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奔》庄生

4、点漆黑眸乍相遇

　　卓宁本来坐在窗边正看得热闹，被这突然射来的一箭吓了一大跳，扶着窗框的手一个没抓紧，“哎哟”一声，失足掉到了窗外。
　　声音虽然不小，但料正僵持的双方也不会有闲心注意她。可当卓宁爬起来，抬眼看去，就见前方那些人都齐刷刷地看着她，一脸惊愕呆愣。
　　卓宁赶紧看了看自己，好像没什么不妥，披风掉了，雪白的中衣还算齐整，一头长发散了开，披垂在身侧。不至于太失礼吧？
　　她当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月光之下，面色朦胧莹白，一双黑眼睛璀璨如星，还带着懊恼的笑意，雪衣乌发，身姿袅娜，在这粗鄙的田庄出现，像是突然从月亮上掉下来的仙子，不光是田庄里没见过多少美人的农夫们看傻了，就是那位看起来尊贵不凡的少年公子也有些屏息。
　　卓宁估摸了一下形势，现在她还是不要多话比较好。略微低头避过少年灼灼的目光，转身扶住闻声赶来的红绡的手，就要回屋。
　　刚迈出一步，少年发话了：“好啊，怪不得你们这么紧张，原来是私藏宫姬御女，这可是死罪，还不快快把人交出来！”
　　啥？卓宁不敢置信地回头，这孩子也太能扯了吧，宫姬御女？皇帝的女人？她虽然是个寡妇，可还没歹命到当活寡妇吧？
　　卓宁瞪着那少年，眼神之中充满警告。
　　少年接到她的眼神，愣了下，嘴角扯出一抹兴味的笑来，突然“驾”的一声，打马直向她冲来。
　　卓宁没来得及惊呼，就被他弯腰一把捞到了马背上，“哒哒哒”的策马狂奔而去。从呆愣中反应过来想要阻挡的农夫，被少年一马鞭抽倒在地。

　　身后红绡惊慌哭喊的声音没一会儿就消失在夜风中，卓宁被这小子揽在怀里，头被压在他胸前，看不到外面什么光景，只听着耳畔风声呼呼而过，清冽寒气直直侵进她的衣衫内，叫她颤抖着缩成一团。
　　似乎觉察到她的颤抖，骏马的奔速慢了下来。少年扶着卓宁的腰，刚把她扶正，还没喘过气的卓宁就攥紧了拳，一拳捣在他的软肋下，痛得少年“哎哟”一声，差点儿滚下马去。
　　卓宁犹不甘心，第二拳紧跟而来，被少年闪电般抓住，他怒道：“你干什么！”
　　“你干什么！”卓宁手被抓住无法动弹，只得怒目瞪他，同样不甘示弱地回吼。
　　少年眼一眯，精锐之气顿长。不过卓宁也不是被吓大的，此时也忘了自己人生地不熟的处境，丝毫不肯退缩。
　　两人毫不相让地互相怒视半天。少年的黑眼珠轻轻转了转，一声低笑从他红润的唇瓣间逸出，在卓宁惊疑的目光中，渐渐变成朗朗大笑。
　　笑声如此清朗明净、舒畅开怀。卓宁被感染，怒气一下子消了。看看两人情形，确有些好笑。当下放松了紧握的拳，也呵呵低笑起来。

　　少年听到她的笑声，却不笑了，眼眸黑亮，灼灼地看着她，“你当真是月亮上的仙子？”
　　月亮上的仙子？亏你想得出。卓宁心底暗笑，面上却端宁了神色，严肃而神秘地说：“不可说，不可说。”
　　少年一听来了精神，黑眼睛闪啊闪的，十足的好奇宝宝样。
　　卓宁对他却没什么探究的兴趣，也不打算满足他的好奇心，只是抢白道：“光天化日之下，你竟然强掳民女？”
　　少年愣了下，随即顽皮笑意爬上眼角，似笑非笑道：“现在可不是光天化日，现在是月黑风高，不是正适合做些强掳民女的风流事吗？”
　　呸，臭小子，才多大呢，就想做风流事？卓宁瞪他一眼，教训道：“喂，小孩子不要学那些不入流的臭男人乱搞。”
　　少年一听，忍不住喷笑，“小孩子？你是说我？”
　　“难道不是吗？你十五还是十六？”卓宁扬起下巴问道。
　　“那你先说，你十五还是十六？”少年学她的样子，下巴扬得更高。他本来长得就比卓宁高大，论身高卓宁当然比不过他。不过输人不能输阵，卓宁老实不客气地哼了一声，“小弟弟，记住了，姐姐我今年芳龄二十……十七。”卓宁突然想起自己已经不是那个二十三岁的卓宁了，而是这个十七岁的卓文君，凭空年轻了六岁，不知是该喜该悲。

