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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何须浅碧轻红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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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念清是被人喊醒的,她听到云逸的声音在叫她“念清,念清,快些起来,授业大典要开始了。”
她才迷迷糊糊的惊醒,正准备下床,却发现自己根本不在床上,而是在大浴池里泡了一整夜。昨天白天她太累了,晚上泡着温热的温泉居然睡着了,念清连忙擦干身子,却忽然想起来刚才师父来叫自己,他难道在这里,连忙扫视一周,没有发现人才放下心来。穿好衣服,理理头发,就往师父的听风小筑去了。这是她第一次到师父的别院来,发现这里和自己的小院子格局差不多,只是房子多些,一些雕花也精致得多,不知道屋后是怎样的景致。
云逸此时也从房中出来了,一眼就看见只到自己腰间的小女娃穿着司花小侍的宫服,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站在自己的门前,一双茶色的眼睛盯着自己看,眼中的敬畏和生疏让他有些别扭。
轻叹一口气,向念清招招手示意她和自己进房。房间的光线很好,一面镜子嵌在刻满雷文的架子上,云逸带念清到镜子前,让她坐下,拿起梳子替她理起了头发,只一会头发就干了。云逸又慢慢替她梳起了发髻,一下一下极为认真。
念清不得不承认,自己恨不得那一刻永远不要溜走。从来没有人像这样替自己梳过头发,小时候带她的奶娘认为她是不祥之人,在她身边一刻也不愿多呆,教会了她梳头后就再也没有碰过她了。后来家道中落,念清更是事事亲为,哪怕到了蜀山,各位哥哥也都是男子,从未为她梳过发。小时候她在书里看到过,在女孩子成年的时候,她的娘亲会为她梳头,温柔的轻轻地替她绾发。她也好希望能有个人温柔的替自己束发,今天居然真的有这样的人这样温柔的替她理顺头发,梳发髻。念清在那一刹那就迷醉在那抹温柔里,有些恍惚了。
云逸看着镜子里神情恍惚的小女孩,又想到了他的阿落,他的阿落没有这样的表情,每次替她梳发的时候她都很调皮又不耐的问“师父师父,怎么还没好啊,阿落还要出去玩呢。”想到这,他又低下头看眼前这个女娃,她茶色的眼眸在清晨的阳光中显得像琥珀一样美丽,最美的是她现在迷醉的表情,可能是心情很好,她身上紫薇花的味道更加浓郁了,满室闻香。
云逸也被她的表情感染了,语调温柔的说“好了,我们去前殿吧。”说着牵起念清的手,就像以往他对阿落一样,念清被他牵着,心里是满满的喜悦,有这样的师父真好。
云逸却在牵起她的手的那一刹皱了眉头,她的右手心布满了茧子,想是常年劳作所致,可是她才十三岁啊,他的阿落在十三岁的时候手心是嫩嫩的软软的一片,什么茧子都没有。想到这他不禁想起了昨晚翻阅的这孩子的过往年鉴,虽然说她并没有吃太多的苦,但是从小被人视为不祥之人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可是她居然还能有这样纯净的气息,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只有温和的气息,实在是很难得,再想到她的身世,云逸轻轻叹了口气,紧了紧手,带着她往前殿去了。
云莱山的授业大典在主岛前的一座小岛上举行,小岛上有座云莱殿,此时云莱山所有的弟子都聚集在云莱殿的前殿,等待上仙云逸、铭山和世尊苏岩。
铭山先到场,他身后一行有六人:蜀山长青、白子书、青丘落舞衣、北冥岛梦泽、梦越、天山楚云端。
世尊苏岩身后也是六人:蓬莱方子路、青丘落明烟、落倾城、北冥岛梦璃、蜀山长华、白茹素
而最后到场的云逸身后只有小小个子的苏念清。
念清在云逸身侧立,只听得弟子纷纷拜倒,道“弟子拜见云莱上仙、铭山上仙、苏岩世尊。”
云逸淡淡的道“起来吧!授业大典开始。”
念清这才抬头看向前方,只见黑压压站了一地的人,云逸回过身对念清道:“念清,来,在纸上写下你的名字。”
念清依言写了,却不知道要写字做什么,只见云逸拿起她写的字,端详了片刻,就提笔在她名字旁又提了“字燕轻”三个字,道:“此后你就是我云莱山第三十七代弟子,苏念清,字燕轻。”
念清这才知道授业大典原来是要师父赐字给弟子,难怪长青哥哥到现在还没有做字。她忙跪下,对着云逸三跪九叩,道:“弟子拜见师父。”
