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甜乳春山

1、明南附中

　　“介绍一下你自己？”
　　“朝暮”
　　“没了？”
　　“没了”
　　许敬宗轻咳一声，鼓励道：“那…要不要说说爱好什么的？如果有相同的爱好，说不定很快就能在新班级里交到朋友，对吧？朝暮同学，你有没有什么兴趣爱好可以介绍一下？”
　　朝暮站在办公桌边上，身形挺拔，刚穿上身的校服透出一股新衣服特有的布料气味。办公室里的空调老旧，塑料外壳泛着黄，吹暖风时会发出“吱吱”的声响。天气冷，办公室的门窗都关得严丝合缝，朝暮被热气一吹，感觉有点儿闷，他挪了半步错开风口，才回答：“学习。”
　　许敬宗：“学习？”
　　朝暮：“嗯，兴趣爱好，学习。”
　　许敬宗：“很不错，将学习作为爱好，真好啊。”许敬宗满目欣慰的感慨完，认真打量起这个新转来的学生，越看越满意。虽然身高长相都有点过于出挑，又寡言少语，但以学习为爱好，肯定是个积极向上、让人省心的好孩子！“我是你以后的班主任，我也介绍一下自己。”说完，许敬宗指指整齐摆在桌面上的一沓课本，颇有几分神秘，“把数学书翻开，对，就是第一页。”
　　朝暮配合地翻开了数学书。
　　许敬宗：“看见主编那一行了吗？第二个，就是我的名字。”
　　朝暮目光扫过“许敬宗”三个字，正想说一句“很厉害”，就听见自己未来的班主任笑眯眯的说道：“厉害吧，我跟他重名!”
　　朝暮捏着书页的手一顿，硬住。
　　许敬宗和颜悦色地说：“你可以叫我老许，亲切的称呼有利于拉近师生关系!我呢，教理一班数学，以后有什么不懂的，欢迎光临我的办公室。要是心理有什么问题，有什么刺激的想法，我办公室的大门也随时向你敞开!”
　　朝暮点头。
　　“那..我们再说说关于学习进度的问题？”
　　听见朝暮“嗯”了一声，许敬宗翻了翻手里一张薄薄的成绩单，指尖敲在书面上。“你的情况教导处和学生处都跟我说了，老师不是不相信你，但我还是要问问，缺了足足一年的课，你确定直接念高二下学期？你能跟得上进度？”
　　朝暮点头：“可以。”
　　许敬宗追问了一句：“赶上进度需要多久？我给你一个学期的--”
　　“半学期。”朝暮打断许敬宗的话。“给我半学期时间就够了。”
　　习惯性敲桌面的手指滞住，许敬宗抬头看朝暮，拿不准这是少年心性还是真有这实力，只好折中：“那老师就看你表现了。”
　　说完，许敬宗站起身，想鼓励地拍拍朝暮的肩膀，但这一站，身高差距就出来了——他需要仰着头才能看清朝暮的脸。
　　许敬宗嘀咕了一句：“现在的孩子都是吃什么长大的。”把手背到身后，假装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来，把课本带上，我领你去教室。”
　　理一班教室
　　“号外号外，今天有大新闻!”宋琦夹着本《一题一练》冲回座位，挤眉弄眼，就差在脸上写满“赶紧问我”四个大字。
　　徐一阳正偷偷摸摸在课桌底下玩手机，被这么一分岔，道：“学委，你这阵势，还以为是老许来了，吓得我手抖!我们能不能不这么刺激？”
　　宋琦扶扶眼镜，摇头晃脑：“莎士比亚曾经说过，淡定，是一个人毕生最好的修养。”
　　欧阳煜正在做阅读理解，听见这句没抬眼：“学委，莎士比亚真说过？”
　　宋琦深沉：“应该说过吧？反正人都不在了，死无对证!”
　　“有道理，你说的这句话，改改，写作文能用。”欧阳煜阙了笔，“对了，你刚说什么？大新闻？”
　　提到这个，宋琦手指张开挡在嘴边，跟交换什么地球明天要爆炸之类的大秘密似的：“我们班来了个转校生，我去办公室找老许问问题，在门口看见了。”
　　徐一阳来了兴趣：“这都开学一星期了，还有转校生？男的女的？应该是女生吧，咱们班雄性激素已经严重超标了，空气里一股荷尔蒙过剩的臭气，正缺少异性中和。”
　　宋琦急了：“别啊，听我说完!这次转学来的好像是个大学霸!我在办公室门口听见了，老许问他兴趣爱好是什么，这哥们儿觉悟忒高，回答说‘学习’，你品品，这不是学霸是什么？”
　　这时，徐一阳隐约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利索的把手机关机塞进书包最深处，压着声音说：“老许来了!”