　　“二十七？”少年的眼瞪老大，“你有这么老吗？”
　　“老吗？那你叫阿姨也可以哦。”卓宁也不纠正，理直气壮地说。
　　“阿姨可不好随便叫。”少年似笑非笑。
　　他这个神情，还真是有跟年龄不相符的暧昧轻佻。卓宁不爱纠缠在此，遂道：“好啦，咱们本来就是萍水相逢，以后大概老死也不会相见，不叫也无所谓啦。现在放我回去吧。”说着就要往下跳。
　　哪知少年脸色一沉，眸中凭添凌厉气势，卓宁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与他拉开点距离。
　　“你还要回去？”少年慢吞吞地问。
　　“对啊，我的家人都在那里呢。”
　　少年无语，半天才咕哝道：“你长得这么美，我还以为是被那些粗人掳去的。”
　　卓宁暗笑，原来是想做救美的英雄。
　　“算啦，我又没怪你，正好无聊，出来兜兜风也不错。不过现在天也快亮了，你也该回家了。小孩子动不动离家出走可不是好事。就是出走，也要记得带钱啊，真是……”卓宁唠叨他两句，就要往马下跳。
　　少年一把揽住她纤腰，将她拉到胸前。卓宁惊了一下，这小子看起来年纪小，手劲可真大，腰都快被他折断了。抬眼看他眸中翻滚着不知名的波涛，卓宁敏感地觉出了某种危险，识趣地闭了嘴，只是略带戒备地看着他。
　　两人近距离大眼瞪小眼，半晌少年动了动嘴唇，刚要说话，突然一阵急剧的马蹄声传来。少年抬头看去，腰背慢慢挺直了。
　　卓宁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前方一队人马狂奔而来。

　　此时晨曦微露，早起的鸟儿被马蹄声所惊，叽叽喳喳的掠向天空。她与少年，两人一骑，正停在大路当中，而身后，红绡和小厮们“小姐小姐”的呼唤也隐隐传来。
　　前方骑队远远立住，只一人奔到少年马前，禀告道：“公子……老爷病重，速归。”
　　少年闻言，脊背瞬间僵直，略一顿，突然从腰间扯了一样东西塞到卓宁手中，长臂一伸，揽着她的腰就把她送到了马下，扶她站好，匆匆说：“来长安找我。”
　　说罢再不看她，一夹马腹，扬蹄而去。
　　一切似乎在转瞬间完结。
　　卓宁目送他一马当先，领着那队人马箭一般远去，扬起漫天烟尘。
　　卓宁望了眼清淡的天空，摇了摇头，这一夜，真有点莫名其妙。
　　低头看了眼手中的东西，原来是一枚玉佩，青翠欲滴，雕龙刻凤，看起来挺名贵。翻到背面，刻了一个字，像是古字，至于刻的什么，卓宁却不认识。
　　算啦，反正她也不会来找他，不认识就不认识吧。
　　卓宁把玉佩把腰带里一塞，对着后面越来越近的马车喊道：“红绡，我在这里。”

