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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湖底恩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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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浅尘试着运了运气,丹田之上仍然像被一个看不见的塞子塞住,每每提气便被堵得结实。这本是卢清吟的杰作,只是为了让他老老实实在妍清坊度过这十八天,然而他们俩却都忽略了,即便在杭州,即便在妍清坊,即便离他们的生意远远的,特别的身份也难以为他们挡去所有威胁。他苦笑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月亮。
此刻的毫厘之差,对于他来说都是一日三秋的煎熬。
妍清坊内外所有人都各怀心事,所有人都动静谨慎,就如同此刻正在头顶上悄然聚积起来的墨云。毫无征兆地,忽然一道雪亮的闪电撕裂长空,随即一阵轰鸣的惊雷滚滚而来,炸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
一瞬间天地都亮了起来,映出高头大马上一张冷峻的面孔,还有几支破空而来的羽箭。只听几声痛哼,离妍清坊最近的三人应声倒地,三支羽箭无一虚发,两中前胸,尚有一人贯脑而死。
雷鸣声淹没了下面的惊呼。头领毕竟不是平庸之辈,略一查看便知道三支羽箭来的方向,向苏浅尘藏身的屋顶猛地转过头来。苏浅尘没有给他任何机会,抢在他发令抢攻之前又连发三箭,这一次直取头领后心要害!
闪电惊雷过后的静谧黑暗中传来两三声木革交鸣,苏浅尘的箭三发连失,竟无一伤得了这头领毫毛。他又惊又怒,向屋顶上的方向一指,对左右打了个手势,立时有五六人向屋顶踊身跃上,但大半人仍是飞快地向妍清坊靠近。
这些人训练有素配合默契,虽十数人同时发起攻势,却悄无声息如同一人。一道闪电点亮了湖山墨色,映着苏浅尘□□决绝的身影,映亮了鸣镝闪亮的箭尖!
两三声利器入体的闷响,有两人从屋顶上滚了下去,重重砸在雨夜中。然而更多的人却毫无畏惧,眼神中满是凶悍的杀气,步履迅捷地抢上屋顶直取苏浅尘。隔着西湖边的树丛,能听见外面远远传来更夫中气浑厚的声音:“子时……”
就是现在!
苏浅尘猛地从众人视线隐蔽之处跃起身来,青玄剑猛地出鞘,又是一个闪电划过,青玄雪亮的剑刃上反射出一道凛冽的银光。
下面的人群中起了一阵微微的骚动,不待他们来得及回身反击,苏浅尘手起剑落,转眼间便力毙四人于剑下。他自在苗疆中了暗算之后,蛊毒缠绵数月之久,每每不得已出手总是破釜沉舟,最后难免狼狈收场,他心中积蓄的愤懑有多少,此刻出剑也就有多么酣畅淋漓。
豆大的雨点密密落下来,点点砸在平静的湖面上,妍清坊的幽静顿时淹没在一片雨声细碎中。和雨滴一同飞溅的,还有一道道鲜红滚烫的血迹。
滴答,滴答,不停地有水从顶上滴下来,很快便汇聚成了数缕细密的雨帘,淅淅沥沥,似乎这巴掌般大的洞天中也享受着江南时节媚雨。
这数日来的阴雨始终缠缠绵绵,起先卢清吟也并没放在心上,可是直到很久过去,这雨声非但没有变小,反而越来越大,中间夹杂着震耳欲聋的惊雷。洞中渗下来的水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几乎完全成了一个水帘洞。
卢清吟倚墙沉吟——这雨若是再大些,下得再长些,会不会将这洞中都淹没?随即她又自嘲地一笑,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就凭他们滑下来用了那样长的时间,这洞可谓是深不见底,任这雨再下多少天,他们也等不到可以凫水而出的那一刻。
卢清吟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抬起头向上张望。七哥在哪里?他能找到自己吗?
她在最无助的时候通常都会想起一个人来,想他此刻在哪里、在做什么。千里之遥,王亭羽是不会知道她这里发生了什么吧?更重要的是,他其实并不关心吧?
卢清吟垂下眼帘,胸中的冰冷更胜这夜雨凉意。
她的余光看见李乘风俯身在地上仔细地找寻什么。她心中厌恶忌讳已极,根本不想同这个人说话,索性抱着手冷冷看着他。
李乘风对卢清吟的眼神和表情视而不见,双手一寸寸在地上按过,竟然向卢清吟的裙裾伸了过来。卢清吟大惊,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怒道:“你干什么!”
