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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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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三见折锦净了手,捋了袖子,眉头都没皱一皱就准备开做,心里再也按捺不住疑问,就问道:“你以前做过紫藤糕么?”
“没有。”
“那你见过别人做么?”
“也没有。”
赵三有些泄气,还是不甘心,再次问道:“你以前见过紫藤花么?”
“没有。”折锦被问得不耐烦,抬头看了一眼赵三,心中疑惑这人怎么问题这么多?不理他,折锦将紫色的花瓣摘下来攥在一起,再揉成花泥,用糖渍了,加入糯米粉揉成淡紫色的米团。接着做成糕点形状,拿花模盖了,放入蒸笼以大火蒸上一壶茶的功夫——好了,淡紫色的糕点精巧别致,香味四溢。折锦迫不及待地拿出一块紫藤糕尝一尝。
味道清甜不腻,糖给得不多,没有掩盖住紫藤花本身的香甜。折锦比较满意地点头。赵三见折锦尝了,自己也拿了一块品尝,味道确实不错呢。
糕饼还是热的好吃,折锦将紫藤糕放入食盒,准备送去藤花院。赵三眼珠一转,对他说:“折锦,方才大厨叫你去库房拿些咸肉过来,你还是赶快去,免得被大厨责骂。”
大厨什么时候叫我去拿咸肉?折锦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好像不那么急的。
赵三见折锦站着没动,心说你怎么这么呆?便催促道:“你不是见过大厨责打杂役么?赶快去,不然可要挨板子了。”
这话说得很有些威胁性,折锦不禁联想起当天见着一个小杂役被大厨拿藤条打手心的情景。那孩子的个头只到自己的胸部高,若是没入府打杂,估计还能在爹娘身边撒撒娇。可是谁叫他到了梁府,进了这里被人如何驱使都不能有异议!那孩子好像是头一晚在磨房里磨了一晚面粉,第二天精神不济,打翻了一篮鸡蛋,耽误了夫人们的鸡蛋羹。大夫人责备下来,大厨挨了训,便是冤有头债有主地抓了藤条抽打那倒霉的孩子。那孩子先还抽抽泣泣地伸出巴掌挨打,后来受不住,便满院子乱跑,边跑边哭着求饶:“大师傅别打了,别打了!我认错还不行么?”
那边是小杂役挨打,这边是一院子的下人冷眼看热闹。折锦看得憋气,便替那孩子挡了一下,拦住大厨的藤条道:“夫人已经责怪了,再怎么打这孩子也于事无补吧。况且这孩子的身子若是打坏了,以后好几天都干不了活。”
大厨见突然冒出个生脸来,气呼呼地问:“你是谁?”
折锦告诉他自己是新来的,大厨想了半天才记起二夫人确实新招了两名厨工,他打量了一眼面前的清秀少年,心说自己跟个小孩实在犯不着大动干戈,还被人看了笑话去,便道:“打他是为了叫他长记性!若是再出现这种事,我打他可就算是轻的了!夫人那边也不会只是说说而已!”
折锦再迟钝也能听出这话里放了个台阶,就急忙给那抽泣不听的小孩使眼色。那孩子被打得怕了,只是哽咽着说:“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想到这里,折锦无法想象自己挨上一顿藤条后的惨象,只好点头让赵三代替自己将紫藤糕送去藤花院。
藤花院的主人自从昨日听了韩怜枝的话,便一直好奇着那紫藤花如何能做出糕饼来。待小菊从厨房回来,她便问了问情况。小菊这丫头原来就是柏氏那边的,柏氏见她人够机灵,便调拨她来伺候怀孕的香扇。
小菊见香扇问起,便将当时的情况仔仔细细说了,还特别对比了一下赵三与折锦。
“那做糕饼的两个人,两个皮肤都白得跟白面馒头似的,可惜……”
“可惜什么?”香扇急忙问道,她平素也是无聊,眼里来来往往总是那么几个人,撇去其他三位夫人和眼熟的丫鬟仆妇,府里的那些个仆役下人竟没几个长得好的,不美也不丑,都是长相平庸的。这次来了新人,她还没机会见,听下人说了几句入府考核的情景,心中便有些好奇。这次小菊亲自去见了那两个人,好奇心就开始发酵了。
“可惜其中一个是芝麻馒头,眉眼不差,脸上多了好些黑麻子,看得奴婢见了今天的芝麻饼就想转开眼去。”
香扇心里微微失望,便道:“原来是个麻子,哎,这上界丑人怎么这么多,还以为丑人只活在人界呢。”
小菊抿嘴一笑,“夫人,您可别泄气啊。奴婢还没说另外一个呢?”
