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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全文(十六 最终章) ...

  •   十六归

      洛榕替洛枍看过脉,又察过血气神色,脸色已经极是凝重,双眉紧蹙正待措辞。长春知道她向来从容,现下竟露出这般神情,心中十分原本七分不详之感,更加足十分。洛枍已道:“你直说吧。我也猜到几分了。”
      洛榕看了长春一眼,长叹道:“是毒。我不能解。”
      话一出口,长春就是一声呜咽,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
      “暂时还死不了,”洛枍轻道,“榕儿,你替我去珠歌坊问问絮娘罢。别人……我不放心。”说着把一块令牌交给她。
      洛榕点头答应,一看那牌子上正中一个雁字,知道这便是雁字令了,只还不是最高一等的雁字令,周围只得两只雁翎罢了,当下贴身收好。又问怎么中的毒,吃了什么,长春刚要答话,就被洛枍截了:“这个你不用知道,只把症状去跟她讲,她自然明白。”也不理会洛榕眼中一掠而过的惊异神色,便道,“春儿,送她出去。”
      长春人已经是晕的了,出门还被门框子绊了一下,倒要洛榕去扶她。洛榕叹了口气道:“你别急,且等我回来再说。”
      长春惨然道:“你不必安慰我……”她用手掩了口,“早去早回罢。”
      洛榕刚走不久,长春转回枍院,未进门就被紫萁快手快脚地拉住了不让进。长春挣道:“我要进去服侍爷……”
      紫萁一手遮了她口:“太妃在里头。”
      长春一时又怔住,模模糊糊明白了什么,只觉大不可能,当下脑子里如同敲钟一般嗡嗡乱响。紫萁见拦得如此容易,再将她细一打量,方觉察不对,忙将她摇了两摇,连连叫了她几声,正在发急,好容易听见长春呜咽一声:“我……没事。”
      紫萁拍拍胸口:“可吓着我了。”
      长春忽然嘴角挑了一挑,好像是笑了一下,可是笑容特别凄冽。“你知道太妃为什么来?”
      紫萁道:“说是找王爷有事,我哪里敢问……你到底是怎么了?”
      长春摇摇头不再说话,转过脸去一双眼直勾勾地望着院子里面,只是一副茫然呆滞的神情。
      不一会儿洛太妃也出来了,长春看了看她,挣开紫萁,只草草一福身就奔进院子里去了。紫萁吓了一跳,只见洛太妃一张脸上分明是哭过的痕迹,都不及遮掩。她在院门口身子一晃,要摔倒的样子,还不等紫萁去扶,自己先靠住门,就那么默默站了半天,而后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什么决心似地道:“去桁院。”
      紫萁也不敢问,扶着过去桁院,院中一片沉寂,只有秋石的屋子亮了一点点灯。洛太妃进了院中就往那间屋子走,是守夜的小丫头开的门,紫萁问她:“秋石怎样了?睡了么?”
      那小丫头一脸睡意惺忪,看就是刚在打瞌睡的样子,拼命揉了揉眼睛跪下行礼,应道:“一直在床上歇着,不知睡了没有。”
      紫萁道:“去看看。告诉她太妃过来了。”
      那小丫头应声进去没一会儿,好像是叫了几声“秋姐姐”,忽而炸起一声惊叫,桌椅磕碰之声。紫萁皱眉跟着进去,只见那丫头远远缩到屋角,望着她就哭道:“她……她死了!”
      紫萁又是一惊,厉声喝道:“住嘴!”几步到秋石床前,只见烛火照映下她一张脸好似睡着一般,梦中还睡不安稳,眉头微蹙,伸手去探,果然没了气息,再摸一摸,身上都凉透了,也不知是几时去的。紫萁当下打个寒颤,也不由退了一步,转过身正见洛太妃立在门口,神情已是说不出的冷然。
      “太妃……”
      紫萁正要措辞,洛太妃却已转身叫那丫头:“找人来,把人弄出去。紫萁去把主间收拾一下,叫旋华商陆都过来听令。”
      她自己先迈步出去到主屋,点亮了灯找出笔墨和一卷细绢来,那细绢正如早先洛桁传来密信的质地一般。洛太妃提笔写了“家中大变速归”六字卷起,拿一只小铜管子装了,出去找一只信鸽,亲手系上放走,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望着鸽子的影子,不一会儿就淹没在夜色之中了。

