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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第一百四十六章 风声惊鹤唳(三) ...
望着骇呆的两人,墓眠更走近了一步,褪去那痴笑如狂的面具,他的面容更显狰狞,一笑见骨,仿佛潜在肌理中的血管也跳荡着蓝紫色。“却才那石门可是废了我好些功夫,本想和些泥浆填压,一时弄不成,才想起巧妙些控制真气,可充钥匙之用。羌羯人就是这么愚笨,自己不识真气息理,也不防识得的夏凉人。”他边走边道,仿佛稀松平常。
见迎面两人不言语,墓眠又笑道:“何需如此紧张?公主不是该早知我未亡吗?”脚下不停,步履凌空间带出流刃硿然的浮响,地道里只有一团虚火,看人不甚清晰。阴影掩去了他颊旁皮肉,只勾出兀骨唐突,形容清减得若一把大弯镰。
她不言语,只左手攥紧了浸着红莲鲜血的布条,短剑一柄在红莲的手中,另一柄绑在了他的肩上作冰敷之用,一时取不下,纵是取得下,自己又岂是墓眠对手?穷途之下,惟有看看他究竟意欲如何。
“公主见着故人不说两句么?我可是惦念着公主好久了呵……”他刻意拖长了尾音,在这旱燥的地道里无端显得湿重,黏稠得混似一团沼泥。
“你……我不曾加害于你,你又何故三番五次寻衅生事?”她退了半步,强自镇定道。
她退,他便近,抚着石墙,仿佛寒意也顺着墙体逼入她心头。“好个‘不曾加害’,我落得今日这般,怎非你所为?”他冷笑道,啐了一口,又道:“想当初九死一生,我幸而逃出那魔宫,却害得眼睛更甚,又身败名裂,回不了暗月。天下之计,尽毁于一旦,岂非你之过耶?”
她一时胆气上涌,竟夺了一步,厉声道:“我早说那谬论歪说不可信,你一意孤行,岂是我之过也?咎由自取耳,不足悯!”
他怒上心头,青筋暴突,颧骨高峙,好个黑面修罗模样,只半个箭步飞夺便掐上了她的脖子,一股怪力顿袭上她的颈项,那瞬力道之狠辣让她以为自己的脖子已断。胸口一窒,一口气喘不上来,她几要昏厥过去。
“我不管!总之你们不让我好过,我就不让这苍生消停!这几年我一直呆在羌羯,谋取了四王信任后便被他安插在西格部下作眼线。乌提尔本便是个内敛寡言之人,扮成他不费吹灰之力。我以为一旦羌羯大势已去,西格便会将你作人质以胁夏凉,没想到他还是这么妇人之仁,那我便只好亲自动手了。早上动手怕人疑心是我所为,但若是晚上……你死在羌羯宫里,你说夏凉会如何?若秋荻死在夏凉那边,羌羯又会如何呢?我已经迫不及待了……”他先是愠怒至极,而后渐转不屑,最后流露的尽是血腥姿态,他细长的舌头舔了舔发涩的下唇,如同一条毒蟒舐尽残余的血迹。
“秋荻不可能死在夏凉,你不会得逞的!”红莲隐痛高呼,愤怒于他恁般搅乱天下时局。
墓眠飞起一脚踏于红莲的伤口处,登时血花飞溅,红莲闷哼一声,尚不及痛呼,便径自吐了一地猩红。墓眠冷眼看着他道:“哼,你以为秋荻随渊走时留给西格书信怎无端不见了?你又以为云家之墓被焚,迫使渊赶回云暮城是谁人干的?”
“竟是你……”红莲咳出一口血渣,眦睚道。
她被掐得混混沌沌,只听得他说收走了秋荻给西格的信,还使两家一时忙于内务,不知边关事。她早知云愔不是鲁莽人,怎会带走了人不知会一声?原是被这恶贼偷去,将一干人员、两国兵马蒙在鼓里,方使此战恁酣,没有半点回旋余地。
墓眠抬腿又是一脚,直将红莲踢到一旁,不再予以理会。继而他收紧了五指,眯起眼看她,曼声道:“今日落在我手中,便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了!”
