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锦记》乐魔猎手

14、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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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府大夫人柏氏刚算完府里近日的用度，她发现最近韩怜枝的开销比较大，虽然还在许可范围之内，但是怎么样也得跟这二房说说了。她放下账本，靠在软榻上由着小丫鬟捶肩膀。

　　这时，想要见的人从外面进来，合乎礼节地施礼道：“夫人，厨工已经选好，明日便可以上工，妹妹特来跟夫人说一声。”

　　“怜枝你来得正好，我有话要跟你说。先坐吧。”柏氏叫丫鬟端了绣墩过去。韩怜枝依礼坐下，等着柏氏发话。

　　见韩怜枝一派恭谨，柏氏语气缓和：“本来还想跟你叙些家常话，不过我刚看了半天账本，有些乏了，因此就长话短说好了。”

　　“夫人想说什么，怜枝我一定谨记在心。”

　　“也不需那么认真。”柏氏笑道，“其实就是最近账房报称你这一个月来开销支出接近一百两银子，我记得你的月钱也就三十两，这多出来的部分可是有点大呢。”

　　韩怜枝没有立即反驳，而是叹了一口气道：“夫人说的是，我最近的开销确实多了些。可是这花出去的银钱可一分一厘都没用在我自个身上，却是给了香扇妹妹。”

　　“哦？”柏氏挑眉，心里几分明了。

　　韩怜枝面上露出一丝苦意：“夫人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入府这么多年来一直无所出，实在苦恼。前几年见那姚金娘怀了骨肉，心里极是欢喜，没曾想却不是老爷的。”

　　柏氏面色不变，暗自思忖那姚金娘与人私通的事从头至尾都是你跟老爷告发的，谁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倘若不是那件事，你如何能爬上二房的位置？且听你如何说罢。

　　韩怜枝停了一下继续道：“唉，那件丑事不提也罢。想想这偌大一个梁府，家大业大，至今尚无一名能继承家业的子嗣，实在叫妹妹我心里不安啊。”

　　柏氏微微变了脸色，其实不用说韩怜枝，就说自己，嫁入梁府三四百年来，只是生了三个女儿而已。如今女儿均已出嫁，这梁府实际上并无男丁。

　　“后来朝云妹妹进了梁府，刚开始我还高兴了好一阵。可是……唉，这青楼出来的姑娘还真是指望不了。”

　　柏氏暗暗冷笑，青楼出来的指望不了，还指望得了你？别急着说别人，你自己也不过只是一个小户人家出来的，若不是跟梁府有点姻亲，就凭你的身份，如何能攀上梁府这颗大树？

　　见韩怜枝忽然住了口，柏氏便对丫鬟道：“呆在一边做什么？还不快给二夫人看茶？”

　　韩怜枝谢过，呷了一口香茶，清了清嗓子道：“直到香扇妹妹怀上了老爷的骨肉，我这颗悬了很久的心才放了下来。眼见着梁府有后，我哪能拢着袖子坐在旁边观望？所以呢，香扇妹妹喜欢什么，我就买些什么，用的，穿的，好玩的，就连吃的也是找了新的厨工来做，生怕香扇妹妹心里不如意动了胎气。夫人也不是不知道，这些处处都得使钱，难免多了些。”

　　“哦，那前几天的厨工就是因为不得力才辞退的么？”

　　韩怜枝点头，语气带了些怒意，“做事做不好，还呆头呆脑的，我看香扇妹妹有了身子，吃这一方面肯定是要更妥帖一些才行。再说香扇妹妹喜欢吃糕饼，我便招了两个会做糕饼的厨工，想来也是合规矩的。夫人说这是也不是？”

　　柏氏笑道：“那自然没错。那两个厨工你安排好了么？”

　　“这个夫人放心，一切我都打理好了。”

　　韩怜枝的话说的倒是有那么几分道理，柏氏也指不出什么过错来。而且香扇原本就是柏氏的丫鬟，尽心尽力侍奉柏氏不少年。柏氏见她乖巧听话，便促成她为老爷暖床，主要是为了让香扇成为自己的助力，子嗣方面也考虑了一下，没想到香扇很争气，不多久便有了身孕，于是梁老爷理所当然地将她从一名侍婢升为侍妾，做了梁府的四夫人。当得知香扇成了四夫人，还有了老爷的子嗣，正忙着打压三夫人朝云的韩怜枝不得不暂时收手，开始与香扇姐姐妹妹称呼了起来。

　　以柏氏这么多年来对韩怜枝的观察，她觉得韩怜枝再怎么样也要对香扇动个一两下。可谁知韩怜枝对香扇却不是一般的好。据府里的丫鬟仆妇说，隔三差五地便给香扇送些珠宝、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就连自己最珍爱的翡翠九珠缠丝手镯都送给了香扇。至于吃的，便是每日换着花样炖了大补的汤，以至于香扇最后连连告饶：“每日汤汤水水实在吃不下，姐姐便饶了我吧。”韩怜枝就变了脸：“妹妹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孩子考虑嘛。这些汤水可是姐姐我亲自起了三更开始下骨头熬炖的，再怎么样也是我的一番心意。”香扇说不过，只好喝了，如此一来，本来就丰腴的身子越发圆滚起来，捏一捏，都是肉。

