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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荷包牡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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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几时买花去了?”虞璨脸上的红晕一时未能消褪,见谦玉抱了盆牡丹跟着进来,连忙开口,将话题引开。
谦玉将手中抱着的牡丹放在几上:“不是买花,是替你求福。为了求观音大士保佑你,我可是一大早就被两位小姐拖去了观音庵。每人拿一枝笔,抄了十二份多罗密心经。然后那庵里的尼姑就送了两盆牡丹给我们,说经过观音大士的赐福,可以消灾解难。”
“贺兰大哥,我没有骗你。以前我生病的时候,就是奶娘去求了观音大士,才会比别人都好得快些。”文秀道。
“观音大士慈航普渡,一定能保佑虞大哥和秀敏姐姐平安。”
“替我也求了?”
“嗯。我们一共求了两盆。白的是虞大哥的,红的是秀敏姐姐的。慈恩师太说,抄经书的人越多菩萨就越灵。所以,替虞大哥求时,我和文秀妹妹也替秀敏姐姐写了;替秀敏姐姐求时,就替虞大哥写了。”青鸿道。
“菩萨赐福的花,一定好看,可惜我看不见。”
虞璨转头看去:一红一白,花开正盛。白的云锦灿烂,似谢姑山人;红的娇俏缠绵,似一串串荷包。
“是刘师阁与荷包牡丹。”
“刘师阁,荷包牡丹,蛮有趣的。一个名字飘逸,一个流连红尘。仿佛都有着故事。”秀敏微笑。
“的确都有故事,不过,也只有洛阳人知晓罢了。在长安是见不到这两种牡丹的。”
青鸿睁大了眼睛:“虞大哥,你说给我们听听。”
虞璨调整了一下呼吸:药师用药向来留有一分余地,让人清醒地觉知那一分疼痛,也算是小惩大戒,以儆效尤吧。
“这刘师阁出自汝州。前朝末年,汝州有一个书香世家姓刘,生了一个女儿钟灵神秀,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最厉害的还是莳花弄草的本事,无论什么样的花,到了她手里,都出落得格外葳蕤光彩。故此,家人珍爱,许配的未婚夫也是千挑万选的俊彦。然而时局突变,战乱迭起,刘姑娘的父母、兄弟、未婚夫都遭杀戮,她看破红尘便出了家,将昔日所学一概舍弃,只将亲手所植的一株白牡丹带到庵中,养来奉佛,每日对着它念多罗密心经。不知是因了精心护理,还是菩萨照化,那牡丹长得极其茂盛,一株着花千朵,花大盈尺,色彩晶莹润泽,观者无不称赞。刘师坐化那天,千花齐谢,却在地上新发了千枝新芽,百万白花如祥云飘落,烘托得刘师居琼楼玉宇一般。仙乐中,刘师法相庄严,缨络流苏,满身帔帛犹散发着牡丹,天女般飞仙升去,观者无不拜倒。从此后,这千枝牡丹便在刘师居落了户,信女竞相来参,求一花以供佛祖观音。此花出自刘师居,便叫作刘师阁。”
“这个故事太苍凉了。”青鸿不忍,“升仙成佛本来是好事,可是要那样无奈。。。”
秀敏忙问:“那这荷包牡丹也有说法么?”
“这也是汝州故事。汝州西边庙下小镇有一个风俗:年轻男女定亲之时,女子须得亲手绣一个鸳鸯荷包给对方作信物。”
“这个我知道,荷包就是合的意思,绣得越好,将来就越和顺。以前奶娘教我针黹的时候,跟我说过。”
秀敏皱眉:“这规矩不合理。如果是指腹为婚,难道叫婴儿绣不成?”