入腔气息愈发微薄,她感到自己的生息也如这般几要断绝,本能下摸上腰间,才觉短剑早不在身。
墓眠有所觉察,望了一眼她空无一物的佩带,又望了望红莲身上那两柄短剑,恣一笑道:“这破铜烂铁你也留着?恰巧开了这石门算得你走运,若还巴望以之同我过上两招,诚可笑哉!”
她张口嗫嚅,却难发一声。墓眠见她频动唇舌,起了好奇心,便凑近听。听了几遍,才依约听得她在说:“因为那是你儿子给我的。”
刚闻罢,墓眠掐她颈项的力道便小了几分,阴恻恻道:“休提那竖子,颜若水同那狗皇帝生得的孽种与我何干?”
她听出了他的口是心非,若非深爱何来大恨?将老教主与齐浦青的话合作一想,墓眠的身世便迎刃而解了。一个被夺去妻子还遭下毒毁容的男人,后半生除了找回妻子与报仇外便不会做他想了。然倘使妻子已见异思迁,这种报仇欲念便会倍增,纵是癫狂入魔也不能休。既知他对清妃尚有旧情,她便顺着说了下去:“逝者不语,生人怎妄断其意?”
“她给儿子取名宸封,难道不是贪慕荣华的最好证明吗?”墓眠怒驳。
“你怎知定是她的心意?一个女人在宫里无依无靠,还怀了前夫的孩子,她能如何?起名木棉来缅怀你吗?”她说道。
她一针见血,墓眠登时张口结舌。她不禁苦笑,墓眠何等足智多谋人士也,十余年偷换明月教天日,明月瞬作暗月。却因情到深处无理智,这根本不消多想之事他也轻信为真,只想自己忍辱负重二十余年,不曾念颜若水在宫中与虎谋皮,举步维艰,殚精竭虑十载,终玉殒香消。
“你可愿听听我所知的颜若水?”她轻声询问,希图以此让墓眠打消杀自己的念头,至少拖得一时。
墓眠的表情分明有刹那犹豫,旋即却又捉紧了她的颈,冷笑道:“险些又中了你的计,早知你最工游说,巧舌如簧,便是一字半言也不可轻信。”
她挣扎不下,又道:“你固可不信我,然事实摆在那儿,你还要自欺欺人?还是你怕得知了真相,对不住颜若水?”
墓眠勃然大怒,咬牙切齿道:“我这半生,□□生之事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何惧之有?且同你出去会会林宸封也未尝不可。”终是松了手,她泥然瘫墙,心中大呼幸甚。墓眠多半只是被她激怒赌气耳,恐无多少思悔意,此番不动手,不保等会儿不会。一想至此,她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她顺了顺气,刚扶起伤口尽裂的红莲,暗暗抽出短剑,又听得墓眠那疑心声道:“且慢,这地道来得诡异,不如先去探探。”
“只是座华宫,堆了两具骸骨,没甚稀奇。”她说道,只想早点出去给红莲包扎一下。
墓眠平生恣意,心血一兴,神来也挡不住。他信步徐趋,她不得已,只好抚着红莲随后。
方行几百步,便抵华宫。墓眠绕那金碧兜了几圈,她搀扶红莲在旁重包扎。墓眠的声音自重重叠叠的织纱里滑来,更添几分缥缈:“丝绸虽精巧至极,然无金银之器,便是人来了也带不走几样稀罕物。”
