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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临时队友 ...

  •   九章路的楼都是旧楼,底层店面的招牌也灰扑扑的。朝暮半路上接了外婆的电话,说厨房灯泡坏了,要买个新的。拐了个弯,朝暮走到一家亮着灯的五金店。

      店面宽敞,里面大小材料摆得井井有条,一个别着粉红色塑料蝴蝶结发卡、小辫子梳的齐整的小女孩正趴在玻璃柜上写作业。见朝暮走近,她抬头问:“你要买什么?”

      朝暮手插在口袋里,没走太近:“一个E27的灯泡,柜子里第二层第三个就是。”见旁边有冷柜,他打开拿了罐冰可乐:“钱一起付。”

      小女孩放下笔,从柜子里找了灯泡出来,放在台面上,开始认真算账。

      朝暮单手拉开可乐罐,等白气散完才凑到嘴边喝了一口,视线掠过摆在台面上的作业本,上面写着“19+12=33”“29+19=51”第三道题写答案的位置被橡皮擦了又擦,快破洞了,也没见答案写上去。

      小女孩算了两遍:“灯泡十九块,可乐三块,一共是二十五块!”

      朝暮把二十五块钱递过去:“你家大人呢?”

      将钱在抽屉里放好,小女孩回答:“去医院了,还没回来。”

      细长的手指捏着可乐罐,朝暮点点头:“谢谢你。”

      小女孩脆声回答:“不客气。”

      “对了!”朝暮走了两步,又停下来:“29+19=48。”

      朝暮走后没几分钟,一辆黑色电动摩托车停在店门口。车上的人戴着黑色口罩,半张脸看不清,穿黑色工装裤,支在地面的腿长且直,很惹眼。

      捏着铅笔算题的小女孩眼睛一亮:“哥哥!”

      江久航摘下口罩,露出线条凌厉的下半张脸,随手将口罩挂在后视镜上,手掌盖在妹妹的头顶:“作业做完了吗潼潼?”

      “别揉,蝴蝶结小卡子要掉了!”潼潼挣扎两下没成功,只能屈服在魔爪之下。“还没,在做数学作业,好难。对了哥哥,今天有人来买灯泡了,还有可乐。”

      江久航顺手扯了扯潼潼的小辫子:“你收了人家多少钱?”

      潼潼数着手指头:“十九,三块,二十五,我收了二十五块!”

      “你这算术水平,家里早晚被你败光。怎么一碰上‘9’你就算不明白呢?”江久航从衣服口袋里拿了个新的发卡出来,别在妹妹脑袋上,“下次遇见买灯泡那人,指给哥哥看,记住了吗?”

      潼潼摸了摸才别上去的新发卡,脆生生的答应:“记住了!”

      住宅楼没有电梯,朝暮住五楼,他腿长,一步跨两个台阶。刚在门口站好,墨绿色的防盗门就从里面打开了,朝暮连忙往旁边站了一步。

      朝暮:“外婆?”

      外婆:“你走到楼下时,我就在窗户里看见了,看,我开门,不正巧?”等朝暮弯腰换好鞋,外婆把防盗门拉上,问他:“灯泡买了吗?”

      朝暮晃晃手里的东西:“买了。”

      外婆:“好好好,你拿去先换上,这灯突然熄了,我菜还没做好,时间都晚了。”

      朝暮:“没事,我还不饿。”

      朝暮看了看厨房灯的高度,发现伸手就能够到,朝外面喊:“外婆,直接把电闸关了吧,不用拿凳子。”

      “啪嗒”一声,室内陷入黑暗,就着窗外的光拆完灯泡包装,朝暮打开手机的电筒。

      外婆站在一旁,笑眯眯的夸奖:“长得高就是方便,伸手就能够着。”她帮朝暮拿着手机照亮,又问:“在学校跟同学相处得怎么样?有没有认识新朋友?班里气氛好吗?”