青鸿破颐为笑:“我知道了,秀敏姐姐不会针指,所以说人家规矩不好。”
虞璨低头微笑:“若是婴儿,自然有娶过门的嫂嫂或是出嫁了的邻家姐姐绣。”
“邻家姐姐都可以代绣,那奶娘也一定也可以的了。”文秀心想,这规矩也不错,“虞大哥,你接着说。”
“那镇上有一个女子叫小玉,秀丽可人,针指更巧,所绣花鸟、人物、山水,栩栩如生。尤其擅长绣花,一朵花绣在布上,连蜂蝶都骗过去了,纷纷落下来。”
“这也不希奇,我不用绣,用画的也能做到。”
青鸿、文秀都不信。谦玉一笑,“借姑娘一方手巾。”
文秀便扯了手巾给他,谦玉转头大喊:“宝镜姐姐,麻烦送碗蜜水过来。”
众人哄笑。文秀一把拽回手巾:“用这种手段,狗尾草也行了。”
秀敏抿着嘴:“谦玉在长安,出名的最刁滑。文秀你老实不知道,才叫他诳了。”
文秀想想自己也笑了:“刁滑又怎样,也没下注,倒叫我学了一个诳人的法子。”
“我顾着讨美人欢心都不及,哪里能叫美人吃亏。”见文秀笑得活泼,谦玉益发口甜舌滑。
不想文秀一偏头,认真道:“你这人浮华的很,十句话倒有九句不是真的,不可信。”
“东都的美人,果然有脑子,比长安的聪明多了。”谦玉摸摸鼻子,讪讪道。
众人见他一边撤退,一边送高帽,都撑不住。
“谦玉,你何时落得这般境地,连才见面的小姑娘都骗不过去。”秀敏笑跌在塌上,虞璨很自然地举起手,让她抓住。
谦玉看在眼里,心中一绞。脸上却笑得春光灿烂:“真是冤枉啊,我十句话里虽然没有九句真,也有两句是真的。”
文秀英气豪爽,性情直率,听谦玉这般说,便觉他无赖,十分不喜欢:“虞大哥,你接着说故事,小玉后来怎么样了?”
“小玉秀外慧中,自然有许多人喜欢,提亲人的络绎不绝,却都被婉言推拒。原来小玉早已经心有所属。只可惜,她所钟情的男子家里犯了事,充军塞外,从此杳无音信。小玉相思难谴,便每月绣一只荷包,挂在窗外的牡丹枝上,为心上人祈求平安。眼泪滴在荷包上,那一串串荷包就变成了今日的荷包牡丹。”
“那后来呢?”青鸿睁着眼,期待着一个完满的结局。
“后来。。。后来菩萨看见了,怜惜小玉一片精诚,将这一串串荷包化作了一道天桥,让小玉的心上人踩着它过来,和小玉团聚,白头到老,永远不分离。”
“想不到牡丹有这样美丽的故事。”青鸿抚着花枝:“我本来只是觉得花好看,长得有趣。听了这样的故事,以后可要更加用心照顾它们了。”
秀敏轻声道,“洛阳称作牡丹之乡果真不错。女皇帝把它贬来洛阳,想必也后悔,所以长居东都,心心念念不忘。”
“哟,都在这里呢!什么事情这般热闹,说给我听听好不好?”管家娘子捧着一个锦盒,笑嘻嘻站在门口,后面跟着一个青衣妇人,腰身有些臃肿,轮廓上却隐约可以看出年轻时的媚丽。
“我们在听虞大哥讲故事。”
燕丽进来,先看了看虞璨:“大人可算醒了,夫人正念着呢。”
虞璨扯了扯嘴角,含笑回答:“让夫人烦心了,大娘回去替我多谢她。”
“大人这可是客气了,凭我们大人和府上的交情,那里说得一个谢字。大人认真要疏远我们,也等夫人从宫里回来,亲自说去。”
“虞璨失言,大娘莫怪。”
燕丽噗嗤一笑:“我看大人说句话都要调理一下呼吸,伤口牵扯的疼吧。你不要说话了,我过来是找独孤小姐的。”
“找我?”
燕丽将锦盒交道秀敏手中:“这是醉梦织送来的,说秦大娘指名给姑娘。我怕小丫环乱放,就直接送过来。”
文秀奇道:“秦大娘?秦大娘已经好几年不见客了。”
“还是齐二娘亲自送来的呢。”燕丽指着青衣妇人。
“大娘一日之间送出了[射日]、[奔月],我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姑娘能得到大娘如此的青睐。”窈娘跨上一步,仔细打量着秀敏。
秀敏将锦盒抱在怀里:“现在二娘看过了,是否心服口服?”