      白商陆来时,几个家丁已将人抬了出来,却在桁院院子里不出不进的,却原来是紫萁在那里,望着蒙在上面的一帘白布发怔,也不晓得已怔了多少多久,脸都冻得变了颜色。
      家丁们都不知如何是好,一个机灵的见了白商陆进来就大声问安,紫萁才身子一震回过神来,道:“送出去罢。”她垂下头,“二总管随我进来,太妃在等。”罢了默默带了白商陆进去,自己却退了出来,又带上门。又发了一会子怔,忽而四下一望,皱起眉道:“蓼蓝呢?”

      * * *

      此时染春院,众人却都还未睡下。自从洛榕被叫了出去,封焯左再思虽不说什么,两人面上都是一副凝重神色。终于左再思道:“怕是有些不寻常。”
      封彦还不明白,随口插道:“左先生说的是什么意思?”
      封雷往他头上一敲:“意思你今晚莫要睡了。”
      这句话一出,气氛倒像是和缓几分,左再思微微一笑:“却也未必至于,大家警惕些也就是了,等夫人回来,说不定也不是什么大事。”
      听他语气平和,封焯心中纵有十分不敢寄望,却也平静了些。众人慢慢坐着,就到了下半夜时候,封彦到底小孩子家不存心事,强自撑着,终于精神不济打起瞌睡来,正半睡半醒间,忽来一阵寒风刺得他一个激灵,睁眼就看门半开,廖青已不在屋内,封雷手攥了拳提在身前。
      封焯跟出一步向外以往,忙就道:“不是。青儿,放开她。”
      廖青手下正押着一人,听命手一松,那人呜咽一声往屋里一扑,封焯就是伸手扶住:“蓝儿……”原来却是蓼蓝。
      封焯仔细一看,她只着一件袄子,未着大衣,一双手冻得通红的拢在胸口,身子瑟瑟地发抖。便问:“怎么进来的?”
      要知这个时候,众人虽是未睡,染春院却已落了锁,银朱也歇了。封焯知道蓼蓝每次见他无不是遮遮掩掩,哪有这般模样就跑了来的?
      蓼蓝缓了一缓,抬头道:“我……我拿了钥匙自旁门进来的……未敢惊动人。今晚实在情形不对……”跟着便将洛太妃和枍院桁院两院的动静连起来说了一遍,道:“我并不晓得枍院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了。只怕不妙。”
      封焯沉吟道:“详细情形只好等榕儿回来才能晓得……”
      蓼蓝银牙一咬:“不能等了!走罢!”
      一屋的人都被这两字惊住,封焯反问一句:“什么?”
      蓼蓝一张脸都红了,眼神却很是坚决:“爷,快走,太妃娘娘已叫了白商陆,正是在布置,不能再迟了。”她话音一落,封焯向左再思看了一眼,左再思皱眉不语,蓼蓝等了一刻,催道:“爷——”
      封焯突然开口道:“走!”
      左再思猛一抬头,变了神色。
      却是封雷犹豫了,结结巴巴地道:“那……夫人呢……”
      封焯断然道:“事不宜迟!”转头又道,“左先生,只有你晓得那条地道在什么地方。”
      左再思在那目光逼视之下,眼神渐渐沉淀,终是道:“是。”

