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5、第一百四十五章 风声惊鹤唳(二) ...

  •   红莲不重不轻地掐了一下沉霖的手臂,示意她休要出声。她意识到眼下处境后,立时噤了声,按捺下心中疑惑,随着红莲轻推户枢,一脚蹬于窗沿上便要外跳。

      却是倏地一片飞刃破空而来,割裂冬夜里绵薄凝冻的空气,直取两人落脚处。不得已,两人又退到了屏风后。妖月送金波,屏风承辉现影,直将绣丝上那连天翠微勾得惟妙惟肖。数面屏风相接,恍若重重山阿障目,峦间白鸟振雪羽,欲飞破这困山画屏间。

      那乌衣人一舞流刃,铁花便照影虚空里。红莲伸掌运息推了几座屏风,叠巚破剑风,一股凌烈力道顿作绵绵,只震起了一面烟尘,竟是多年不曾擦拭的迹象。

      乌衣人运剑如流,沿着山脊刺破屏风布幕,推剑向前,非但扑了个空,还迎来赤羽翎箭一尾,他一侧刃,便将箭羽裁成了两段。

      红莲再推屏风三座,乌衣人索性斩骨削筋,剑上运力狠辣,柔弱屏风不堪承受,触剑的那一霎便被炸成了废木碎布。乌衣人晃过虚帏,飞舞的碎条之后又不见了两人踪迹。两人遁到了暗处,一无月光指路,整座殿宇如迷宫般扑朔。

      乌衣人四下寻索,步如虚风,倏地猎然起来,几步疾踏向前,飞剑前刺,搅开一帘纱幕,探了个空,却逼得两人暴露了身形。乌衣人痴笑一声,剑光迸溅,运舞张狂,一身短衣轻巧,武技更是出神入化,三两下便逼得两人到了末路。

      乌衣人早知她武功底子薄,更易拿下,便虚晃两步绕过了红莲,平挥一剑取她颈动脉。她自然挡不住,只觉颈间一震,连耳朵也生嗡鸣,回神细看才知是红莲以弓抵剑,乌衣人剑势凶猛,将弓身割了一道半寸余深的痕迹。

      乌衣人攻势甚烈,红莲本便不善近身之术,堪堪接了他三五招已颇吃力。乌衣人看准了时机,疾啸一声直取红莲要害。红莲未躲过,剑自坐肩下三寸刺入,力道之狠,竟穿破了肩背,格在红莲背后的壁挂上。乌衣人一转刃,红莲立时痛呼一声,血花飞溅,也淋得乌衣人满面,将那狂笑的黑面染得猩红,但只怕那面具下的眉目更为恫人。

      乌衣人一拔剑,浓血便喷薄而出,他也不顾溅了一身,只提剑向她缓步而去,血水顺着血槽滑落,打在空寂的殿宇地板上,响得令人惊心。

      却此时,被剑刺破的壁挂下的地面蓦地开出一道地门,虽看不清,但总能听闻动静。她不顾三七二十一地冲向那地门,乌衣人要阻拦,红莲便拼却了气力掷出一支毒箭。乌衣人一却步,她便跳进了地门里,红莲离得近,一个滚身也落入了门里。

      地道里更暗,她扶着红莲飞奔,好几次险些被台阶绊倒。久之适应了黑暗,道便走得顺了些,只是她还拖着个人,无论如何也快不起来,身后的脚步声却是越逼越近了。

      奈何雪上加霜,走着走着,这地道竟到了尽头。她强自镇定,料想凭空多出段地道,断不会是末路,或是壁上有玄机。她便用空闲的右手在墙上摸了一阵,先是摸到了块四寸见方的凹陷把手,又摸到了块似酒家里托盘那般大的凸起,中间空了两个凹槽,以指探之,莫知其深浅。

      她更是心急如焚,胡乱摸着凹槽旁的石壁,看看还有什么奥妙,却只摸得凹槽旁有些不甚平整的纹理,尾指头大小的两片,形状颇似叶子。脚步声就在近旁了,她顾不得那么多,只想着找些什么插入凹槽中,猛然想起腰间的那一双短剑冰薄荷,忙拔剑入槽,竟恰好吻合。一旁石壁震震,訇然开了一道缝隙。她拔出了短剑,飞快拉动石门,刚开得容一人过的大小,便拽起红莲推搡着进去。

      那乌衣人追了上来,也想进入。她使出全身力气去合上门,对方力气自然在她之上,双方僵持着,门壁间的缝隙越来越大,她感到手阵阵发麻,怕是被不平整的石块磨出了血。

      倏地一支羽箭飞出,那乌衣人忙松开手,她尖啸了一声终于将门合上了。

      她陡然跌坐于地,大口喘着地下不甚新鲜的冷冽空气,抚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心里却甚是安定,总算是又死里逃生了一回。红莲比她更为狼狈,先前受了重伤,方才又拼却余力射了那要害的一箭,眼下血流如注,伤情凶险。

