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故》妤姝姝

9、第 9 章

　　“梅娘和兰娘约定好了，每过一段时间交几个人去水袖坊，等梅娘调教好之后，再由王大郎送出城，起先都是豆蔻女娘，后来官府查得严了，带来的大多是孩子和乞儿。”
　　窈娘跪在堂下交代着这三年来王大郎和水袖坊的交易，其实内容和景钰猜测得大差不差，无非就是梅娘以利诱之，王大郎夫妻贪欲作祟，最终导致康阳县许多人家家破人亡。
　　景钰看着说到最后满脸是泪的窈娘，轻轻叹了口气，转头冷声问起一旁瑟瑟发抖的周和。
　　“你呢？你在这里面做了什么？”
　　“我……”
　　“别说你毫不知情，你刚刚可是亲口承认，张娘子与你说过，他们这次出城时带回了一个女郎，还没交出去呢！”
　　“我，我是帮王大郎接应的，那条去竹雨巷的小路，最开始其实是用来运人的，我和王大郎之前经常将昏迷的小娘子从那里搬去水袖坊，后来兰娘家买了马车，那条小路才逐渐荒废了。”
　　“昏迷？和我当初中的药一样？”
　　“是，药是兰娘下的，他们为了防止被抓或被拐来的人逃跑，每次都会提前下药，让她们一直昏睡着。”
　　景钰走到周和身边，蹲下来静静望着他的脸，虽然那张脸上涕泪横流，写满了害怕和后悔，但是景钰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看似幡然悔悟的杀人凶手，其实内心依旧残忍疯魔。
　　周和害怕的可能是杀人必判的死罪，或者即将面临的牢狱，后悔的可能是没有逃过官差的追捕，或者误杀张娘子的行为，但唯独没有的是对失踪女娘和孩童的后悔与害怕，是觉得自己罪责不大？还是觉得她们命该如此？
　　“你尝过那药的滋味吗？”
　　“什么？”
　　“我印象中那药苦得很，喝完之后全身无力、意识模糊，醒来时更是头痛欲裂，我从王大郎家里找出不少来，待会儿就请你尝一尝。”
　　“女郎，女郎饶命！我真的知道错了！”
　　面对朝她不断磕头求饶的周和，景钰心中毫无怜悯，当初那些女娘和孩子也这样求过他吧？求他发发善心放过他们，但在这些人眼中却成了猎物最后懦弱的挣扎。
　　“怎么！她们能喝，你就不能喝？”
　　“哦，还是你嫌苦？这样，我让人把药掺进你每日的饭食里，若不想挨饿总能吃下去的。”
　　“我，我……窈娘你帮我求求情，我求你了，救救我！”
　　“你求她作甚？可惜啊，王大郎夫妻已经死了……对了，不如把他二人的那份也添到你的饭食里，如何？”
　　看到被景钰吓得翻白眼晕过去的周和，王明恪咽了咽吐沫。他望了眼一晚上没怎么说话的卢云祁，慎重地向对方点了点头，那表情仿佛在说：没想到卢家对女郎的教导如此特别，失敬失敬。
　　卢云祁满脸苦笑，想说什么却又无从开口，只能也随之拱手还礼，替家族中的一众姊妹接下了这份怪异的“称赞”。
　　王明恪见众人皆默不作声，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咳咳，既然案情已经明了，那……”
　　“不好了大人！水袖坊出事了。”