李乘风不理睬她,径直伸手去摸了摸她脚边的土壁。不待卢清吟发问,李乘风终于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让开。”
卢清吟眉头重重一蹙,但还是依言退后了一大步。李乘风又俯身摸了摸,似乎在丈量尺寸,随即猛地转过身子,狠狠一脚向土壁角落里踢了上去。
砰地一声,土壁应声而裂。李乘风又朝这个裂开的大缝周围或踢或捶,渐渐那地方竟露出了一个容得下一人钻过的大洞来。李乘风探身朝里面看了看,退出来看着卢清吟,并不说话。
卢清吟已经听见里面隐隐传来水流声,她看一眼李乘风,那双眸子里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但不知为何似乎透着几分令人放心的踏实。她心中微微沉了沉,俯身下去,就着手中的火折探身朝里照了照。
这还是一个深不见底的甬道,火光所及之处只能看见狭窄的土壁,甚至只能容一个人跪爬过去,而甬道深处传来的始终是隐隐约约的水声,以卢清吟从小就喜爱在水边嬉戏的经验,那头的水流颇有些湍急。
“看来我们只有这一条路,若是不走,便只能在这底下等死,你自己选择。”李乘风淡淡道,伸手将卢清吟推到一边,自己探身爬了进去。
卢清吟心中忖度李乘风的话,虽然她自己极不情愿,但仍是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理。犹豫了片刻,她最终也随他之后进了这条甬道。
他们的的确确是手脚并用在里面爬行,这个甬道的高度和宽度甚至不容转身。卢清吟手里的火折只能照亮面前方寸,就连在她前面的李乘风的身影都很是模糊。他们一直没有说话,长不见底的甬道中只有两人沉默着的轻微窸窣声。卢清吟心中忍不住暗想,若是前去无路,他们果真要死在这里,多少天甚至是多少年后,会有人发现他们吗?更可笑的是她竟然是同这个李乘风死在一起,他们这两个相互都想要对方性命的人死在一起。
卢清吟头脑中更多的想法被前面越来越刺耳的急流声淹没,她前面不远的李乘风不得不提高了音量,才能让卢清吟听见他的话:“前面是条暗河,我们没有退路了,只能下去。”
卢清吟没有回答。事实上李乘风或许也并不是需要她回答,他并不需要卢清吟来替他做决定。卢清吟刚刚靠近,只听扑通一声,李乘风已经先一步跳进了汹涌的暗河中。
甬道尽头是白花花的急浪,震耳欲聋的水声几乎麻痹了卢清吟的思绪。若要论水性,銮锦堂诸弟子中没有人更能比得上她,更何况这里就是在西湖附近,若他们足够幸运,或许能找到一条通往西湖的路,能够重见天日。
卢清吟深深吸了口气,踊身跳入了湍急的暗河中。她尽力调整呼吸换气,尽力保存体力,然而这暗河既深而急,黑暗中似有一股强大到无法对抗的力量将她往深处吸,她拼命同这股力量针锋相对,最终却难免渐渐力竭。
在最危险的时候,任何人都有求生的本能,哪怕是卢清吟这样早已看开生死的人。她在这股令人震颤的力量中努力对抗着,忽然不知从哪个方向,有一只手伸过来,一把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臂。
卢清吟下意识的反应是缩手去躲,这只手却像铁钳一般紧紧嵌在她手臂上,她一时难以甩脱,对方则将她朝自己的方向用力拉过去。
当卢清吟意识到这个人只能是李乘风时,她已几乎在黑暗中瘫软,全然无力再挣扎。她觉得连同自己全身的力气一同被吸走的,还有自己渐渐已不太清晰的意识。
倾盆大雨渐渐停下来,天际承受了最后一道雷鸣撕裂的伤痕,一点点归于平静。苏浅尘站在慢慢疏落的雨水中,青玄剑上殷红的血一缕缕融进湿润的泥土中。他有些微微的喘息,在确认了一遍自己心脉没有受损之前,他直直立在雨中不敢轻举妄动。后背、手臂和腿上的疼痛已经麻木,虽然仍有温热的血液一点点涌出,毕竟这等平静是难得的,毕竟在满目的尸首中只有他还活着,是值得庆幸的。
他又运了运气,极其缓慢地收回青玄剑,环顾了一番四周。青玄剑下从来不留活口,这一点他向来很有自信。
他撕下长衣,简单地将自己身上暴露得有些骇人的伤痕包扎起来。这一场决斗恐怕是他出道至今最为惨烈的一场,敌人的血,自己的血,将他整个人都几乎染红,衣衫有如从血水浸泡中方捞出来。
“糟糕……”他低头看见自己衣襟外露出来的纸头,低低咒骂了一声,急切地摸出藏在怀中的西湖全景图。这张图自然也不能幸免,随着苏浅尘的动作几乎要湿答答地滴出血来。
可是他展开这张图的时候,脸色彻彻底底地变了。就在方才还干干净净的地方,就在竹林中那个神秘的黑暗处,一条黑线从那里开始延伸,穿过西湖湖底,一直延伸到了对岸的雷峰塔下。
原来这才是这张西湖全景图的秘密,被鲜血浸泡过,才能看到藏在西湖中的秘密!
苏浅尘如获至宝,当即猛地转身便朝雷峰塔的方向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