      * * *

      步声火光涌到染春院外,白旋华不耐烦地推开前面的人道:“还敲什么门?”便命人撞开了门,吵吵嚷嚷地进了去,里面却是一片诡异的静谧。
      白旋华心道不好,听着一个个回报面色越来越黑,忍不住就冲进房内乱找一通,只看到一个银朱,摇都摇不醒。白旋华怒道:“点了穴了!”原地转了几圈,喝骂:“派人去南街把三小姐迎回来!”
      话音刚落,一人小心翼翼道:“那个,大总管,四爷已冲出府去了……”
      白旋华一顿足:“要命!”转念一想,却是又有几分喜色,道:“搜!搜府!把风灵阁的人给我搜出来!”
      众人呼地四散开来向王府各自搜去。

      此时封焯等人正行至兰堂,回首一看,就见远远灯火流动。封焯锁了眉,身旁蓼蓝紧抓住他手臂,眼睛亮得异常,却只略略掺杂了一分的恐惧。封焯低头看了她一眼,蓼蓝发觉,掩饰不住只有垂下头:“多谢……爷带我走……”
      封焯笑了笑,在她耳边轻声道:“已经是我的人,当然带你走。”
      蓼蓝嘴唇动了动刚要说什么,听见前面一声轰响,左再思回头道:“通道开了。”
      “走罢。”封焯头也不回,率先踏进黑漆漆的通道之中。

      这边王府大肆搜捕,而此时,一辆小车才从南街驶出,车行甚急,却是静静地没发出什么声音。走出南街不远,赶车的只觉眼前一晃,一阵风呼的迎面刮来,还不及反应,一个黑影就已扑进车内。
      絮娘也在车内,人影刚进来,她手就背到了身后去摸贴身带的短匕,却见那人直扑到洛榕面前,一把把她手腕牢牢扼住,一双眼也是紧紧盯住她,浑不管旁的人。洛榕也是一惊,但随即又有些熟悉的感觉,脱口而出:“桐儿?”
      絮娘听见这一声,手也停了停,定睛一看,这才坐正了勉强笑道:“怎么果然是四爷?”又探了头出去向车夫喊道:“没事儿。你们家四爷来接姐姐来了。走你的罢。”
      洛桐一言不发,仍只是攥着洛榕手不放。洛榕也觉出不对来,手腕被他攥得都痛,却见他没什么放开的意思,轻轻问:“什么事?”
      洛桐又盯了他半晌,在她身旁做好了,仍是把她一只手拉过来握着,力道是放轻了,只还是不放,口中道:“没有事情。”
      洛榕微微皱眉沉吟。絮娘觉得沉默尴尬,一时也找不出什么话题来说,何况洛榕特特来请她所为的那件事,也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情,只怕王府正面临一场绝大的风波。三人默不作声,也挨到洛王府一道偏门门口,絮娘先下了车,洛榕见洛桐仍是不肯松手,便推了推他道:“下去罢。我得先去大哥院里。”
      洛桐这才慢慢放开她,却是跟着她寸步不离。三人才进门,洛榕便觉出不对来:那门卫守得格外严密,已是夜幕时分,府中也全没有一点要安歇的样子。一人伏在洛桐身边说了几句什么,只见洛桐眼睛一亮,望着洛榕几乎是狂喜的神情。他一步上前,握住她手,大笑几声,笑声中却有冷冽之意。
      洛榕又皱了皱眉。絮娘上前道:“三小姐、四爷,不然……我先往王爷院里去。”
      洛榕道:“我同你去。”
      洛桐却是立刻也道:“我也同你去!”一路上拉着洛榕就再也不肯放开。路上洛桐靠近她耳边,轻声道:“你走不了了!再也走不了了!”
      洛榕偏了偏头去看他,只觉那目光仿佛要灼痛自己,心里却有什么一沉,明白了几分。
      洛桐凝视着她神色,不肯放过一星半点,又凑近了轻声道:“你明白了……还不信,是不是?”
      洛榕低下头只是不语。
      洛桐扯了扯嘴角,轻道:“……过会儿你就会信了。他们都骗你……”最后一句话,说得语气飘飘忽忽。
      过了一会儿,洛榕道:“现下先顾大哥的病。”然后这一路没再说别的话。
      不一会儿到了枍院,洛榕先跟进去嘱咐了几句,便向长春道:“我就在外面等着……”不料洛枍却在叫人:“榕儿榕儿……”
      洛榕看一眼洛桐,只得应了一声,到他榻前柔声问:“大哥还有什么事?”
      洛枍停了半晌没有说话,末了说:“没有事。”
      洛榕暗自叹一口气,却是不能走了,就在床边坐下。
      絮娘查过装点心的盒子,神色阴晴不定,说是还需看脉象。洛枍懒洋洋伸出手道:“看罢。”絮娘手指搭上他手腕时候,还是察觉他缩了一下。
      其实也不用怎么再看,毒发得很快,洛枍胳膊上细细密密的血点已很是明显。絮娘沉着脸色在榻边跪下了,身子不稳地晃了两晃。洛枍狠狠盯着自己手臂,问道:“没什么法子么?”
      絮娘道:“有药可以略缓一个时辰,只是……”
      洛枍怒道:“滚!”随手就把小几给掀了,正砸在絮娘身上,她却不敢闪躲,伏着身子头也不敢抬。过一刻洛枍匀了匀自己气息,道:“还有多久。”
      絮娘磕头:“最迟不过明早了……”
      洛枍别过头去:“榕儿,叫她走!”
      洛榕扯了扯絮娘的袖子,她就俐落地起了身,两步退出屋去。洛榕定了定心神,开口:“大哥……”声音竟还是不由自主发了颤。
      洛枍的身体拢在床脚的阴影里,声音非常害怕起来:“榕儿,我要死了?”
      洛榕从来没有听过这种声音,不知如何应对,却见洛枍通红的一只手伸出来突然攫住她衣袖,跟着,呜咽的声音从榻上传出来。