      朝暮手里顺着螺纹拧灯泡,耐心的回答:“相处得不错,认识了不少新朋友,气氛也很好,您放心。”

      外婆看着朝暮的侧脸,想再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叹了口气,最后也没开口。

      等饭菜上了桌,外婆先夹了块排骨到朝暮碗里:“你现在脸色看着都还不太好,身体还虚着,要多吃。”

      朝暮没拒绝,把碗里的菜都吃完了。

      外婆一边帮朝暮夹菜,一边叮嘱:“对了,你这几天放学,千万别走栖霞路路口那条小道,据说那里差点出了人命。”

      朝暮:“人命?”

      外婆:“就是人命。有人打架,一个年纪小的被扎了一刀,血流的满地都是。人好像就住我们附近,不知道到底是哪家的孩子,不管什么原因,都不应该受这一道,大人也不管管……”

      外婆是退休教授,有证书的教育学专家,提到跟青少年教育相关的问题,就有说不完的话。

      朝暮等外婆讲完才抬眼,问了句:“人死了吗?”

      外婆摇头:“想什么呢,没死,要真死了,警车早开过来了。对了,那人还跟你一个学校,说是穿着你们学校的校服。”

      朝暮洗了碗从厨房出来,外婆正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看书。

      他按亮一旁的阅读灯,出声提醒:“外婆,光线太暗,对眼睛不好。”

      “碗这么快就洗完了?”外婆取下眼镜,笑道:“年纪大了,忘了开灯这一茬。”说着,她拿着老花镜指搭茶几上堆放的一沓书,“前两天跟你提过的,我有个学生在高中当老师,今天下午,他把你能用上的课本、教辅、还有试卷全拿过来了,你挑挑看,哪些能用上,缺什么我们改天再买。”

      朝暮在沙发上坐下,伸手捞了放在顶上的一本物理课本,随意翻了几页,发现内容不算眼生,嘴里答:“教辅资料一本够用了,不用另外再买。学校好像每一门课都出了内部资料,挺厚的。”

      “那听了两天课,感觉怎么样?听得明白吗?”

      见朝暮书也不翻了,静静望过来,知道自己这个外孙从小性子傲,特别是在学习上,就没认过输,更别说怕了,外婆笑道:“好好好,外婆错了,外婆不该怀疑你的学习能力,我们暮暮当然听得懂。”

      “嗯。”朝暮起身,把一沓书全抱在手里,嘴里叼颗草莓,含糊道:“看书去了。”

      “去吧,去吧。”外婆把老花镜重新戴上,“看累了就出来吃两块水果,歇歇眼睛”

      等朝暮到了卧室门口,她盯着书页,放轻声音:“暮暮,虽然......可是,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外婆只希望你健健康康的活下去,想必你爸妈也是一样的想法。”

      像是被突然按下暂停键般,朝暮定在原地,落在浅色木地板上的影子跟风里的烛光一样微颤,许久才听见他很轻的应了一声:“您放心,我知道。”

      朝暮的行李周六上午到的,他来明南时只拖了一个行李箱,里面一半是书,一半是衣服,别的东西全打包好走的邮政的平邮,便宜是便宜,就是慢如“狗”,让朝暮怀疑自己那几大包的行李是不是先绕着地球跑了两圈。

      邮政的工作人员声音异常洪亮:“东西死沉死沉的,装的都是些啥?我们不给送到家门口,你自己来搬啊!”

      声音混着信号杂音,朝暮把手机拿远了些。

      等对面人说完了,他才凑近听筒回答:“知道了,现在就过来。”

      虽然是冬天,但已经立了春,风没前两个月那么冻人了。明南的天气不错,昨天今天都有太阳。从楼道出来,朝暮被阳光晃的眯了眯眼,他把黑色卫衣的帽子捞起来戴上,稍低下头,这才好受了些。