云逸见她乖巧,心里也很高兴,扶了她起来,手中幻化出一只白色的羽毛,道:“你既为我云莱山的司花小侍,这是你的宫羽,要好生收着。”念清答应了,正想接过来,云逸却是一让,直接将宫羽映在了她的左耳上,念清只觉得左耳微微一凉,知道那宫羽是映在了耳朵上了。
云逸低头看她,又道:“清儿,从此以后你就是云莱山的人。”
念清抬头看他,认真的点点头。
接着就是铭山为长青赐字,长青得了“子瞻”二字。接着又是苏岩为落明烟和方子路赐字。之后就是他们的座下弟子为今年各自收的徒弟呈表赐字。
念清这才发现云莱山每年收的徒弟果然少之又少,今年只有区区十五人,还是这么多年来最多的一次。待到授业大典结束已快至晌午了,众人便往中殿用膳,云莱山每年节庆之日都会聚集所有弟子在云莱殿共享膳食,由于念清新来,云逸也没有要她受戒,只说这一餐就是她这两年吃的最后一顿饭了。
念清听完赶忙开始扫荡,唯恐落了人后,起码要把这几天没吃的补回来。云逸眼角看到她十分不雅的吃相竟破天荒有了笑容,只是那一瞬的嘴角微翘却没有被念清看到。
世人只知神仙好,不知忧愁忘不了。神仙也有愁,此刻念清坐在书房的地上,手捧咒书,背得眼花缭乱。她才入门两个月,师父就要她熟记咒语,平时的洗衣、整理房间、打扫庭院、修剪花木,甚至四季花木的生死都要用到咒语。初时,念清记起来还是得心应手的,但是两个月后她发现这些咒语没有章法,半点规律也不可循,又只有一字两字,甚至韵律上的差别,极难分开。她要想烧壶开水,结果记错了咒语,把水冻成了冰,类似这样的情况不胜枚举,看的云逸连连摇头,撒手不管了,只要求她在三个月内熟记咒语,三月后要抽查的。吓得念清夜夜秉烛夜读,长青来找她,见她顶着熊猫眼也是吓了一跳。所幸她的努力没有白费,三个月后云逸在听风小筑的书房里抽背结束后,念清觉得人生没有什么坎是她过不去的了,云逸见她这么用功也甚是欣慰,在她出门后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嘀咕道:“想当年,你师祖要我用半年的时间背这些个烦人的咒语,我还觉得是强人所难,没想到三个月也是能背得下的。”
念清闻言,脚下一滑,摔了个趔趄。
三个月后,云逸就在听风小筑的书房里给了念清一张作息表,上面写着几时到几时打坐,几时到几时练功,云逸发现依照这个表自己还是有不少的时间可以自己掌握的。
但是她想错了。每日清晨她要早起静坐一个时辰,之后就是打扫庭院,司花剪木。再然后给云逸做早饭,云逸极为挑剔,每日早上的早点一定要不同,害得念清每天晚上恶补饮食膳食的书籍,更是把自己的空房改成了厨房。待云逸吃完了早饭,念清也在一旁看饱了之后,云逸就开始他自己定制的魔鬼训练了。
首先是要继续背咒语,风火雷电水雾花鸟,什么样的咒语她都要背。
其次是习音律,这是念清自己挑的,起先云逸让她自己挑选武器,念清不愿练剑,就选了竹笛为武器,云逸就赠她一支竹笛,名为采薇,教她音律,再将法力灌入音律之中,作为武器。
再次就是提升灵力法力了,念清常听落明烟说青丘的各种草药果子,吃了就能提升灵力,于是乎当云逸说要给她上提高灵力法力的课的时候,她异常高兴。只是上过之后才知道,原来提升灵力的最好方法不是吃草药果子,而是打怪。师父说早上背的咒语怕她忘记,用凡人的话就是要温故而知新,所以,就把她丢到个不知名的鬼地方,她就碰到一堆妖魔鬼怪,起先那些妖魔的灵力教低,后来就越来越强,她就这样被逼着长大了。
等到十六岁的时候她终于练成仙元,不用再每天早上看着云逸吃早膳而咽口水了,她也可以吃了,不过比起这个念清更欣喜的是可以和师父一起享受用膳的时间了,虽然师父的笑容不多,也常常十分严厉的责怪她偶尔的偷懒,但是更多的时候她还是能够感受到师父对她的关心。比如她在各个岛上迷了路的时候,她常常能听到师父的召唤,引着她一路寻回听风小筑。又比如她在藏书楼里看书忘了时间,师父总会寻来牵着她回家,有时候她迷迷糊糊在藏书楼睡着了,第二天却发现自己在归雪居的床上躺着。有时她忘了布雨司花,师父也会帮她做了,只是少不了一顿责备。打怪的时候,自己要是力不从心了,师父从不勉强她,只说尽力就好,为了这个她更加努力,让她开心的是在师父眼里,她看到了赞许和开怀,这是她最开心的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云逸却有些苦恼。他最初把念清带回来是为了不让自己的漫长时光太无聊,就像当初的云落一样,云落本来是应该死在街头的,但是他看见了,就把她带了回来,他只是太无聊了,漫漫长的时光总要个人来陪他,后来云落死在妖界,他甚至没有怎么伤心,倒是苏岩,喝了几回酒,说:“少了阿落,这个云莱山静了许多。”他反而没怎么觉得。