      * * *

      风灵阁等人走完地道,只觉一股清寒空气扑面而来,一洗地道之中沉郁潮湿之气,顿时精神一震。封焯仰首望天,满天星斗璀璨,他长长出了口气,丢开身边蓼蓝,向前迈出一大步轻笑了起来。
      “这是镜子湖附近,虽有王府守备,也还不是点水不漏……”左再思细细将后面路途说明,又说道他带来的接应人马位置,据此地只不过数里之遥了。
      他话说得详细,便略耽搁了一会儿,封雷催道:“左先生,只管走就是了!这个节骨眼上,还讲究什么?”廖青只是皱着眉,向左再思看了一眼。
      左再思突然深深一礼。“公子准我再回王府,接夫人出来。”
      此言一出,封雷变了脸色:“左先生!”但是他竟也说不出什么反对言语来。洛榕数次相助,他是都看在眼里的,稍早时候封焯说走就走,他虽是一言不发跟上了,心中却存了愧疚之念了。
      左再思再向封雷看了一眼:“余下路途,请两位全力护卫公子脱围了。”
      封彦上前一步:“左先生,你……你还要回去……那还能再出得来么?”
      左再思一双眼看住封焯,口中应道:“尽力而为。不得不为。”
      “好。”封焯突然出言道,“左先生,劳烦你了。”
      封雷封彦像是被他话惊得呆了。左再思向着他深深三礼,转身离去,重新踏入地道之中。
      封彦哑声道:“公子,怎么能让他……”
      封焯打断他话,大声道:“青儿,咱们走!”自己就是当先大步踏了出去,并不回首多看一眼。