      邮局离得不算远,走路差不多十五分钟,站在街沿上,朝暮把手机地图调出来,研究完路线,选了条近路。

      九章路路如其名,跟数学题一个复杂程度,朝暮捏着手机,站在一堵砖墙面前,深刻怀疑是不是地图出了问题,要不就是墙有问题,反正迷路不可能是他自己的原因。

      正准备原路返回,转角的位置突然窜出一个矮矮的粉红色人影,头上扎的小辫子在空气里甩出半个圆,闭着眼跟小炮弹一样往前跑。

      朝暮把人认出来——数学题老算不对的那个小女孩。他伸手拽住小女孩衣服的帽子:“别跑了,前面没路了。”

      小女孩一个原地急刹,顶着长短不齐、路边野草似的刘海,仰头一看:“可乐哥哥?”

      又睁着一双大眼睛望向朝暮身后那堵墙,呆了两秒,完了大喊道:“哥——”喊完不知道说什么,学着朝暮的话:“别跑了,前面没路了。”

      跟召唤术似的,话音刚在巷子里荡了两圈,一个穿着黑色薄外套的人就到了朝暮面前,开口:“谁这么亏心,过完年压岁钱花不完往这砌了堵墙?”

      朝暮心想,这差不多也是我想说的话了。

      来人从外表判断,跟朝暮年纪差不多大,轮廓线条利落又干净,长得顺眼。他穿着一条松松垮垮的工装裤,裤子上银色的金属链不知道在哪儿蒙了一层灰,让人怀疑是不是明南的雾太重了。

      朝暮站在旁边,听见传来的凌乱脚步声,出声提醒:“人追来了。”

      然后朝暮看见这人的第一反应是把妹妹挡在了身后。

      江久航左右看了两眼,见地上躺着一根破烂晾衣杆,也不嫌脏,脚尖一勾,晾衣杆受力向上飞到半空中,他伸手一抓把它抓在手里,习惯性的挥了两下,又朝身后问:“潼潼,数数现在能数到多少了?”

      “一,二,三,四,五……”

      “三百能数到吗?”

      潼潼自豪地回答:“我能!”

      江久航嘴角一勾,眼尾带着点邪气:“那足够了,往那堵墙边上站,闭着眼睛趴墙上数到三百,明白吗?”

      潼潼:“明白!”

      江久航:“行,去吧,没叫你你别睁眼。”

      江久航叮嘱完,等潼潼趴在墙面上开始嘀嘀咕咕数数,才像是刚看到朝暮:“兄弟,要走赶紧,不然被误会是我同伙——”

      “江久航,你小子厉害啊,这么快就把帮手找着了?不是喜欢死撑着单打独斗吗?这是怕了你爷爷们了?”追的人说来就来。

      江久航朝朝暮无奈一笑,摊手:“这下没办法了。”

      他从头到脚把自己这个“同伙”打量了一遍——身高是不错,但清瘦又文弱,脸色嘴唇都淡的没什么血色,让人怀疑是不是营养不太充足还缺乏锻炼。

      江久航提议:“要不,你跟我妹妹一起去数数?”

      朝暮扫他一眼,站着没动。

      江久航手上转了圈破晾衣杆:“你说,我现在吼两句说你就是个过路的,要赶回家吃晚饭,他们信不信?”

      朝暮怀疑这人脑子不太聪明:“现在是上午十点。”

      “哦。”江久航顺着改口:“那赶回家吃午饭?”

      朝暮判定,这人脑子确实不太聪明。

      对面的人手已经全员就位,粗粗目测,不下十个人,正嚷着话逞威势。

      朝暮转开视线,问江久航:“你去哪儿引了这么一群马蜂?嗡嗡的烦人。”

      “哥哥太香,这不招蜂引蝶嘛!”江久航笑起来,眼尾弧度下弯,眼睛里却是半点笑意也没有。他盯着对面,嘴里问朝暮:“不走?一会儿可就真走不了了。”

      朝暮从旁边的墙上扯下一截手臂长的废弃塑料水管,捏在手里,还算顺手,又反问江久航:“我走了,你一个人能护得下你妹妹?”