　　三秒后，教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全员提笔看书做题。
　　等许敬宗带着朝暮站到讲台上，徐一阳抬头一看，跟同桌嘀咕：“欧阳，学委消息不精准，只说是个学霸，没说是个长了张校草脸的学霸啊，不算成绩，单这长相，那些女生不得疯了？”
　　欧阳煜关注的重点不同：“都是人，都戴眼镜，人家那眼镜戴上怎么就斯斯文文，我戴上怎么就斯文败类呢？不公平!”
　　徐一阳点头表示赞同：“对，不公平!”
　　欧阳煜怒瞪徐一阳：“你说谁斯文败类呢？”
　　讲台上，许敬宗已经介绍完毕，开始安排座位：“李文成，你换到最后一排去，坐徐一阳后面，让朝暮跟宋琦同桌。”没注意到对方瞬间白了的脸色，他说着转过头，叮嘱，“朝暮同学，你才转学过来，课程没跟上，挨着班里的学习委员坐，问问题方便。”
　　朝暮还没点头，就见被许敬宗点名、叫李文成的那个男生颤颤的举起手，苦着脸，有点怂又有点恐惧的往教室最后一排的方向撇了一眼，最后深吸一口气，出声：“那个老师，我也需要学委，我…我开学考试退步了五个名次，我…我离不开学委!”
　　这真情告白一出来，班里一阵哄笑。
　　“真离不开啊？”许敬宗也被逗笑了，思索两秒，“也行，不过，要是你月考不多考几分，可对不上你这理由。那朝暮同学，你坐到最后一排靠过道的位置，徐一阳和欧阳煜成绩都不错，有问题可以多跟他们讨论。至于你同桌...你好好学习，不要受他影响。”
　　朝暮没有异议，拎着刚装上新课本的黑色书包，坐到了最后一排的空位上。
　　许敬宗抬手腕看表：“数学教研组有会，你们自觉上自习，一个个的，别溜去超市买零食，吃了发胖长不高知道吗？宋琦!真以为自己嚼薯片是静音模式？”
　　宋琦将最后两片猛地塞进嘴里，没嚼直接咽，一脸纯善的和许敬宗对视。
　　时间来不及了，许敬宗目带威胁的瞪了一眼，抬脚走了。
　　刚坐稳，之前那个叫李文成的弓着背一溜小跑到了朝暮桌边，双手扒着桌沿，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兄弟，感谢您舍身跟航哥当同桌，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莫名其妙一阵说完，不等朝暮反应，转身跑回了座位。
　　航哥？行哥？
　　看了眼自己旁边空荡一片、仿佛从来没人用过的课桌，朝暮猜那人话里指的应该就是自己这个未曾谋面的同桌了。
　　李文成刚走，坐在前面的两个人又齐齐转身，注视着朝暮。
　　朝暮把书包里的教材放桌上，回了个“有事就说”的眼神。
　　“欢迎光一一呸，欢迎来到明南附中!我叫徐一阳，你可以叫我大师。”
　　“我叫欧阳煜，你可以叫我陛下。”
　　“一灯大师，一阳指？”朝暮视线转向欧阳煜，“李煜的煜？”
　　“兄弟，反应真够快的！”徐一阳称赞完，双手合十在胸前，“相逢就是缘，我佛派我来为施主您解惑，施主，您有什么想问的吗？
　　朝暮翻开新课本的目录，快速扫了一眼，
　　徐一阳连词儿都准备好了，憋得慌：“怎么可能没有呢，您真的没有疑惑吗？”
　　朝暮跟从前比起来，耐心了许多：“嗯，真没有。”
　　徐一阳泄气，但马上又重整旗鼓：“我佛派我来给您提个醒。”不等朝暮拒绝，徐一阳先一步开口，“你一看就是那种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学霸。”
　　说完这句，徐一阳又仔细打量了朝暮两眼——戴细很边眼镜，嘴唇薄，唇色淡，皮肤白的有点不太健康，总体是张厌世脸，用那些成天翻时尚杂志的女生的话来说，就是“长得很高级”，冷淡又斯文。
　　脑补了好几出新同学被江久时惊吓的画面，徐一阳加强语气：“一定要跟航哥保持距离!”