      洛榕守着洛枍,不敢离开。长春早已是又惊又急又痛,洛枍眼看她快撑不下去,亲手点了她睡穴。洛枍一指下去,动用真力,全身一阵撕裂的痛,仿佛有人往他身上洒了万把利刃一般。洛榕扶着长春,已见洛枍落指的地方一个小小血印子,匆忙掩了,回头却见洛枍死命抓住床架,整只手臂眼见渗出血来。
      洛枍喘了口气,抬头就见了洛榕神色。他知道这个妹妹向来最是沉静,然而此时也掩饰不住神情了。再往自己手臂上看了看,冷汗混着血色成股地流了下来。
      洛榕拿了巾子,默默过去替他擦拭,眼见那血珠子是擦完一轮,又冒出来,洛枍痛得全身都扭曲痉挛起来,话说不全,只是喘着气一声一声地叫“榕儿”。洛榕忙寻了些安神的香点起来,狠狠加了几味麻痹的药,自己也在屋中,却是顾不得了。
      折腾了约莫有大半个时辰,洛枍才像是疼得好些,整个人都虚了,却勉强能说得出些话来。他想要向洛榕笑一笑,一眼看见一旁的长春,却是笑不出了。
      “榕儿。”洛枍道,“有几个人,我是放不下啊……”
      洛榕替他加了件衣裳,道:“春儿我会看着她。”
      洛枍看她一眼,笑了:“你,只怕是看不住她的——也罢,凭她自己的因缘罢……”他闭着眼睛轻轻喘息了一会,又道:“榕儿,我对不起你。”
      洛榕笑了笑,摇头道:“大哥,说什么?”
      洛枍却不理她,坚持道:“把你嫁去风灵阁,就是对不起你了。可我是洛王府的王爷,你是洛王府的三小姐,你、我,都有该做的事,也是无法——只是,还是对不起你。”
      洛榕低了头。“大哥待我很好。”
      “是。”洛枍低声说,“如今要对你好了,却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洛榕再道:“大哥,不是你,风灵阁的人未必活到现在,这就是大哥待我好了。”
      “风灵阁?”洛枍轻笑摇头,“四儿没跟你说?他们逃了,太妃正满府满城地追着拿他们呢——却也奇了怪了,他们是怎么从府中逃出去的……”他想了一想,却是精神不济,思绪模糊起来。
      洛榕低着头只不说话,手里却攥紧了那块染满血水汗水的巾子。
      洛枍看了她一眼:“你不信?”他伸出手指,无力地在她额上点了一下,“你这丫头百般玲珑通透,遇到这事,竟也是傻的……”
      “大哥……”洛榕轻轻道,“我要是说他会回来呢?”
      “他?”洛枍眼神又有点散,过了一会儿才惨然笑道,“榕儿,别做梦了。”
      “是。”洛榕低声道,“我不敢做这个梦。”
      下一阵疼痛的先兆又隐隐袭来,洛枍猛地咬住牙,攥紧的拳中,手指甲深深掐入自己掌心,另一只手却是在枕边摸索着,终于不能支持,叫:“榕儿!”
      洛榕一惊,忙起身去扶,只见他又急又痛的眼神正示意着她什么,她跟着往他枕旁摸着,一块冰冷的铁牌入手。
      “拿着!”洛枍死死握着她手臂,不觉自己力道大得已近乎能将那只手臂折断了,“拿着,榕儿,走罢!”他挣扎着说出这句话,身体又抽搐起来。一盅茶的时分,洛枍口中除了不连贯的呻吟,就再没别的言语。
      洛榕一咬牙,自去取出银针来,沾些药物下针,直扎到十余针后,洛枍仿佛才算好些,身子终得重又放松下来,人已是昏昏沉沉。洛榕没了力气,靠在椅子上歇着,才看清刚刚摸到的铁牌又是一块雁字令,这一块上面竟有五支雁翎缠绕。不久又听洛枍叫“榕儿”,问:“天亮了么?”
      洛榕口中答着没有,忙过去看,却是未醒的。停停又叫一个名字:“灵儿灵儿”。洛榕怔了怔,不知道是谁,统统都答应下来。
      洛枍喊了几声就不再叫,慢慢竟睁开眼睛,对着洛榕好一会儿,疲倦地道:“你怎么还不走?走罢。不要等他们回来什么的,自己走。”