命捏在人手中,还得看人脾性行事,她只好接道:“听闻那骸骨是羌羯始汗漠都和其夏凉宠妃的,妃不爱金器,王自不屑。”
墓眠不搭声,又绕了多时。骤然有顽石互砺之声大作,她一惊抬头看去,莫知墓眠走到了何处,但听得他道:“这边有条暗道,且去看看究竟。”
她苦笑一声,这漠都大汗修个地宫讨妃子欢喜便算了,还修那么多暗道作甚。无奈间,她又搀着红莲吃力地跟上去。
这回道路要长得多,暗中莫辨曲直,她只晓得走了许久了,也不见一点标识图样,道壁黑阒,浑似只为修一条窄道容人通过,并不做他用。
已走得困乏无力了,尚不见尽头,她腿如灌铅般,迈一步重两步,肩上红莲也是愈昏沉,失血到自然而止,早无气力。她心念道,便是十里长亭也不若这道途遥遥,羌羯皇宫位于飔风城之极北,走了这段长路,怕是早出了皇宫。地道有些地方衔接不畅,接口也有新有旧,看来并非同一个年代所造,只是有后人不断延续着。
复行许久,渐转入天然石穴,与先前人造之道混为一体。又不知行了多久,终于出得石门,至一灯火长明处。壁上无一物,惟浓墨题诗两句曰:妃呼豨!秋风肃肃晨风飔,东方须臾高知之。字体锋芒不露,勾画皆细瘦工娟,似出自女子之手。
墓眠怪笑一声,尖声道:“这诗好生奇怪,分明夏凉文体,偏在这羌羯暗道。想必是那好女色,终为女色所误的大汗写的罢?看这凄呼,闺妇哀怨气顿出,连字形亦颇肖女子,哪似个纵马江山的大汗所为?”
她望着那壁字恁约少刻,方低声道:“恐怕非然。飔风城之名或典出此句‘秋风肃肃晨风飔’。然飔风城早年并不叫飔风城,只是几十年前改成了这名,此诗当为后来人志之。况密道修长且僻,漠都大汗既设有石门锁,便无必要修得如是隐僻,或言修它作甚?我猜是有后世人偶知此处,不知为甚原因修了暗道,感大汗深情,宠妃薄幸,方作此诗。”
“秋风肃肃晨风飔,晨风飔……”她默念了几遍,顿生怪异,飔风城,晨风飔,尘封思,宸封?!
她不禁高呼道:“这莫不是颜若水为儿取名宸封之意?”
墓眠瞪了她一眼,说道:“她虽确然熟知中原诗词,但这无端端同她有甚干系?”
她沉静道:“飔风城之名取典于此诗,即飔风城的典故只有知此诗者才知。颜若水为儿取名宸封,除却掩人耳目,故作虚荣以图生外,不更有这一层深意吗?宸封者,若尘之封也,想必她并不知你与族人俱遭武帝毒手,只以为此生已与你无缘,尘封此心,只将你的骨肉抚养成人便好。而这片情深,恰若漠都大汗之于其妃!”
“不!我不信!这不过是你胡说八道,曲解诗意耳!”他登时眼眸怒瞪,目眦尽裂,狂吼道。
她有了几分把握,更上前一步,咄咄逼人道:“你道是我胡说八道,你可曾给她个正解?为人夫者,听闻儿子名字便断定妻子见异思迁,善妒也;十年来有力暗访而不闻不问,不亲也;甚至于妻亡后尚图谋子命,更是不仁不义也!”言罢,又冷笑一声,轻蔑道:“你打着救妻伸冤的旗号,算到底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罢了。你倒是说说,你知道颜若水是何来历吗?”