　　欧阳煜也附和：“对，千万不要被航哥影响了学习!”
　　朝暮：“说完了？”
　　徐一阳懵懵的点头：“说完了。”
　　“谢谢。”朝暮又指指欧阳煜桌面上摊开的试卷，“开学考的卷子，能借我看看吗？”
　　明南附中的作息时间跟朝暮上一个学校差不多，晚自习七点开始，两节，九点十分放学。铃声刚响，教室里大半的人两分钟就跑没影了。
　　徐一阳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全塞进书包里，艰难的拉上拉链，准备往外冲，冲了两步又刹车退回来：“同学，友情提醒，千万别迟到，教导主任程振宁就是‘疯人院’出来的，抓迟到和仪容仪表抓的特别‘变态’。”
　　他扔下话，不等朝暮给出回应，就跟教室的地砖烫脚一样跑没影了。
　　朝暮从117路公交车上下来，一眼望过去，半条街上都是穿相同校服的人跟复制粘贴的效果差不多。
　　明南附中的校服不丑，但也绝对称不上好看，硬要评价，就是基本达到大众认知里中学校服颜值的常规水平，往少了算，全国至少能找出十套八套的同款——蓝白相间，运动服款式，背后印了四个红色楷体大字：明南附中。
　　沿路不少人边走边吃早饭，或是边缓速走着边低头刷手机，在接近校门口时却纷纷昂首挺胸，两手握清风，动作整齐。
　　“校服拉链拉上！再往上拉！以为自己在走米兰时装周吗？”
　　“手机！藏在背后以为我瞎吗？开学这星期第几回了？上缴！”
　　“头发这么长不剪，计划为鸟筑巢奉献爱心吗？明天再让我看见，我亲手给你剪一个优异发型！”
　　朝暮觉得这大概是他从小到大听过的最大的噪音，还是能持续不间断强力输出的类型。
　　“你！就是你！联合国批准你不穿校服的？”
　　朝暮身穿白色外套，黑书包，个子又高，站在校门口极为显眼。
　　教导主任程振宁在校门口守了一个星期，终于逮到了一个没穿校服的，跟蹲到条大鱼似的，一个箭步走近，提高音调：“怎么没穿校服？你是那个——”他对上朝暮的脸，把人认了出来，“那个刚转学过来，进了理一班的？
　　朝暮担心对方下一秒会跳起来抓花他的脸，稍稍调整重心，往边上侧了侧，才应了声：“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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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光看见教导主任背后一个大个子正屏息凝神地悄悄往学校大门走，谁知教导主任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
　　“站住!老实过来!”
　　大个子跟蔫了的花一样，抱着书包，慢吞吞的站到朝暮旁边，垂头丧气。
　　程振宁双手背在身后，嘴角下撇，挑剔的打量朝暮身上的白外套，见拉链扣子都规规矩矩，领口也整齐，火气熄了半分：“说说，怎么没穿校服？”
　　朝暮番眼，认真想了想，回答：“被狗叼走了。”
　　站在旁边没精打采的大个子一听，精神瞬间振奋，笑声如破锣：“哈哈哈，太牛了，校服被狗叼走——”
　　朝暮被轰到了孔子像下面，站着。教导主任的原话是——
　　“站到圣人旁边，好好反思，深刻反思，读高二了，马上高三了，编理由竟然如此敷衍，你对得起十几年的读书生涯吗？”
　　刚站好，边上一起罚站的大个子凑过来搭话：“兄弟，脸生啊，第一次被罚站吧，认识认识？”
　　朝暮恍惚有种进了看守所，隔间的狱友相互打招呼的错觉。他拉了拉往下滑的书包带，单手揣在口袋里，回答：“嗯。”
　　大个子十分热情：“那就对了，经常来跟圣人一起联络感情的，我都面熟，就你眼生。欢迎啊，欢迎加入大家庭!不过你这编理由的破水平跟航哥一样菜，我们以后肯定会经常见面的！”
　　朝暮没应。
　　对方丝毫不在意朝暮的冷淡，声音洪亮：“孔圣人曾说，有朋自远方来，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对了，你吃早饭没有？我这里正好有一块饼干，天气冷，要不要分你半块，吃了暖和暖和？”
　　看了眼递过来的半块奥利奥，朝暮没接：“谢谢，不用。你语文一般多少分？”
　　“语文？我语文真挺不错的，一般能考七十几。在我那个考场，他们每次都抄我选择题，也有例外。”
　　大个子表情带了三分自豪，分享光辉事迹般继续道：“我跟你说，我考试经常挨着航哥坐，五次里三次都坐的近，航哥就不爱抄，我把写了答案的字条扔他面前，他都不看一眼，我认为他是嫌抄ABCD累。”
　　朝暮不太懂，ABCD抄起来有什么累的。
　　“说起来好久没跟航哥在圣人像底下一起晒冬天的太阳了，他好像就开学第一天来学校露了个脸，到现在，再没见过人，也不知道哪里潇洒快活去了。”大个子刚把掰成两半的饼干塞嘴里，头顶就被打了一下，“哎呦!”