      洛榕涩然道:“你呢?”
      “我?”洛枍合上眼,“你心里最明白,我是针石罔救了的。”又道,“雁字令不是在你手里?走罢。”
      洛榕复又攥了攥手中铁令,贴身放得都暖了;不经意却又碰到裙边系的冰丝络寒玉,在手背上一冰,像是总也暖不起来的。洛榕站起身来,向着洛枍微微倾下身子:“大哥……”
      洛枍却不回答了,只是合着眼睛,头偏向里面。
      洛榕默默转身出去。
      长春还在昏睡,洛桐却不在外面等了。
      向着染春院的方向越走,发觉前面聚了许多的人,到了院前,又发觉原来是向王府北面有什么事故,人都往那里去了。洛榕以手抚心口,莫名觉得一阵心悸,不由自主向北过去,果然不多远就听闻兵器打斗的声响,正待加紧些步子,从旁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搭在她肩头。洛榕一惊回首,只见梅景冬冰塑一般的脸容,一指按在自己唇上。
      洛榕正要问,梅景冬却做个手势要她跟上,两人绕到西北缀云亭边,正好那边人物都被亭子假山隔了,只闻声响。梅景冬却伸手在洛榕肋下一托,将她无声无息地托了上去,正掩在山石之后,从间隙看得见下面情景。许多人将一个灰色身影团团围住,不住厮杀。
      洛榕几乎叫出声来,又是梅景冬快一步将她口掩住。
      被围在当中之人手中一团银光飞舞,却是寡不敌众,此刻已全身染血。
      众人围成一圈,当中与左再思动手的是洛桐、白旋华、白商陆和喻允琛四人。洛榕看得分明,心中已是急痛。左再思武功纵使再高,也经不得四人夹击。喻允琛与白商陆守得工稳,分毫不漏空隙,不放左再思逃脱,白旋华则见机而作,不时攻他不备之处,洛桐却是只一味抢攻,不要命一般硬拼,要靠白商陆时时替他补隙,但他只是不在意,不免受了些轻伤,衣袖溅了血迹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对手的。
      左再思已不知被这四人围攻了多少时候,招式渐涩滞,勉强支持而已。
      但见洛桐又是一剑抢上,剑势没什么花巧,只是狠戾非常,削下之后被左再思让过,却又有后着,明欺他后面及左右三柄剑抵着,不得不应对,剑势一翻,深深刺入他右肩。左再思闷哼一声,洛桐不将剑拔出,更向前逼去,剑尖又入几分。这时后面喻允琛剑也至,似有犹豫般略略一顿。只这一瞬工夫,左再思身子一旋,拔起些许,使得洛桐那剑脱开他右肩,一足却踢向他手腕。这一下虽不再惧那剑势深入,右肩伤势只有更重,血珠飞溅,洒落身周雪地。
      洛桐不意他如此脱身,一时收势不及,往前一冲,正要重新稳住身子,腕上一痛,但他咬牙,竟不使剑脱手,沉下左肘向左再思腿上撞去。
      左再思到底久战力脱,身法不够灵便,终于被洛桐撞中,身子一斜坠下,却平剑护住前心。他这一下与洛桐错了一个位,不再受四面夹击,却是面向四人。
      喻允琛白旋华似被两人这拼命的打法惊住,攻势都是一缓,眼见洛桐剑交左手又要抢上。
      这时白商陆在他旁边突然横剑一拦,洛桐受阻,顿了一顿,向着白商陆正要发怒,只见左再思身子一歪,已多了两支翎羽插在身上。
      “走开!”洛桐冲白商陆大喝一声,眼中如同烧着一团火一般,恨不得非要手刃左再思不可,但还没等他抢到左再思身前,只听有人连声喊道:“住手!住手住手!”洛桐耳中听见这声音,立刻辨得出来人,只是手中剑毫不停顿。
      左再思倒在地上,勉强提剑格挡,肋下却又中洛桐一脚。
      洛榕大声道:“洛桐!”
      喻允琛先停下剑来,叹了口气,轻道:“住手罢。”
      白商陆白旋华也先后停了下来,眼见那左再思是再无反击之力了。
