上不了的时候,我洗了澡躺在沙发上吃零食看电视,老妈在厨房忙着煮酸辣汤。她盛了一碗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然后转身又进了厨房,起身时像是不经意地问我:“知道我为啥要陪你去考试吗?”我眼睛盯着电视没有离开,干笑:“那还能为什么,你抽风呗。”她像是没听到,继续自顾自的讲:“因为我想,考场出来的时候肯定一大堆的家长都统统跑进去接孩子,可是那么多张脸,那么多双手,如果都没有属于我女儿的,那她一定会觉得难过。”
她从厨房走出来,依旧左右忙着。我的眼睛依旧没有从电视上移开,以为我害怕稍稍一动,挂在眼眶里的泪就要掉出来了。
好在,电话响了。
我边拿起电话,边擦干了脸。听筒里是呼哧呼哧地咀嚼声。
“蒙贝啊,我要减肥。”
毛黎的决心就跟她身上的肉一样,太糙。
打完电话见到她时,她正咬着巧克力棒翻着一本减肥杂志。她轻手轻脚地关上门,我听见隔壁传来雷霆般的呼噜声,我知道那是毛黎的爸爸。我厌恶并且惧怕这个男人,所以我很少来毛黎家,然而他竟然让毛黎上了职专也是我没有想到的事。毛黎自己也不相信,她说他只是听了街道里几个不正经的妇女扯皮子,说女儿学点文化可以嫁到豪门,于是竟然当即告诉毛黎毕业上职专。毛黎笑他的无知,可是一方面又欣喜着可以不用那么早就去工作。
她在我面前摊开了很多本减肥杂志,有些杂志书页的边角沾着黏黏的黑色胶状物,我不动声色地用手捏着书角一页页翻着。坐在简易木板搭成的单人床上,眉飞色舞地跟我描绘着你的减肥计划。我很好奇地问:“为什么突然就要减肥?真想称据职专一姐?”
毛黎肥嘟嘟地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
“何易他考在新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