香扇摆手道:“若是个肥肉馒头,那就算了。”
“可不是肥肉馒头。”小菊给香扇斟上一杯香茶,笑嘻嘻地说,“是个精致的白面馒头呢。”
香扇扑哧一笑,点了小菊的印堂,“你什么时候念了书,会拿精致来比喻白面馒头?假使这话叫你的教书先生听了,还不拿戒尺打你的手心?”
小菊做个了闪躲的姿势道:“奴婢哪念过书嘛,只认得自己的名字。‘精致’这词还是从大夫人那里听到的,说是人的五官好看得好像雕出来的,就可以这么说。”
“你这张嘴还真巧,怪不得大夫人以前还夸你来着。”香扇笑道,呷了口香茶。二人又说笑了一阵,香扇觉得身子乏了,便叫小菊在藤萝架下摆上软榻,自己躺上去小憩。小菊就在一旁做起女红来。
小菊做了半天女红,那绣面上针线鲜艳,针脚密密麻麻看得她也有点倦了,不知不觉就低了头打起了瞌睡。
不知过了多久,小菊的脑袋快磕到绣面上去了,就听得耳边一声:“四夫人,小人给您送紫藤糕来了。”
小菊的瞌睡一下子就醒了,她急忙睁开眼一看,原来是那个追着自己问的芝麻馒头,心里气不打一处来,就低声斥责道:“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不懂规矩么?厨房的下人只能站在院子门口禀报后,得到允许才可以进来的。”
赵三一脸惶恐,看了一眼躺在软榻上的香扇,辩解道:“小人在院子门口叫了半天,见没人回应,还以为夫人、姑娘都在屋里,便自行进来。请姑娘原谅则个。”
小菊心想自己刚才也快睡着了,若是被这人传出去,自己也少不了一通责骂,便缓了语气道:“行了,你将紫藤糕放在这里吧,没什么别的事就放了食盒退下吧。四夫人还要休息。”
赵三心里隐隐失落,他诺诺点头,将食盒放在软榻边,正要退下去之际,香扇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问道:“吵什么呢?出了什么事?”
不等小菊回话,赵三赶紧施礼回道:“是小人给夫人送紫藤糕来了。见夫人正在歇息,小人不便打扰,便跟这位姑娘说了,准备走呢。”
听到紫藤糕送到,香扇立刻来了精神。小菊见状,急忙扶她坐起身,放了个软枕在她的腰身后面,又倒了杯茶搁在她的手边。
香扇端正了身子,将面前之人看了看,便立即明白他就是小菊说的那个芝麻馒头,这张脸还真是没法多看。又想起那个精致的白面馒头,心中便少了几分希冀。她吩咐小菊打开食盒的盖子,顿时一阵清淡的花香飘了出来,里面端端正正摆着七八块小儿拳头大小的糕点,浅淡的紫色,与以往吃的糕点很是不同。香扇好奇心大起,立刻取了一块糕点品尝,味道超过期望。咬一口,便是一口淡淡的甜香。
原来紫藤花叶能做出如此美味的糕点,香扇微笑,问赵三:“这紫藤糕是谁做的,是你么?”