      洛桐剑尖抵在左再思喉前,不肯转头面向洛榕,只是狠狠地瞪着左再思。洛榕从缀云亭上下来,拨开人群走到近前。洛桐冷笑道:“住手?”手腕一抖,就在左再思左右腕上飞快地划了两下。
      鲜血立刻从伤口涌出,左再思右手握剑虽不放开,剑身触地“当啷”一声响,却也再无力拿起了。他抬起头来,满脸血污,眼睛依然平静温润,向着洛榕微微笑了一笑。那一笑之中,有歉然,有安慰,有哀伤,更有几分诀别之意。
      洛桐盯着他目光时刻不曾移开,见他这般神情,更是不肯转头去看洛榕,心中想也不愿去想,此刻洛榕双眸之中会是何种温柔缱绻。他头也不回地喝道:“来人!把三小姐带走!”
      “谁敢!”洛榕声音不高,自有威仪,“你们还不够么?”
      洛桐双目中芒光一闪,手中剑再动,鲜血又随剑光飞溅,却伴随旁边人几声惊呼。洛桐收剑虽急,一股细细血流还是从洛榕袖中流出。洛桐一惊,叫道:“你!”
      洛榕却对他毫不理睬,只向左再思俯下身去,毫不避忌将他扶起,支持住他的身体。
      四周已是私议纷纷。
      洛桐面上瞬间煞白如纸,持剑向前一步,只听后面洛太妃声音道:“桐儿,且住了。”
      众人让开一条道路,洛太妃走近前来,脸色也是极差,声音却微微地道:“榕儿你这是要包庇凶嫌么?”
      洛榕看了她一眼,却不回话,只是复又低下头去看左再思,仿佛晓得什么辩驳都是白费,眼前这人就是多看一刻也好。这时洛桐终于见到她那脉脉凝视的样子,仿佛刺痛自己眼睛。
      洛太妃见她不答话,大声道:“左再思,你刺杀王爷,是受何人指使?”
      此语一出,众皆哗然。喻允琛白旋华都显出十分诧异神情,喻允琛道:“王爷……王爷遇刺?”
      左再思向洛榕看了一眼,只见她神情中有些微动摇,扶着自己的手臂也是一颤,当即了然了。他更不理会洛太妃,只是勉力抬起手臂,他手腕筋脉已断,不能转动,就只是轻轻碰了碰洛榕,立刻将她衣上染了一片鲜血。
      “来人。”洛太妃吩咐,“将人带下去。”
      上来两个家丁,却在洛榕面前停住,束手无措。
      “榕儿,”洛太妃扬起眉,“还不让开!”
      洛榕却低下头,轻轻靠在左再思脸旁。左再思面上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嘴唇轻轻动了几下,却无人听得清他说了什么。
      洛太妃皱眉,跟着摇了摇头决意不再拖延,正要再下指令,只见洛榕握着左再思右手,他右手上仍拿着剑,那剑锋就那么刺入左再思身体里去了。
      一时间众人似乎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洛榕的动作不快,只是没有人能料想到她会这样做,眼看她握住他手,提剑,刺入,就算是左再思最后的气息已绝,也没有人想到要去拦她一拦。
      寂静。
      洛榕松开握住左再思的手,张开手臂将他抱在怀中,泪水无声流下,滴在他脸上,和鲜血混作一处。
      洛太妃的手颤抖着,望着两人说不出话来,突然厉声喊:“带下去!”
      旁人还不及回应,洛桐一步上前,硬生生把洛榕拉了开来,双手紧紧箍在她腕上,不在意那力道仿佛要将她手腕扭断一般。
      洛太妃连声道:“带下去带下去!关起来!”她话还没说完就已转过身去,但是突然又转回来,一步走到洛榕面前,狠狠一巴掌甩在她脸上。随即疾步而去。
      洛榕低下了头,轻轻发出一点声音。洛桐听见她低声道:“他回来了……”
      洛桐也低下头,在她耳边道:“回来有什么用?回来就是送死……”
      然后他看见洛榕露出一个笑容。即便是沾染了血水与泪水,那也仍是一个笑容。