      江久航偏头认真的看了朝暮一眼,正经不少:“谢了,改天请你喝饮料。”“两块钱一瓶的那种,贵的买不起。”

      朝暮懒得应。

      “八十一,八十二,八十三,八十四,八十五……”

      江久航当先冲上去,晾衣杆扫过,直往人脸上落,打头那人痛叫一声,鼻血就溅出来了。他又一个勾拳挥倒侧边袭来的人,还有空说话:“送你个开门红,大吉大利!”

      江久航一边打,一边拿余光瞟朝暮,发现这人一副细银边眼镜,卫衣帽子戴的严严实实,跟个书呆子似的,斯斯文文的弱鸡样,没想到出手既狠又利落,一根破塑料水管在他手里跟赵云的长枪一个效果,指哪儿哪儿遭殃。

      以为是个“对三”,没想到是个“王炸”。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零一——”

      “潼潼,一百是被你昨晚兑着AD钙奶喝了?”江久航打着架还不忘纠正潼潼。

      听到江久航说话,潼潼数数的声音停住,过了几秒又颤颤重来:“九十九,一百,一百零一……”

      打趴下三个,朝暮把塑料水管从震麻了的右手抛到左手,问江久航:“你让你妹妹数到三百,是不是太膨胀了?”

      一脚把朝暮背后偷袭的人踹倒,江久航把手里的晾衣杆翻了个花,还十分嚣张地吹了声口哨:“放心,她菜,数到一百九十九,就又开始数一百零一,无限循环,从小到大,我就没听她数利索过。”

      朝暮:“……”

      这场架的总体难度比朝暮估计的要低,或者说,是队友很给力,没有拖后腿,反正朝暮很尽兴,认识到天气冷了,运动运动会比较暖和。

      等最后一个人也跑没影了,朝暮扔掉塑料水管,拍了拍手上的灰,最后把帽子揭了下来,再听后面数数的,正数到:“一百九十九,一百零一,一百零二……”

      江久航单脚支着墙,一身懒散的靠在墙壁上,远远地朝他妹喊话:“数累了没,休息休息?”

      潼潼停下数数,拖长声音抱怨:“累了,三百怎么还没到啊?”

      江久航:“我也想问呢,三百怎么还没到。”

      把自家妹妹招过来,江久航转眼看向站在旁边的一次性临时队友,他看清了才发现,这哪里是书呆子社恐的长相,明明就是祸祸小姑娘的长相!动手的时候冷戾又锐气,眼镜挡着,一开始还没能看出来。

      他刚想开口说句感谢,就听这临时队友问他妹妹:“头发怎么回事,刘海谁剪的?”

      潼潼摸摸自己的齐刘海,自豪地回答:“是我哥哥给我剪的!”

      江久航:“……”

      他轻咳两声,把两人的注意力都引到自己身上,手往妹妹头顶上胡乱揉了一把:“认识?”

      潼潼点头:“这是可乐哥哥!”

      江久航知道了,买可乐的,多收了人家三块钱,债主。

      江久航一手揣黑色工装裤兜里,一本正经的提点妹妹:“潼潼,不能叫人‘可——乐哥哥’,知道吗?”

      朝暮:“……”

      潼潼仰着脑袋看她哥,疑惑:“为什么不能叫可乐哥哥啊?”

      江久航:“哪儿有这么多为什么,你十一万个为什么吗?”

      潼潼很执着:“十一万是多少?为什么不能叫可乐哥哥可乐哥哥?”江久航被这成串的哥哥搞得有点烦,开口:“因为可乐杀——”

      “你刚说,请我喝饮料?”朝暮打断江久航马上要说出口的话。

      “没错。”江久航把最后一个字咽回去,点头应道,“雪碧、牛奶、果汁、冰红茶任选,再贵点儿的也行,卖身给你买。”

      朝暮单手捞起黑色卫衣的帽子,重新戴好,双手松松揣在口袋里,只露出一小节瘦白的手腕:“不劳你卖身,卖力就行。”