      待呼吸平稳些后,她起身环视四周,依约摸到门内有火燧石与木柴,羌羯多旱,木柴置于地下多年也不潮湿。她燃了一支做炬,看了看红莲的伤势,才觉自己也被血污腻了一身。

      红莲靠于石壁上频喘着气,剑锋再偏寸余便要穿心了。他扯碎了左肩上的衣衫,又把被扯碎的布条缠于肩上,手颤得厉害,连轻软的布条也握不紧。

      “我来罢。”她说道,弃了他手中粘湿得厉害的布条,以剑割了自己裙角与衣袖的几圈布,先由外向里细细擦了血迹,再包扎伤口。她想了想,将一把短剑固定在了伤口附近,又塞给他另一把,说道:“冰薄荷剑身素来冰凉,或能减缓些痛楚。”

      红莲不出声,只是任她处理伤口,戴着面具的脸看不出神色。只是创口太大,血涌不止,没半会儿刚包的布条又洇透了。几番收拾不成,她沉下脸道:“这些东西实在弄不好,我去里边看看还有没有能用的。”红莲点了点头,她便燃了另一根木柴留给他,自己执起先前那根往地道深处探取。

      她顺着地道走了少顷,心一静下来,她便起了疑,这好端端地哪来的密道?还恰被她的短剑开了门。尚未容她思量清前因后果,又有一道掩着的石门吸引了她的目光。她使劲推了几下,门缝便开了。她壮着胆走进去,触目尽是精工细致的贵重饰物,金砖铺道,银柱雕梁,丝绸轻软,堆叠如山。绮罗香纱盖了一层又一层,迷乱人眼。

      门后场景开朗,规制庞大而辉煌。越过重重绮华丝帛,她的脚步霎一骇,连退了两步。两具骸骨跌于雕花床纱帐前,早已殁了容颜身姿,徒留一副枯骨。

      她定了定神,顾盼左右,皆无机关暗箭,这两具白骨不似困在这儿末路而亡,倒似是相杀而卒。其中一具身量较为高大,看得出是一名男子,另一具体格娇小,应是一名女子,只看不出年纪,也辨不出两人关系。再细细看去,那女子右手指骨蜷曲,倒在男子的骸骨上,似是执剑穿入男子胸膛,却又不见剑。多半是起了纷争玉石俱焚了罢。她如是想道,越过白骨,取了些绸缎便返了回去。

      红莲见她抱了两段流纨,问道:“这是哪来的?”

      “前边修了个华宫,藏了不少这些东西,反正也无人知,我便取了些来。”她答道,想了想又说:“还见着两副白骨,不知什么来历。”她查看了一下红莲的伤势,洇透的布条止不住泊泊的鲜血,淌在他的红衣上,似是道道鲜活的花纹。

      她拆下湿透的布条,又包上绸带,随意调侃了一句:“以绸养伤,便是帝王家也不曾有呵。”

      红莲却蓦地吟了一句:“若是没猜错,你先前见的那两副白骨,其一倒真是个皇帝……”气力不多,他说话有些发虚,她听在耳里如阴风拂面,凭空添了几分幽深。

      “此话怎讲?”她蹙眉问道,嗅到了这一夜不寻常的味道。

      红莲说道:“这座宫殿本是羌羯始汗漠都大汗为他的一名宠妃修的,这位大汗最后葬于何处至今无人知晓,连同他那夏凉人氏的妃子也人间蒸发。自那之后,这座宫殿便被弃置了,多年无人打理。听闻漠都大汗生前时,这座宫殿便时有怪声作响,众人只道了殿内寻欢作乐之事,莫深究。眼下凭空多出这么条地道,还通了座地下华宫,想必便是那时修筑的了,而那尸骸,恐怕便是此二人。”

      她方恍然道:“这故事我曾在爷爷那听过。难怪先前这短剑竟恰好开了石门,连纹理也分毫不差,想必那大汗就是依着宠妃带的冰薄荷造了这门,又不知因着什么而双双亡故于地宫里。”

      “其间是非曲直也只有他们知道了。”红莲说了这一句,又往墙上移了移,方便她将滑腻的绸带扎紧些。

      “你原也知这些轶闻奇事。”她轻笑道,总算是堪堪覆住了伤口。无论出于什么心计,他救她这一命,皆足以让她暂忘旧时嫌隙。

      他已偏头不看她许久,却蓦地转而望她,左手略一颤,扯下了许久不摘的面具。

      “你……这是……”她一下子摸不着头脑了,红发男子面具下的容颜有些熟悉,却说不出是在哪见过,更不知他这么突然是为何。

      他的眼睛也如西格那般鲜红,因着受伤过重而暗了些。此刻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暗红的眼眸似是沉凝的血痕,看得她蓦然心惊,手一颤,擦到了他的伤口。