　　“还哎呦，叫你罚站，不是叫你来跟圣人一起吃早饭的！”教导主任嗓音又高了两个度，气势如虹。
　　朝暮看了看目测身高只有一米六的教导主任，深刻怀疑刚刚那一下打头是蹦起来才打着的。
　　训完大个子，教导主任的目光落到朝暮身上：“还有你，反思好了吗？”
　　朝暮：“好了。”
　　没想到朝暮这么配合，训惯刺儿头的教导主任有一瞬间的卡壳：“行，那...那你赶紧去上早自习，明天记得把校服穿上，别跟我说又被狗叼走了！”
　　到教室时，早自习才过一半。
　　朝暮刚放下书包，徐一阳就捏着本四级词汇书转过来：“勇士，热心民众徐一阳才提醒过，你竟然还是忘了穿校服，果然被程振宁逮了个正着吧。我进校门时就看见他跟个大螃蟹似的守在校门口，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手机就要离我而去了！
　　朝暮没有多说，视线落在徐一阳手里拿着的词汇书上：“四级的？”
　　徐一阳点头：“没错，高中单词差不多背完了，再背背四级的，反正来来去去高中英语知识点就那些，不难，还是得词汇者得天下。你呢？你以前学校英语的进度到哪儿了？”
　　“我中途休学了一年，不太清楚。”
　　朝暮平平淡淡给出句话，徐一阳没反应过来：“一年挺久的，忘了也正常——呸，正常个鬼，不是，兄弟，我能问问吗，你...你高中在学校一共上了多久的课？”
　　朝暮：“一学期。”
　　这一下，徐一阳都带上了敬称：“就上过一学期课，所以您这是自主开启了地狱模式，您真的能通关？”
　　朝暮：“老许说，这学期全科开始专题复习。”
　　“是这样没错，我们通常叫高考前的零轮复习。等等！”徐一阳倒吸一口气，“我们是专题复习，您老这是准备开始专题预习？”
　　朝暮点头：“差不多。”
　　徐一阳琢磨了不少词句，又觉得表达不够精准，最后找到一个词：“Bking，您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 cool!”
　　等背完半页单词，徐一阳一心二用还是没思考明白，朝暮到底怎么想的，搞出这种操作。他想转身去问问，但这个新后桌冷冷淡淡的，也不熟，自己这么刨根究底的问，多半显得八卦还没分寸。
　　纠结了好半天，徐一阳压下心思——反正这兄弟是个狠人就对了！
　　下了晚自习，朝暮去了一趟后勤处，听说校服到货了，就花钱买了两套。
　　从后勤处出来，刚好碰见教导主任。
　　见朝暮手里拿着新校服，程振宁纳闷：“你这是..校服还真被狗叼走了？”
　　朝暮：“对。”
　　程振宁：“运气确实差。好，买了新的就记得穿上，高中生不穿校服，影响多不好！”
　　朝暮没答话，往边上站了半步，让出路来。程振宁又说了认真学习之类的套路勉励了几句，这才走了。
　　这一耽搁，朝暮从综合楼到校门口时，整个学校都差不多空了，零星几个学生等在街边，家长来接的车刚停下，就迫不及待的开门坐进车里。
　　朝暮驻足看了一会儿，骤然醒过神般撤回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