但是清儿是不一样的,从群仙会上第一次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开始,他就觉得这个女孩子或许可以为他漫长的时光带来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果然,她总是让自己惊喜的,她会做各种各样精细的菜式,美味可口,甚合他心。她是仙胎出世,骨骼奇特,休息仙法和灵力总是有意外的收获,短短三年就练成仙元,而与她同来的长青虽然也是个聪慧的孩子,却晚了她两年才得有仙元。长此以往,清儿一定会是古往今来最年轻的女上仙。但是对于云逸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更重要的是,念清能给他不一样的感觉,给她梳头时,她那样简单的快乐让许久都不曾快乐的自己也不禁微笑,看着她一点一点变强,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慢慢长大一样,但是他却有种莫名的期许,期待她的长大,那种心情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每次将她从藏书楼抱回来的时候他都觉得怀里的清儿填补了他长久以来心里的一块空缺,他只能满足的叹息。唯一的苦恼是,她长大了,虽然她的身体只长到了十六岁,得到了仙元以后就停止了生长,他也觉得十六岁的她看起来比十三岁时小猴子的模样要顺眼些,但是念清显然是在凡间呆得太久了,对于男女之防看得要紧得很,现在他少许亲近她一些她就面红耳赤,躲着不让自己靠得太近,对于这他有些苦恼。
不过不要紧,他是师父,他说什么清儿也是会听的,何况这仙界的无尽时光里他们会是彼此的依傍。
这天傍晚,苏岩世尊来找云逸喝酒,念清躲在听风小筑的石头后面看着这两个几百岁的仙人也像凡人一样喝酒,说着些话。她其实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只是等她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喝的差不多了,恰巧他们说的又是她最感兴趣的人。
苏岩靠在一棵桂花树下,黑色的袍子沾上了泥土也毫不在意。他笑着举起酒壶:“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凡人说的真是好!”
云逸坐在石凳上,也有些醉了,他指了苏岩笑道:“你的忧酒是解不了的,我看只有司命星君解得了。”
苏岩也笑了,点点头道:“说的对,但是又如何呢,我已经九百岁啦,她才转世为人,她一不是仙胎二没有福缘,永远没有可能拔地成仙。再说,做神仙又有什么好呢,她说的对,不老不死,像个怪物一样。”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竟哈哈大笑起来:“怪物,哈哈,怪物,她说我是怪物。”
云逸也笑了:“她是你命里的劫,你若渡得过,便能飞身成神,若渡不过便永生永世做个为情所困的世尊吧!”
苏岩也笑了,只是那笑声那么凄凉:“神?我要做神干什么,不如想想我的阿落来得快活。当年你带她回来的时候我还奇怪,你为什么要好端端的带个包袱过日子。如今我算明白了,这漫漫长的日子,一个人是实在是太寂寞了。”说着竟起身舞起剑来,那剑气如虹,如同满天星斗入室,念清只有惊叹的份,心里总算明白了他二人说的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师父的第一个弟子,所以总是对自己的那个夭折的师姐十分好奇。师姐的一生太过短暂,但是也可以说是十分绚烂的,一个凡人,在云莱山呆了十三年,几乎所有的弟子她都认得,人人都真心的喜欢她。念清去找长青哥哥做伴的时候也听到过云莱弟子说她的事情,据说师父极为宠爱云落,赐了自己的姓氏给她,又赐字长生,寓意长长久久,平生安乐,谁料却是夭折在妖界。据说云落师姐的性情极为活泼,但是也很有主见,师父要为她拔地成仙,她不要,说是做神仙没有意思,不老不死,像个怪物一样,她要做人,一个也许活不了多久,但是真实快乐的人。她死之后,天帝大怒,妖界之人竟敢将魔爪伸向云莱上仙的弟子,简直是在挑衅仙界,妖王也是惧怕云逸的名号,连忙抓了那狐妖全族献给天帝,天帝交给了云莱山,没人知道上仙如何处置了他们,只是世人多传说狐妖一族已被诛杀,不留一个活口。
而如今她隐约明白了,原来世尊苏岩钦慕师姐。而师父当初捡回师姐不过是因为天上的日子太无聊了,那师父为什么捡回自己呢?是因为师姐死了他又无聊了,还是自己的仙胎引得了他的兴趣呢?念清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很在意师父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