“巾帼丈夫,女中豪杰,的确配得起大娘的心血。”窈娘低身为礼,“盒中衣衫是大娘依照姑娘吩咐,一针一线亲自缝制,希望能和姑娘的心意。”
“大娘如此盛情,秀敏感激莫名。”
“姑娘既然满意,窈娘告辞。”
醉梦织的马车停在留守府门前。窈娘掀开车帘,坐在秦大娘身边。车夫举鞭。
“朝夕,我是不是有些自私?”
“起码,我们保住了真娘的命。她应该不会出尔反尔。”
“独孤姐姐,秦大娘给你做了什么?”文秀看着锦盒,忍不住好奇。
“不是给我的,是给一郎的。”秀敏道,“昨天,我在醉梦织看见一套骑装,觉得很适合一郎,就叫他们改尺寸重新作过,不想秦大娘会亲自动手。”
“给我们看看好不好?”
“我还没看呢,怎么能叫你们先看了去。”秀敏想象着一郎穿着自己挑选的衣装,骑在马上翩翩而来,突然觉得。。。
“秀敏姐姐,你笑得很诡异。好像,在想什么坏主意。”
秀敏无意识地接口:“也不是什么坏主意,只不过得把一郎现在的衣物都扔,烧了。”
文秀呛咳,青鸿挣大了眼睛:“你把虞大哥的衣物扔了,那虞大哥穿什么?”
“穿我挑选的衣衫啊。”秀敏回过神来,笑吟吟道,“这么一来,无论他走到哪里,只要一举手,看到衣袖,就会想起我;一低头,瞧见鞋子,也会想到我。是不是一个好主意?”
“那要是虞大哥想不起来呢?”
“我会让人把所有的衣服都绣上我的名字。”嗯,睡觉也不能放过,所以中衣也得换,可以叫谦玉帮忙。
“一个大男人,从头到脚绣着女人的名字。。。”谦玉打了冷战:他怎么从来没发现,秀敏有这么可怕的一面?
青鸿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仗义执言:“这样虞大哥会很惨。走到哪里,人家都会说,嗯,那个,逃不脱你的魔掌。”
“其实也没什么,”谦玉回头一想,觉得不乘机落井下石实在对不起自己,“听说,怕老婆的人都蛮有出息。”
文秀正要笑,低头却看见虞璨黝黑的眼中射出一道凌厉的光芒,吓了一跳,连忙捂着嘴。
“谦玉,你闭嘴!”
老虎发威了。谦玉举手投降,“我闭嘴,我闭嘴。”
一边嚷着,一边后退,踩到门槛,首先逃了出去,在院中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差点落了出来。青鸿看的皱眉:“有这么好笑吗?”
“没有,没有。。。”谦玉喃喃道,“我好像看到,烽火台被烧了。。。红颜祸水。。。”
“以后,我不说这种话了,你别生气,好不好?”屋子里,秀敏拉着虞璨,软语温存。“我爹只有我一个女儿,从小我就很任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来不曾理会旁人的想法,也从来没有低过头。”
对着秀敏的如花笑颜,映彩明眸,虞璨就是铁石心肠也要软下来。薄薄的怒气,早已飞到九霄云外:“我没有怪你。只是,以后你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跟我一个人说就好。整我,也不勇告诉所有的人。起码。。。真草篆隶。。。钟鼓金文。。。最多,我告诉你,那两个字,用上古蝌蚪文。。。怎么写。”
真是,丢人哪。娘,当年你可曾这么样,唉(enai),不计较身段?
“我真恨。”秀敏咬牙。
“恨?”虞璨眨眨眼。
“我恨看不见一郎现在的样子!”秀敏悄笑:那样子一定很可爱,说不定可以拿来当把柄,取笑他一生。
似乎窥探到秀敏心中所思,一郎偏过头去面壁,声音低如蚊蚁:“来日,方长。。。”
惨啊,伤口似乎开裂了,要被药师叨唠了。。。虞璨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捕捉住一直在脑海中盘旋却沉淀不下来的疑问,“秀敏,左夫人有没有来过?”