      左再思刺杀洛王的消息很快传出,枍院外一时聚集了许多的人。而此时洛榕却被关在地牢中,洛桐寸步不离,但他也不愿再见她面容,只是守在外间。
      洛榕坐在栅栏之后,异常安静。
      月西斜,已近黎明,朦胧青光自后面窗外射入,那窗轻轻一响,在寂静斗室之中细微可辨。洛榕抬起头来,看见梅景冬启开后窗,探进一只手来。
      洛榕恍惚般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却伸出手去抓住了他,只轻轻一提,他便将她带了出来。
      梅景冬伸手在自己掌中写道:“王爷叫我带你出城。”
      洛榕露出一点疑问的神情。何时?
      在你往珠歌坊之时。
      洛榕在自己手中也写:“走罢。”她指尖还是沾染血水,写出来淡淡红色痕迹。
      梅景冬点点头,带她离去。没有发出什么声响,洛桐并不察觉。

      洛王府再也没什么守备,以梅景冬的功夫,出府全不花费多少气力。
      洛榕低声道:“原来这么容易。”
      才一回首,已听见府中爆发出的哭声。洛榕握紧手中雁字令:“走罢。”
      梅景冬道:“不及准备马匹了。”说着却是往鹤林客栈去,随手在客栈马槽牵了两匹马儿。他把洛榕打量了一下,说道:“这样不行。”又将自己包裹中的长袍斗篷都抖了出来,披在她身上,那斗篷过于宽大,竟将洛榕全身都包裹了。随即自己也换上一件斗篷,压低斗沿遮挡面容。
      两人这才行至西门,西门守卫拦下,洛榕自袍中探出手来,执着那雁字令在守卫面前晃了一晃。守卫大惊,即刻便放行。
      行至镜子湖,沿路又有重重巡哨,都是后来布上的,都以洛榕手中雁字令过关。
      “等等。”
      巡哨方要放行,却被人喝阻。那人慢慢走到两人面前,望着洛榕叹了口气道:“榕儿。”
      洛榕低头一看,只见那冰丝络寒玉露了大半在外,便拉开风帽道:“二哥。”
      洛枫看着梅景冬,也认了出来,沉默了一刻道:“这雁字令哪里来的?”
      洛榕答道:“大哥给我,要我离开。”
      “去哪里?”
      “去哪里?”洛榕扬起脸来,“只要离开这里,不管去哪里都行。”
      洛枫端详她好一会儿,仿佛在她脸上看了什么出来,却没有说什么,让在一旁。
      梅景冬洛榕两人催马,一先一后走过洛枫身边时,洛榕轻道:“多谢二哥。”

      清晨光已渐明,照在洛榕脸上。她伸手去摸那冰丝络寒玉,突然发觉了什么似的将它举到面前看,只见那无瑕白玉上不知何时裂出一道玢纹来,冰丝与玉都沾了血,鲜红血渍直渗入玉质中去。
      一滴泪水也滴在那玉上。
      梅景冬觉后面马行慢了下来,便也慢下等候。洛榕再将那玉看了一眼,收入怀中,催马跟上。
      再也不曾回首。那洛城的影子,很快就甩在身后,渐远不见了。

      (完)
      2008-7-11 3:55:10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全文(十六 最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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