赵三恭敬回道:“回夫人的话,紫藤糕是小人做的。”
此时一阵微风吹来,满院藤花摇曳,宛如平湖烟雨。
香扇心有所动,笑道:“你做得很好,我若不赏你点东西,就说不过去了。小菊,你去拿个银锞子过来给……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名叫赵三。”
“好,赵三,今日赏你一两银子。以后要多做些可口的糕饼。”
“多谢夫人的打赏。”
香扇挥挥手令他退下。
那赵三得了银子,暗自欢喜,提着食盒出了藤花院的门,一边走一边想这一两银子够好几个月的工钱了,四夫人真是慷慨。心里正美滋滋的,脚步刚走到一个偏僻的拐角处,突然从侧面伸出一只手,一下子将他打晕了。
待赵三醒了之后,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暗室中,双手反捆,双脚也被粗绳紧紧捆缚。四周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也没有一丝声响。他既疑惑又害怕,疑惑的是自己怎么会在这么一个地方,害怕的是这暗室看起来很有些不怀好意的样子。
他在黑暗中等待许久,也不见有人过来,心中忐忑,却不敢随意动弹。直到腹中开始出现饥饿感,他的忐忑变为恐惧,手脚早已酸麻,被捆缚的地方更是出现磨砺般的刺痛。他心想自己不会就这么活活饿死在这里吧?恐惧终于令他放开嗓子大声呼叫救命。
没过多久,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赵三循声一望,有人端了个烛台过来。温暖的烛光照在赵三惶恐的脸上,反倒将那一脸恐惧得几乎要蹦出来的麻子给温柔地掩盖了。
那人将烛台放下,似乎坐了下来。
由于来人背光,赵三睁大并不算大的眼睛看了半天,还是看不清来人的脸,只好颤抖着问道:“请问是哪位好汉抓了小的?小的又做错了什么?”
“做错了什么?”那人轻笑,单手一伸,一个银光烁烁的银锞子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耀眼。
赵三刚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再一瞧那银锞子,更是眼熟得不行——那不就是四夫人赏给自己的银锞子么?怎么会在——二夫人手里?他脑中念头飞转,却也找不出答案,呆了半晌之后回道:“小的实在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这银锞子是方才四夫人打赏小人的,不信的话,二夫人可以去藤花院问。”
“不用问了。”韩怜枝语气冷淡,“四夫人刚跟我说了她丢失了银子,让我帮她查一查。我问你,你是不是未经禀报便擅自进了藤花院?”
“是……可小的在院门口叫了半天也无人搭理,才进的院子啊……二夫人,您可千万不要冤枉小的!”
“那还是有这回事啰。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你进梁府不过两三天,便擅入私院,偷窃银两,这不告官可不行啊。”韩怜枝冷笑,将银锞子重重按在桌面上。
赵三慌了,他根本就没去细细思考这赏的银两怎么眨眼间就变成赃物,那衙门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受理这没头没尾的官司?赵三听人说过进了衙门,便好似进了油锅,死活都得脱层皮。他只知道这梁府虽不是显赫世族,但好在家财万贯,在这冀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不然自己也不会巴巴地削尖了脑袋钻进来。本来还指望在这梁府慢慢爬上个有些头脸的职位,好回去给家乡人炫耀一番。怎知这会儿便缠上了如此麻烦?赵三左思右想,完全失了分寸,只急急求道:“二夫人,可千万别把小的送进衙门里去。”
“你偷了东西,我为什么不送你去衙门?”
赵三苦着脸想了半天,也不顾手脚仍是被捆着,只拼命挪了身子靠近韩怜枝的脚边道:“二夫人,只要您让小的呆在府里,您想要小的做什么小的便做什么!求求您了!”