　　柏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说这韩怜枝不会因为香扇是我的人，所以忌惮几分而没有下手。不过这些日子看过来，真心也罢，假意也好，韩怜枝对香扇确实好得没话说，简直比亲娘还要体贴。就看着罢，暗地里嘱咐香扇小心些。

　　柏氏想得倦了，便对韩怜枝摆了摆手。韩怜枝心里明白，遂又施礼退了下去。

　　出了柏氏的院子，韩怜枝仍不急着回去自己的住所，而是转去香扇的藤花院。路上经过朝云的如虹院，脚步顿了顿，念头一转，抬了脚步过去。人未进院，便扬声问道：“朝云妹妹在么？姐姐我来看你了。”

　　台矶上坐着名身着翠绿襦裙的女子，面容姣好，正逗弄着金丝鸟笼中的画眉，听到这话，急忙站起身来回应道：“是韩姐姐来了？快请屋里坐。小冬，快上茶。”

　　韩怜枝走到台矶下，笑道：“不了，我待会儿还要去四房那里。在你这儿坐不久。嗯，不过既然来了，我也想问问妹妹你缺不缺什么，若是缺了什么尽管跟我说，我就命下人马上去置办。”

　　朝云心里仿佛硌了块石头，面上笑意淡淡：“谢谢姐姐好意，我这里不缺什么。倘若韩姐姐手头事紧，便赶紧去吧。”

　　“朝云妹妹真是善解人意，怪不得老爷疼爱。赶明儿若是妹妹跟四房一样怀了梁府的骨肉，那可就母凭子贵了。好了，我先走一步，不打扰妹妹了。”韩怜枝笑道，于是悠然离开。

　　朝云的俏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她咬牙不语，重新坐回绣墩上，手指几乎绞破金线绣的丝帕。她心中恼恨韩怜枝话中带刺，却又无可奈何。青楼的女子哪有怀孕的可能？

　　想当初自己被梁老爷一掷千金从宜芳楼里赎出来，还以为从此就能过上太平日子。不料却是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一个火坑。一打进了梁府，身居二房的韩怜枝便对自己明明暗暗使了不少招儿，而正室却不闻不问，漠然以对。自己原来还是宜芳楼的头牌呢，在青楼里什么人没见过，还怕这么些个居家女子？可是她后来才知道这里是梁府，不是青楼。青楼里的女子大多只为了财，就算是斗得再狠，也不会有隔夜仇，因为彼此都逃不了一个“妓”字。斗来斗去，只给人白白添了笑柄。

　　可在梁府，正妻柏氏出身世族，虽是落魄了，但身份还在那儿摆着，为人循规蹈矩，找不出一丝差错，其他人也不敢说什么。二房韩怜枝出身小商户，身份低微，却也是清白人家，又有些手段，对上恭谨有加，对下恩威并重，谁都不敢在背地里嚼她的舌根子。唯独自己，出身卑贱，原来的名声就不太好，连别处的丫鬟仆妇看自己的眼色都有些轻蔑。

　　朝云想出头，可没人助力，与韩怜枝斗了一阵子，也没讨到好处。被梁老爷知道了，反而说她不懂事。梁老爷可是朝云最大的靠山，若是失了他，朝云无异于立于悬崖之上。由此，朝云便收了争斗的心，防着韩怜枝的明枪暗箭。过了不多时，府里传来香扇有孕的消息，韩怜枝便转了箭头，朝云则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只不过韩怜枝还时不时地过来，明里暗里刺刺自己，想看看自己出离愤怒的模样。

　　可不能遂了她的意！

　　朝云闷了半天的气，慢慢释怀，那韩怜枝想斗倒自己，也没想到突然多了个强劲的对手，够她头疼一阵子了。

　　不过，就算自己被斗倒了又如何？韩怜枝还是二房，上面还有个柏氏压在她的头上。就算香扇被斗倒了又如何？谁知道会不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香扇？朝云冷笑，天人的寿命如此漫长，韩怜枝可有的时间去斗了。

　　此时的韩怜枝可没想那么多，她只看眼前。眼前香扇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就好比一块悬崖边的石头，即将砸到自己的头上来。她攥紧了袖子下的手指，来到藤花院。

　　这藤花院以紫色藤萝花得名，一到花期，便是满院紫色瀑布。花朵繁华，串串花枝从青翠的藤蔓之间垂下，瘦长的荚果迎风摇曳，极为美丽。那香扇自从成了侍妾，便跟老爷要了这藤花院。这阵子正值紫藤花怒放之际，香扇无事，身子沉重，便时常坐在藤萝瀑布下打盹。

　　韩怜枝一进院子，被被眼尖的丫鬟望见，立即迎了上前：“二夫人，您可来了。四夫人正念叨着您呢。”

　　倚靠在软榻上的香扇正打着盹，听到声音，抬眼见了微笑的韩怜枝，便对丫鬟吩咐：“快拿绣墩来，再给二夫人斟茶。”