“怎么突然问起她?昨晚她和出塞守了你一夜,四更天的时候还在外间,今天倒没有碰见。”
“叫出塞,让他去问问左姑娘,夫人去哪里了。”
“我娘找神仙小飞去了。”窗外传来青鸿柔和的声音。原来他们都没有离开客院。
虞璨轻轻按着伤口,顾不得害羞:“青鸿,你说清楚些。”
“我娘说,神仙小飞敢在她面前做刺客,是小瞧她,所以要去把他抓来。”
“她昨天是不是已经动了手?”
“是啊,我娘可厉害了,那个神仙小飞打不过,就跑了。他逃跑的本领倒挺高的,我娘告诉我说,以前有个人追了他十三年,都没有追上他呢。”
我该想到,早该想到的。手心有一丝凉意,虞璨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在问:“回来后,她有没有找过药师?”
“娘好好的,为什么要找药师大夫?”
“左夫人是不是有什么不妥?”谦玉觉出了不对。
虞璨闭上眼,强迫自己压下心中的浮躁:“出塞,你进来。”
“公子,有什么吩咐?”一直在窗外偷听的出塞有些心虚。
“药师在哪里?”
“药师?”出塞眼睛眨了眨,“药师大夫,药师大夫不是在闭关吗?”
“出塞,不要撒谎。”
出塞嘴唇动了动,忽而一扁,委屈地哭了起来:“药师大夫不见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天亮的时候公子没醒来,我就过去找他。可是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滩血。我怕公子着急,不敢说。编了谎话骗大家,说药师大夫在闭关,不许人打扰。”
药师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的,除非。。。虞璨心中一颤声:难道药师出事了?对了,那日药师为左夫人趋完毒,神态很是疲惫,当时自己就不甚放心,却被信任蒙蔽了判断力。
“药师的马和药囊在不在?”
出塞愣了一下,“马我没有问,药囊好像没看见。”
“是明月带走了他。”虞璨很快做出判断。药师擅药,明月武功不弱,即使是重伤、中毒,这两人也决不可能不声不响被人掳走。而且明月对药师感情深厚,性情偏激,药师若是出了事,她第一个就会来找他报仇。“药师应当没有生命之厄。当务之急是寻找左夫人。”
“虞大哥,我娘是不是有危险?”
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左夫人如果真是去找小飞,也许反而不用担心。但是,她当真要知法犯法,以杀止杀,目标决不是一个受人利用的刺客。。。
“青鸿,你仔细听好,左夫人有可能去了承德。她在太微宫中了三重天的毒,虽然被药师暂时引到表面虚海,但是毒性并没有清除。三重天发作三次,中毒者身亡。夫人已经发作了两次,一定会小心,这一路不会使用内力,如果我们现在去追,应该还来得及。”
“我马上去。”
“等一下。出塞,你回一趟拙园,告诉阿珩,我要借用绿华几天,还是向璇玑借萼绿吧,你们两个护送左姑娘一起去找左夫人。”出塞武功高强,萼绿虽然年少,寻常十个壮年汉子也不是对手,再加上青鸿本身,应当可以放下心来。有萼绿同行,也避免了孤男寡女的嫌疑。“如果到了承德,还没有找到夫人,你们就回来。青鸿,你记住,你是夫人唯一的亲人,为了你,夫人无论如何都会回来,千万珍重。”
“我知道。”
出塞犹豫:“公子,我走了。。。”
“我这里,吉大人会安排。你和左姑娘先走。”
谦玉插话:“我能不能帮上忙?”
虞璨向秀敏看了一眼,“秀敏,你和文秀去休息一会,我有话要对谦玉说。”
秀敏将虞璨的手握紧,再放松:“一郎,你还有伤在身,并不轻,别累着了。”
“我会注意。”虞璨转向文秀。
“独孤姐姐交给我好了。”文秀爽快地允诺。
客院很快安静下来,只有两个丫鬟远远地守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