　　青阳客栈。
　　周娘子今日家中有些事，故而迟了些时辰才拎着徐记铺子的糕点匆匆赶来，她上楼时看到景钰房间微微敞开的房门，就知道小娘子今日有客人来访。
　　果不其然，周娘子一走进就听见了卢云祁的声音。
　　“当晚自尽，火烧水袖坊，她倒是决绝。”
　　“你认为梅娘是自杀？”
　　听到梅娘死了，周娘子推门而入的手忍不住一颤，卢云祁背对着她没有看见，但面对门口的崔珩和景钰却一眼便注意到了。
　　“难道不是？她是水袖坊最大的掌事人，明面上善于交际、人脉极广，暗地里却贩卖人口，失踪女娘和孩童的去向只有她和王大郎知道，周和与那个窈娘所招供的不过皮毛，在这小小一个的康阳县里，有谁敢杀她？”
　　卢云祁为这些时日的忙活感到挫败，好不容易有了点大案子的线索，接下来只要顺着梅娘这条线往下一查，他预感这次一定会逮到条大鱼。
　　可谁知梅娘性子如此机警果决，通过他们抓走了窈娘和周和，隐约察觉到事情败露，竟然一不做二不休，一把大火将水袖坊的秘密和自己全都焚烧殆尽。
　　当暗中盯梢的衙役反应过来时，已经完全来不及了，最后只剩下一片废墟和一具烧焦的尸体。
　　“你们说，会不会是梅娘的金蝉脱壳之计？”
　　“不会，县衙派人排查过，水袖坊的所有人，除了梅娘全都活着，最近也没有百姓失踪去世。”
　　景钰也同意崔珩的看法，她还特地让王明恪去找了梅娘平日看病的大夫，发现尸体上的特征与梅娘十分一致，才真的相信这个康阳县失踪案的主谋确实死了，但直觉却又告诉她，这件案子还远远没完。
　　“梅娘一死，虽然线索断了，但所幸康阳县以后定会风平浪静些时日，人口失踪想必也会大大减少，不枉某这几日没睡过一个好觉。”
　　卢云祁昨晚又是审犯人，又是勘察火灾现场，几乎一夜没睡，正打着哈切，眼睛快睁不开时，在外办事的杨彦回来了。
　　“阿郎，马车和干粮已经买好了，还需要准备些什么吗？”
　　“沈娘子……”
　　“等等，什么马车？什么干粮？案子刚结救走啊，我还没睡个好觉呢！”
　　崔珩刚开口就被卢云祁骤然拔高的嗓音打断，他看向眼睛瞪大质问自己的好友，淡然回到：“明日走，今日你好好休息。”
　　随后又望着景钰说道：“沈娘子若有需要的，可吩咐杨彦去准备，若有女郎的东西不便，亦可找他拿银子。”
　　“多谢崔郎君，这银子算我借的，等日后赚钱了，所有花销定全部连本带利还你。”
　　景钰看着点了点头，随后带着卢杨二人离开的崔珩，心情有些许复杂，从前都是她给别人花钱，高兴时那赏赐如同流水一般，如今却靠着脸皮厚，吃住全赖着一个后辈小郎君，这感觉属实不得劲啊。
　　就在景钰思索如何实施赚钱妙计时，却瞥见来打扫屋子的周娘子在恍惚走神，这状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这两日原本勤快麻利的周娘子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周娘子，最近家中可好？”
　　“啊……都好，都好，劳烦阿玉挂心了。”
　　周娘子被景钰猝不及防的关心唤醒，她立马扬起笑容回应，只是眼神中却是遮不住的难受和痛苦。
　　景钰轻叹了口气，她能看出周娘子这几日家中必然有事发生，但自己若不能真正立起来，旁人再怎么做都是徒劳无功。
　　“周娘子，若你相信我，便与我说说吧。”
　　“我，我……呜呜呜。”
　　周娘子瞬间泣不成声，她实在不知道能找谁诉说，这件事谁都帮不了自己，但不知为何，望着景钰那双清澈沉稳的眼睛，她好像多了些勇气和底气。
　　“我今日去集市，听到了梅娘的事情，才知道她竟然是县里三年前失踪案的凶手，想到夫君平日最爱去水袖坊，于是我急匆匆想回去提醒他，可谁知……”
　　“呜呜呜，谁知我一进家门便听见他在发火，说好好的赚钱生意就这么没了，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前几日他频繁去水袖坊不只是找别人，竟然还和梅娘达成了交易，以后代替王大郎去帮她拐孩子。”
　　“我害怕极了，拐孩子这事天理不容，是万万不能做的，我想劝说夫君放弃，可他恼羞成怒竟要动手打我，几个孩子护着我，被他打得身上没一块好皮，甚至！甚至他扬言说要将我最小的女儿带出去卖掉！”
　　景钰看着哭到呼吸不过来，锤打自己胸口的周娘子，轻声走到她面前，递上手帕。
　　“你知道，我明天就要离开了。”
　　听到景钰这话，周娘子心中闪过一丝难掩的失望，但转头想想，虽然阿玉气质不凡，一看就是家世尊贵的女郎，可到底年岁尚轻，怎么可能有办法帮自己逃出泥沼？
　　周娘子一边接过手帕擦掉眼泪，一边收拾好心情，虽然她现在仍悲痛交加，但刚刚诉说了一通，也确实稍微松了口气。
　　于是周娘子看向景钰，嘴角硬是扯出一抹笑容想感谢她，可不料被对方平静的声音突然打断。
　　“我知道，阿玉，我……”
　　“所以……想好了吗？”
　　“想好、什么？”
　　“有些事情只能做一次决定，这关乎到你和孩子们的将来，当然一切后果也只能由你自己承担。”
　　景钰知道周娘子明白自己的意思，她看着愣在原地的周娘子，没有错过对方眼中闪过的犹豫和挣扎，也没有忽视自己提到孩子时，对方眼中逐渐坚定的决心。
　　“周娘子，亲情、利益甚至生死，我的一生都在做选择，所以我可以送你一句话。”
　　“人生于世，牵绊很多，顾虑很多，但值得二字只能由你自己来说，旁人不会懂你，更不会与你感同身受，所以做任何选择前，先问问你的心。”