　　韩怜枝笑吟吟地坐了，茶杯端在手里，却是不急着喝，道：“妹妹今日觉得身子如何？”

　　“每天都还不是一样？”香扇笑道，“吃了睡，睡了吃，这脚啊，快塞不进原来的鞋子了。怜枝姐姐你每天都这么问，也不腻烦么？”

　　“怎么会腻烦？”韩怜枝嗔道，“你怀的可是老爷的骨肉，梁家的后人，宝贝得不得了。我真恨不得一天问三遍才好。敢情你这个当亲妈的还没有我仔细。”

　　“哪有啊，我只是听得有些腻了。”

　　“你说的可真叫我羡慕，我是想跟你一样，就是没这机会。”韩怜枝露出遗憾的表情道。

　　香扇面露得意之色，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会怀上了，呵呵，大概是运气太好了。”

　　韩怜枝笑道：“就是说嘛，我这运气还真比不上妹妹的。赶明儿妹妹诞下麟儿，姐姐我也沾些喜气。”瞥了一眼香扇圆润白嫩的脸蛋，眼底闪过一丝嫉恨，她的视线投向随风轻舞的紫藤花。

　　“那是当然。”香扇也笑，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心想，这韩怜枝倒不是别人私底下说的那样嘛。虽然大夫人对自己再三耳提面命要小心韩怜枝，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不过还是小心为妙，毕竟自己怀上这个孩子不容易呢。若不是因为孩子，自己还得在大夫人那里作为奴婢一直熬下去。

　　“听说妹妹喜欢吃糕饼，我今天便新招了两个会做糕饼的厨工。你若是想吃什么花样的，尽可以直说，我就叫他们做。”

　　“怜枝姐姐真是太体贴妹妹了。”香扇轻笑，眼珠一转，“自从有了身子，我哪天没吃到想吃的东西？以前府里的那些糕饼吃得有些腻了，想换个新口味，不知那新来的厨工做不做得出来。”
　　“妹妹直说就是。若是那新来的做不出来，妹妹就骂我好了。”

　　“我哪里敢骂姐姐啊。其实我的嘴巴不是那么刁的。”香扇望着烂漫的紫藤花淡淡道，“假使不是因为家贫，我也不会被卖进这梁府里来。记得家乡那边就种了许多紫藤花，几乎是家家户户都种上几株，春天到了，紫藤花就开得到处都是，到了夏天快结束的时候，还会再开花。家乡很温暖呢，所以经常会见到紫藤花。”

　　“原来妹妹是恋家了，”韩怜枝笑道，“我嫁入梁府这么久，可一次都没回去过，跟妹妹一样呢。要说这紫藤花，确实是美丽非常。妹妹可曾想过试试紫藤花做的糕饼？”

　　香扇讶然道：“还有紫藤花做的糕饼？”

　　韩怜枝摇头：“其实我也只是看到这紫藤花想到的。想这世间万物，有什么入不了口的？就算是剧毒的河豚，也会被人做成鲜美的菜肴。而桂花，桃花之类的花都能够做成糕饼，这紫藤花怎么不能？”

　　“姐姐说的是，只是我最近汤水进得太多，油腻的实在难以下口。”

　　韩怜枝笑道：“妹妹不用担心，我到时嘱咐那厨工便是。你就等着吧。唔，我还有些事。妹妹安心歇息吧，我先走了。”

　　“那就谢谢怜枝姐姐了。小菊，去送二夫人。”

　　出了藤花院，韩怜枝便叫丫鬟去厨房叫那新来的两个厨工准备做紫藤糕，自己一边走一边思忖，这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一个呆，一个刁，搭配起来真不错。

　　折锦那边可不知道这韩怜枝的打算，他得了新的衫子，还被分配了新住处，乐得他里里外外收拾半天，唯有一点不太叫他满意——与赵三同住一屋。当初入府考核的时候，折锦便对此人有心结，后来见他跟谁都活络，心里隐约异样，却又说不出来。不过毕竟在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忍着点好了。

　　接到丫鬟那边传来的口信，折锦并不担心，面色如常，而赵三之前从未见过紫藤花，连紫藤花是什么都不知道，便急忙问那丫鬟：“姑娘可否告诉我这紫藤花是什么？”

　　丫鬟嘴角翘起，笑道：“不知道就去看呗，我就是跟你说，你也不会明白的。做好后就送到藤花院这边来就是了。”

　　赵三听到这番不轻不重的奚落，只好讪讪地望着那丫鬟离去，转身见折锦一派从容，心想看来你是知道的，却不告诉我，真是端的一副好心肠，想到这儿，也不理睬折锦，旋即去给大厨打下手。

　　折锦见这人先是面带尴尬，后来看了看自己，脸色发冷，心中只是奇怪，却也没多想。他虽然也没见过什么紫藤花，但是与其他花朵应该并无异常之处吧。

　　做紫藤糕先要有原料——紫藤花，香扇的丫鬟小菊因得了吩咐便采了些紫藤花送去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