“这么听话?呵呵,那也行吧。你可得记住今天说的话,不然……”韩怜枝的眼睛在烛光中闪闪发光,仿佛盯住了猎物的饿狼。
赵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等赵三好不容易回到厨房,关于银子什么的一点也没跟折锦说,待折锦问起这事,他便以一句“四夫人觉得味道还行”敷衍过去。折锦暗暗感觉不对劲,可无法去藤花院问个究竟,便将这事搁下了。
香扇对这种紫藤糕的清淡甜味极为喜欢,加之在汤水后吃上一点能缓解那种油腻感,她便常常叫厨房这边做。折锦得到做紫藤糕的吩咐,明白那糕点必定是受了青睐,心中欢喜。而赵三自己做了紫藤糕,味道却不如折锦做的那种,想来想去,便放弃自己做紫藤糕的打算,转而代替折锦送做好的紫藤糕,只说四夫人有孕,见不得生人,自己去过一次,跟藤花院的人比较熟,过去方便。折锦不疑有他,心想不过是个糕点,让别人送去其实也没什么,便每次都让赵三去送。
话说这天小菊给厨房递消息要送一盒紫藤糕过去,折锦应允了便开始做起来。他已经做了多日的紫藤糕,如今手艺更加娴熟。只是做到揉面的时候,大厨那边要他去仓房拿食材。这种做事中途突然被叫去做别的事并不是一回两回。折锦在厨房里属于下等仆役,并无拒绝的理由。折锦也没想别的,就放下手中的活去了仓房。
等折锦做完大厨交给的事后,那揉了一半的面团还放在原处。他边揉面团边想,这赵三似乎对做紫藤糕之类的糕饼并不是很感兴趣,反而成天粘在大厨和府里管家等人的屁股后面跑得欢。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赵三几乎将整座梁府的上下人等认识得七七八八,而自己却是只认得厨房里的这些——这难道就是人跟人之间的差别么?
紫藤糕做好,也装进了食盒,却不见每次必来帮忙的赵三,折锦反而有点奇怪,心说那人不会是在大厨那边忙活得无法抽身吧?他也没多想,便提了食盒去藤花院。
一走进藤花院,折锦的眼里全是轻舞飞扬的紫色藤萝,那些浅浅淡淡的紫,温柔得似乎要将人的心都融进去。
他正愣着,有女子叫道:“小子,还不快把糕饼拿过来!”
折锦急忙收了心神,朝着声音走过去。眼前是一张粉红色的软榻,上面斜倚着一名脸蛋秀气小巧,腹部圆隆的红衣女子,她似乎承受不住沉重的腹部而有气无力地靠着好几个软枕,而领着自己的这位容貌尚可,模样乖巧。折锦心里有数了,前面那位是有孕在身的四夫人,后面这位是四夫人的随身丫鬟。
香扇抬眼见今天换了个俊秀的新面孔,端详一番后便问了折锦的名字。折锦依礼说了。
“原来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厨工。”
“是。”
香扇想起这些天的紫藤糕并不是眼前的精致白面馒头做的,心里不免生出几分遗憾,暗自叹道真是白长了一副好模样。
也许哪个女子见了好模样的少年都会禁不住搭讪几句。这香扇自小进了梁府,成天伺候着谨言慎行的大夫人,跟前虽然常常见着管家和家丁们这样的男子,但是都说不上几句多余的话。后来成了侍妾,身份是有了,却更加不自由。
香扇轻叹一声,一边问着折锦的家乡和家人,一边小口咀嚼着紫藤糕。当她得知折锦母亲去世,父亲不知所踪之后,很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想起自己因家贫被卖进梁府,纵使双亲健在,自己却无法回家探望,与孤儿又有什么不同?于是唏嘘了一番,还安慰了折锦几句。
就在这时,香扇脸色突变,手指发抖,紫藤糕从她的手中掉落。她摸着额头叫道:“头怎么忽然很晕……呀,小菊,我头很痛!很难受!”
“夫人,你怎么啦?”小菊急忙上前为香扇揉揉额角,“这里有茶,夫人要不要……”
还没等小菊的话说完,香扇的脸色变得更加可怕,青白青白的,好像罩上了一层青光。她快速喘息着,甚至连鼻翼也翕张起来,双手成爪,猛力抓挠喉颈部,话语微不可闻:“我好难受,好难受……”
小菊慌忙抓住香扇乱挠的双手,叫道:“夫人,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
不过眨眼间,香扇的朱唇变成了紫红色,煞是吓人,就连见过死人出殡的小菊也一下子束手无措。而站在一边的折锦已经被此情景吓得目瞪口呆,慌乱中他失声喊道:“会不会是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