      “轻点……”他低呼,她忙松开手,心头萦绕的诡异还是散不去。

      他长舒了一口气,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似是不知从何说起。少顷的沉默后,他有些犹豫道:“你……我……”蓦地下了决心般,他快语道:“袁子翌是我哥。”

      她瞪大了眼看他,万万没想到他摘下面具是想说这个,可这面具下的容颜,却也不十分肖像袁子翌。

      “我面容似母亲,发色与瞳色却像父亲。而他反之。”他看出了她的疑惑,娓娓说道。

      她稍平复了惊异的心情,问道:“便是如此,你同我谈此事有何用意?”

      他咳嗽了两声,吐出了两口半凝的血渣,摸了摸嘴角道:“我怕我等不到出去告诉他的那一天了,便索性告诉你好了。但求你看在我救了你一命的份上,告诉他,他是洪仁大汗的儿子。”

      她不禁又打量了他一番,只因他口中的洪仁大汗便是羌羯不久前去世的那位,西格的父汗。她确实曾听闻羌羯王室中人生得红发赤瞳,平民极少有之,早些时候也疑心过袁子翌是羌羯王室之人,只是此时又牵扯到红莲,整件事便显得更复杂了。

      “我也并不早知此事,甚至于知道兄长袁子翌也不过是五年前的事。夙时我并不戴这面具,也极少在羌羯走动,只那一年,你随夏宸帝到了羌羯,云愔负责此事,而我同他素来是一起行事的,便也来了羌羯。”他说道,似是想起了什么,竟笑了笑说:“那时我见过你,你还撞了我两次。”

      “啊……你是那时的……”想起初到飔风城时的傻劲儿,她也忍俊不禁起来。

      他只是笑了一瞬,旋即面色又阴了下来,沉声道:“却是那一次前往飔风城,让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隐村既毁,兄长便也随袁襄到了飔风城。我与他初会面时,并无异样。只后来见过西格,他笑语我似是个羌羯王室之人,我方起了疑心。偏逢那次洪仁大汗忽然来看西格,我藏于屏风后,得见大汗面目,顿觉同兄长有七八分神似。其后因我频频现身于飔风城,墓眠竟令我戴上面具,道是红发惹人眼,未免招摇。早不说,晚不说,偏这会儿说,我便顺藤摸瓜查了下去,终是揪出了这根源来。”

      他顿了顿,顺了顺气,又道:“暗月教西使袁襄的妻子是羌羯王室中没落的一脉,本同王室的血缘已淡,却生出了个红发赤瞳的孩子,便是西格。袁襄的野心其实很大,孩子一生下来,他便动了歹念,想将孩子安插入宫。届时我的母妃且临盆,他便想借机偷天换日。倒是苍天糊涂,竟令母妃难产而亡,袁襄也省事,买通了太医和宫女,便将我与兄长同西格对了调,再过些时日,太医和宫女们也离奇死去了。但因西格生得红发赤瞳,大汗也不曾起疑。此后我在暗月里长大,被南使乌夜收作弟子。而兄长同夏凉人氏的母妃一般,黑发乌瞳,袁襄便将他留在了身边。”

      “他……没见过洪仁大汗吗?”她问道,算是明白了当初西格堂堂羌羯世子,怎会同暗月这等邪教勾结在一起。

      红莲摇摇头,说道:“袁襄怎会让他见大汗?他始来飔风城时,只是在军中做个无足轻重的官。待到能见大汗面时,大汗又抱病在床,形容憔悴了许多,毛血衰微,志气益颓,已辨不出那分神似了。”

      她又问道:“纵是如此,告之于他又有何补?”

      红莲叹道:“流落二十余年,莫说是他,便是我也不觉回去有何意义了,只是咽不下这口气。我从师父这么多年,跟过夏凉先帝,也跟过云竺两家,为的便是手刃袁襄。而兄长同袁襄已一同生活了十余年,恐怕也有些感情了,只望他能得知真相,莫认贼作父。”

      她略一思忖,问道:“答应你也无妨,只是你怎会无端出现在此?”

      “自是云竺两家之命。我们送了秋荻回来,但两家多夏凉人,飔风城不会放行,便只好在飔风城附近安顿,让我偷入宫中同西格说一声。我正要去找他,谁知碰上了你,念在云愔的面子上,只好出手相救。”他说道。

      她微微惊讶道:“云愔也来了?”

      他尚未答,石门处再度轰然,旋即有一阴柔男声传来:“渊既是来了,怎不亲自入宫一趟?他不是想亲手杀了我吗?我可是也想见见曾经的下属呢。”

      两人骇然回头,门壁间的缝隙越来越大,直到墓眠那张熟悉的面孔出现于眼前。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