      邮局门口。

      放下最后一大箱东西,江久航穿的短靴刚好一脚踏在一片枯黄的梧桐叶上,他站直:“这位朋友,你往里面装的是板砖还是水泥?知道人家快递员为什么不给送吗?因为送了你这趟,就要腰肌劳损休病假了。”

      朝暮的视线落在江久航的腰上。

      江久航往后退半步,警惕:“我腰很好,不用关心。”

      朝暮撤回视线,神情淡淡:“两清了。”

      太阳被云挡了个严实,天光暗下来,江久航笑道:“行,一码结一码,有缘再见了。”

      说完,招手叫妹妹,“潼潼,打个招呼。”

      潼潼手里捏着朵不知道哪里摘来的野花,指甲盖大小,她顶着一头狗啃刘海,眼睛亮亮,乖乖开口:“可乐哥哥再见,我跟我哥哥回家了。”

      对着小姑娘,朝暮说话没那么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嗯,下次再跑,记得看路。”

      潼潼被江久航拉着走了一小段路,又挣脱开哥哥的手,转身跑到朝暮身边,把手里的野花递过来:“谢谢可乐哥哥。”等朝暮把花接到手里,又赶紧跑回江久航身边。

      重新拉上自家妹妹的“爪子”,江久航问她:“还送花?说,你是不是看人家长的好看?”

      潼潼皱眉:“肤浅!”

      江久航:“哟,学会新词怼你哥了?”

      潼潼回头望了一眼,还在忧虑:“好多东西,可乐哥哥能搬回家吗?”

      江久航也忧虑了,觉得这妹妹果然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自己小时候明明很机智。都是一个妈生的差别,怎么这么大?

      他语重心长:“我可爱的小傻帽,街边上这么多小三轮,真不是摆着开展览会的。以及,能不能关心关心你重伤未愈的亲哥,被迫着跑那几大圈,腰上的伤口都快要裂了,疼死我了。”

      朝暮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把行李包裹拆完。杂物很少,基本上都是书,外婆提前把书房清理出来,又定做了一个新书架,但还是有不少晦涩的专业书放不下,塞在箱子里,堆在墙角。

      见朝暮站在书架前出神,外婆在门口站了许久,最后开口打破静谧:“你爸你妈的书加起来,比我这个老太太的都多,收拾累了吧?”

      朝暮回神:“不累,外婆,您不再多睡会儿午觉?”

      “我老骨头了,躺床上也睡不着,不像你们年轻人,闭眼就能睡到天亮。”外婆招手让朝暮从书房出来,“家里没青菜了,下楼买一把回来,外婆晚上给你炒着吃,顺便在附近走走,认认路。”

      买菜的地方很近,一共没几步路。朝暮买完没马上回去,挑了个方向,漫无目的地沿着街边走。

      就像外婆说的那样,他需要认认附近的路。往后,他会在这里住很久。

      老街道虽然建筑陈旧,但生活配套齐全。在路过了一家门口堆着不少旧电器的电器维修店、剪头发只要十块钱的理发店、兼职补鞋补自行车胎的裁缝店后,朝暮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又走到了那家五金店门口。

      店里收拾的整洁宽敞,角落还摆了盆半人高的绿色植物,江久航正背对着门,在里面辅导潼潼做作业。

      “清水的近义词,是什么?”江久航咬着根白色棒棒糖纸棍,身上穿件黑色毛衣,领口不高,露出优越的脖颈线条。他两条长腿跟无处安放似的架着,坐姿很嚣张。估计前晚睡姿没对,后脑勺的头发塌平了。

      潼潼捏着印了粉色芭比娃娃的铅笔:“近义词是干净水。”

      江久航手里百无聊赖地抛着硬币,拖慢嗓音:“两个字。”

      潼潼试探性地回答:“干水?”

      黄铜色的五毛硬币被捏在手里,江久航挑眉:“潼潼同学,你觉得自己回答得正确吗?”