　　“小姐，用不用再换块橘皮？”红绡剥开一个桔子，自己吃了桔瓣，递了桔子皮给卓宁。
　　卓宁接过来，两下对折，放在鼻下使劲一挤，猛吸了几口芳香的汁液，顿时觉得舒服多了。
　　经过这几日的磨炼，卓宁对这古代的马车适应一些了，加上不断地吸闻橘皮，晕得没那么厉害了。
　　已经离开长安三四天了，除了那夜在田庄遇到点情况，其余几天甚是平静。如此平安的离开，开始卓宁还有点惴惴不安，后来见确实没什么事，也就放心了。大约窦贝被她老妈看着出不来，或者她的声东击西之计奏效，也或者人家窦贝根本没想着来追她，总之，看来他们是安全了。于是卓宁命小厮改道南下，赶往汉中与卓义会合。

　　这一路急驰，根本没机会欣赏沿途的风景。回去卓家，不知又要面对什么样的未知。虽说她知道卓文君早晚要私奔司马相如，除非历史和传说都欺骗了她。但是，现在卓文君换成了她卓宁，这几日她没事躺在马车上试着想了想，才子佳人一见钟情，勇敢私奔，夫唱妇随、共谱一曲凤求凰的千古传奇，无论她怎么想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爱情，是她活了这些年从来没有相信过的东西。把身心和未来都交付到一个从未谋面的男人手上，她想自己大概永远不会有这样的愚勇。
　　所以，既然老天爷开小差换了女主角，那就别怪她换一换剧本。司马相如先生，就借您来陪我演一出别出心裁的传奇故事吧。

　　卓宁打定主意，心情为之豁然开朗，似乎连晕车都好了。兴致上来，叫红绡和小厮对唱小曲给她听，倒也自得其乐。
　　西汉还沿袭周朝古风，一般人一天只吃两顿饭，过午即不食。当然贵族和有钱人不在此列，卓宁更不在此列。午后路过驿路上一处茶点摊，本想下来喝碗热茶，看这茶摊还有热腾腾的汤面，卓宁不禁来了食欲，命红绡和小厮赶紧停车吃面。

　　茶摊并不大，几根圆木，顶上罩着茅草，毫不起眼。卓宁一走近，目光就被坐在角落的一位公子吸引，这人大约二十多岁，一身天青衣衫，玉面乌发，雍容尔雅，闲闲坐在这些风尘仆仆的行人身边，直叫人想起一词：鹤立鸡群。而这简陋的茶摊，似乎只因这一人，就成了耀眼明室。
　　卓宁盯了片刻，心下感叹，这大汉朝真是出产美男啊。就她来这短短几日所接触的男子，不论是窦贝还是那夜那个少年，都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只是跟眼前的这位一比，难免各输一筹。窦贝输在气质阴沉，不如人家这般高洁清雅，那少年公子输在稚嫩气盛，不如人家这般雍容内敛。

　　被卓宁目不转睛地盯着，青衣公子若无其事地吃面，眉毛也没抬一下，倒是他身边的小书僮看到卓宁，有些目瞪口呆，手里的肉都掉了也未察觉。
　　后来大约觉得这女子看的时间也太长了，长得超出礼仪，青衣公子不得不抬眼警告一下。
　　卓宁啧啧称叹完毕，刚要收回视线，被参观对象突然抬头朝她看来，点漆黑眸一相遇，心里莫名的慌了一下，接着心跳声怦怦怦地清晰可闻起来。
　　卓宁略显急促地别转了头，将蓦然憋住的一口气舒出来。因为父亲卓立诚的关系，她从来对美男子没什么好印象，男人都是风流无情的，美男尤甚，因此自动将他们隔绝，从不放入眼里去，更不会被撞了心肝。难道穿越回古代，脑子穿糊涂了？
　　卓宁摇头失笑，招呼红绡和小厮们赶紧吃面。没想到这面还真是美味，肉嫩面滑，香辣合宜。卓宁很快吃完一大碗，心满意足舒展了下手脚。

　　秋日浓浓，吃饱了就犯困，这样下去快变成猪啦。卓宁边在心里笑自己，边悠悠然地带着红绡和小厮回马车上继续赶路去了。
　　卓宁往车上一躺，开始还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红绡说着话，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梦中隐约听到车外一阵喧哗，马车突兀地停下，卓宁不备，一头撞到了车壁上，疼得她呲牙咧嘴。
　　刚坐起身来，红绡一把掀开车帘进来，惶急地说：“小姐，坏了，窦二公子追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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