墓眠飞拔出利刃指向她,声嘶力竭道:“我不听!这些不过是你的心计耳!不……我没有错……颜若水那个女人不会那么好心的!不!”他怒吼着,乱舞了一阵剑,又冲向地道彼方,一使力,开了那最后一道石门。
道上没甚光亮,他狂奔出去,不多时便被绊了一跤,起身转看,一颗腐化了大半的头盖骨正用残缺的眼瞪着他。他漫扫一眼,周围竟是累累白骨。他惊叫一声,运剑四劈,直将那数十具骸骨砍刮得碎乱。
她听到墓眠的声音,走出去一看,也不禁骇在原地。墓眠半跌半站于一大堆骸骨里,煞人森白反将他的黑衣啮噬。不知是置于此多少年了,骨头组织已颇脆弱,墓眠适才劈了十余剑,将那些肢节斩得零碎,眼下看去更似个死人屠宰场。
墓眠稍稍镇定,踢开了脚边枯骨,拖着剑向前走了几步,剑尖刮磨过石地迸出阵阵刺耳呼啸。不过几步,他便顿住了,似是看见了什么,飞快奔了过去,继而爆发出比先前看到白骨时更尖锐的叫喊。
她小心越过骨冢,走到他身后,目光穿过他的身影,看到了一片星河煌煌的夜空,尽头处竟在地面之上。
星垂平野,两目开阔,挑一缕星辉,她依稀看清了穹下光景。
较远处有点点暗影,走近一看,方知数排平房次第列开。更远些的荒草外卧一条冰水清溪,浅至膝上,枯叶沉焜,鲤鲂交游。若说最显眼的,还属房前那一列木棉,经冬犹绿林,却已无花。山怀水护中,这片无人居住的村落宁静幽玄,天边冰镜照无言。
一种熟悉的感觉点点涌上她的心头,她惊得退后了两步,张了张嘴,却不像墓眠那般尖呼。怎不惊讶?阔别五年之后,竟在这险象环生之夕遇见了那世外桃源,与那泊然汹涌的回忆。林宸封曾说,这面山与飔风城背对,正好挡住来自澄海的水汽,可眼下看来,阻挡的又岂止是水汽?
较她而言,墓眠更为惊讶,在那旷辽的野地里来回奔走,看那浅溪,看那矮房,最后靠在一棵木棉旁,号啕大哭。
“你还不信么?颜若水一族本便是从那通道来居此地的,怎会不知那诗?她曾多次对林宸封提起这儿,虽不提你,然他也悟出了点滴。孩提尚如此,你却不解她朗朗明月心,怎不令人纵埋骨十年亦齿冷!”她上前指责墓眠,让他本便脆弱的神经更不堪一击。
他哭喊着,口齿已不甚清:“她不曾同我说过……不曾同我说过啊……”
“那你便擅自揣测?”她冷笑一声,看着墓眠那丑态道:“你要天下不过是满足自己扭曲的欲望,与颜若水何干?与夏武帝又何干?虽是可怜,但也不抵万一可恨,你这些年害人无数,落得这般下场也不过咎由自取!”
不料墓眠高呼而起,一双涕泪朦胧的眼觑向她,如异星溅芒。他攥紧了剑向她刺来,呼啸生风,她根本来不及阻挡。
剑尖及目,她下意识合上眼。却立时听得一声闷响,旋即开眼。只见墓眠一手支地,捂着心口,方其抬头,便见齿牙阻不住泊泊白沫,更有紫腥滚滚,污了一地。她一股恶心窜上喉头,连退两步,又觉他胸口重伤,皮肉尽露。
红莲伤重难行,不应是他出的手。她正如此想着,一抬头便见着一袭云白蓝裳,随风袅袅。她不禁一怔,对上那人眉眼,一派肃杀气氛,金戈倒刃,多少戾气皆此间。
只是那人觉察她看着自己,也抬眼望她,那一目唐突,百炼之钢顿化作绕指温柔,还依稀彼时风月缱绻。
她几要唤他一声“渊”,却顿有强压镇胸臆,嗫嚅了一下,什么也唤不出。便是如此,两人如站成了雕塑。
记得当初在连城开坑是09年7月4号,到今天已经是2年2个月2天了...推迟一天更新是因为今天这么喜感日子不适合放下一章以及后面两章,顶锅盖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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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风声惊鹤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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