      “好像…不太对?”潼潼身上换了件衣服,浅粉色的羽绒服,领口和帽樵一圈白毛毛,帽子尖还耷拉着一对兔耳朵,就刘海的画风不符,生生败坏了整体效果。

      她咬咬铅笔:“不过,哥,你今天早上又把水烧干了,锅也烧坏了,我们又要买新锅了,今年我们都买了好多锅了。”她解着手指头数,“一,二,三,四,五,六,哥,你烧坏六口锅啦。”

      江久航:“这倒是记得清楚,等你哥烧坏两位数以上的锅的时候,再来提醒,OK?”

      潼潼翘起左手三根手指,拇指食指掐出个圈:“OK!”

      朝暮开了冷柜,手停在可口可乐前面,一顿,又移二十度,拿了旁边绿色包装的柠檬味雪碧,用铝制罐的底轻敲玻璃柜台面:“结账。”

      江久航转过头,见是朝暮,起身走过来:“两瓶一共六块。”

      朝暮没零钱,递了张十块过去。

      记得之前那三块钱的债,江久航数了钱,将七块钱摆台面上:“多的给你买糖吃。”

      朝暮看江久航一眼,从包里拿了张一块钱,连带江久航那七块钱推回去:“给你买可乐,多的不用找了。”

      说完,朝暮拿上两罐雪碧,走了。

      江久航看着面前摆着的几张零钱:“啧,还挺刺儿。”

      周一一大早,临近打预备铃,校门口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当然,教导主任程振宁就是那个赶鸡撵狗的。

      “你以为你只要跑得够快,我就看不清你的脸了吗?别说背影,我就是靠着一撮你头发丝烧成的灰,我也能把你认出来,扣你文明操行分!”教导主任的嗓音回荡在校门内外,“你就不能学学人家江久航,迟到了也不紧不慢地迈着小碎步——江久航?”

      江久航脚跨进校门,纠正:“老师,您看,我真没迈小碎步。”说着还示范性地走了一步。

      教导主任用力地眨眨眼睛,总觉得自己这是眼花出现幻觉了,眨完发现江久航还站在原地,嗓音瞬间拔高:“你终于知道来学校了?你...你——”

      校服拉链没拉上,一条黑色工装裤松松垮垮,双手插口袋里站没站相,书包单肩挎着毫无朝气——程振宁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气得厥在这儿了,骂点太多,竟然无从下口!

      江久航站在原地:“老师,您要是没什么说的,我去教室上课了,时间有点急。”

      “现在知道急了,早两分钟怎么不急?”教导主任想起刚刚那些学生,恍惚觉得他们都是如此可爱的祖国花朵,再看眼前江久航的模样,“为什么旷课?为什么迟到?我不想听任何理由!”

      江久航:“行,正好我也还没编出个有新意的。”

      教导主任掐了掐手指,反复告诫自己莫生气,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为了江久航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

      何必!

      见程振宁不说话,江久航抬脚准备继续往里走,刚走两步,就听程振宁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江久航,想想你中考全市第一名的分数,怎么就堕落成了现在这样?”

      江久航脸上散漫的笑容消退,眸子里多了丝暗沉锋芒,转身时,却又恢复成平时的模样。他拉了拉自己的黑色书包带子,嘴角的笑里带着点痞气:“老师,您以前常说,好汉不提当年勇,智者莫念昔日功,我这不是正在身体力行,知行合一吗?”

      经过校训碑和孔子像往右转,从第二教学楼楼门进去,江久航踩着楼梯往上走,没两步,就碰见了班主任许敬宗。

      他打招呼:“老许,早上好啊!”

      许敬宗手里拎一袋小笼包、一杯豆浆,碍于为人师表,不好意思在学生面前吃包子,停了动作:“你小子,今天终于能找到来学校的路了?”

      江久航:“可不是吗,我们学校外面那条路太弯弯绕绕了,容易迷路。”

      许敬宗:“这迷路一迷就迷了两星期?你是去太阳系旅游了一圈吧?”许敬宗手背在身后,伴装怒意,“刚在校门口又跟教导主任狭路相逢了?我远远看见了,你倒是溜得快,下次教导主任看见我,又要跟我念叨他因为你,‘又又又又’掉了几根头发。”

      江久航在一边出损招:“下次教导主任再找你,老许你就说,头发拿来,我们一起数数到底掉了多少根头发!保准下次不会再找你哭了。”

      许敬宗想笑,又轻咳两声憋住了:“一天天的脑子转得倒是不慢。对了,老师觉得你独自学习太孤单,给你安排了一个同桌。”

      想起朝暮清瘦又斯文的模样,许敬宗忍不住念叨:“我先把话说这儿了,江久航,你新同桌才转学过来,在以前学校成绩优异,又斯斯文文的,身体不是特别好,你别成天去招惹人家,收敛一点!”

      江久航脚后跟一并,懒洋洋地抬手敬了个礼:“明白了,同桌弱不禁风,我收敛!呼吸都放到最轻!”

      从高一开学就当班主任,许敬宗还是比较了解江久航的,知道他有分寸:“好了好了,别跟我贫,赶紧的,这都快打铃了,赶紧去教室上课!”

      江久航进教室惯常走后门,刚踏进去,就听见不知道谁高声激昂朗诵:“山重水复疑无路,make后面不加to!”

      这一句余音绕梁,江久航差点一个趔趄。

      徐一阳眼神好,最先看见江久航进来:“今天吹的东南西北哪阵风,竟然把航哥你吹到学校来了!”

      “能把我吹过来的,那得是龙卷风。”江久航扣着书包,没急着坐下,扬扬下巴,“我新同桌?”

      他这新同桌不知道是不是前一晚上去哪儿蹦了一整晚,满教室早读这么大动静,竟然趴着睡觉,没醒。

      “你知道了?”徐一阳这一星期跟朝暮相处得不错,觉得这新同学性子是有点冷,不太爱说话,但人没什么问题。见江久航来了,他想起来:“航哥,你新同桌可是已经摆好了勤奋学习的姿势,很努力的,昨晚熬夜刷题去了,好像凌晨三四点才睡,你天天上课睡觉,别打呼噜影响人家。”

      怎么个个都觉得自己会影响同桌?

      江久航笑骂:“滚,谁睡觉打呼噜?下次你录一个我听听?说话可要讲证据啊大师。”

      徐一阳笑嘻嘻:“我这不是夸张手法嘛!”

      江久航又看了同桌一眼,发现这人搭在桌面上的手挺好看,手修长,手腕细,皮肤白,能看见下面的青筋,就是指甲盖颜色挺淡的,是有点弱不禁风的模样。

      正准备把书包放下,不知道是不是生物钟“啪嗒”响了,一直睡着的人突然有了动静,搭在桌面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江久航准备友好地打个招呼,结果,等他这新同桌亮出正脸,这一声招呼就没了。

      朝暮眉间满是倦意,眼镜随意扔边上没戴,一双眼睛没遮挡地露出来,大眼睛,双眼皮,右眼下方还有一颗小痣,看起来冷淡又锐利,还有点刚醒的迷茫。他拿起一罐柠檬味的雪碧,单手开罐,“啪”的一声,白色烟雾从罐口逸散出来。他喝了一口醒神,看向江久航,嗓音里沾染着淡淡凉意和纯正疑惑:“你怎么在这儿?”

      江久航发现,自己跟这债主的缘分还挺厚实,他一笑:“这个问题我也挺想问的。”

      书包和校服,再加上自己旁边八百年没人认领的空课桌,朝暮点头:“哦,你是我同桌。”

      江久航放下书包,听见这不成不淡的语气,心里有点微妙的不爽:“我以为,这个答案应该显而易见。”

      朝暮没接他的话,把眼镜重新戴上:“你好。”

      江久航:我心情有点儿不太好。

      另外,大家都眼瞎了吗,跟这人同桌,这到底谁影响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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